奈奈生被搂在怀里,愣愣的,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无法打破的次元壁,跨越不了的时间线,针锋相对的身份立场……
她和降谷零之间隔着那么多厚重的阻碍,以至于他们口中的如果好像总是和不可能划着等号。
奈奈生在洛杉矶的那天晚上从学姐的生日宴上出来,在空旷的街道上哭着说出那句话时,心里还只有苦涩和绝望。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在东京夜晚的街头,降谷零会朝着同样在强忍眼泪的她跑过来,毫不犹豫地抱住她。
跨过属于他的数年时光,给了她一句再坚定不过的回应。
就像那些阻碍通通都不存在。
就像在亲口和她说……
“你看,我把那个不可能变成可能了。”
降谷零记得那五年间的每个小细节,记得她的习惯动作,也依旧有着通过说话语气捕捉到她最微小的情绪变化的、不可思议的能力。
那个曾经最熟悉的人,在分别五年之后,依然是他放在心底珍而重之的那个人。
他或许花了一些时间……
但他还是认出她了。
奈奈生的手机停留在备注着Bourbon的联系人页面上,在夜色中闪着盈盈的光。
她手指动了动,摁灭屏幕,Bourbon几个字母也跟着消失在黑暗里。
奈奈生抬起手,动作缓慢地抚上他的背,然后像是逐渐回过神,用上几分力道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
怀里的身体温热,心跳有力。那个初见时看起来单薄清瘦的少年,如今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了成年男人的模样,比她高了很多,肩膀很宽,微微弯着脖颈,靠近过来,轻轻松松就能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体温交换,夜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手下的肌肉线条流畅,紧紧绷起。在感觉到奈奈生的手抱上来时,降谷零颤了一下。
发现她在试探,他一言不发,却用了更大力气回应,像要把她揉进身体。
奈奈生终于有了几分实感。
她呼吸急促起来,眼眶迅速泛红,低头,将脸埋在降谷零肩上。
奈奈生过去想都没想过世界上会存在这么一个人,好到只用一句话外加一个拥抱就可以抹去她所有不安。
一整晚都提心吊胆,忧虑恐惧混杂着悲痛,让她早就心力交瘁,却还要紧绷着去哄志保,奈奈生直到这时才觉得汹涌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
整个人疲惫不堪,几乎到了承受的极限。
想起这一个多月来的种种,加上今晚偶然得知宫野志保曾经试图自尽的事情,奈奈生再也绷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路灯安静地照着,柔和的光笼住两人,奈奈生几乎没发出声音,眼泪却很快洇湿降谷零的大衣外套,在肩膀留下一片深色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有车从街上路过。奈奈生在感觉到车灯打过来时,本能地瑟缩了下,降谷零回头扫一眼,挪了脚步用身体挡住她。
那辆车快速开过,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们。
街上恢复安静,奈奈生被这么一个小插曲打断,低头平复了好一会儿,降谷零就跟着垂眸看她。
借着灯光,看见她眼角鼻尖都泛起薄薄的红,哭过的痕迹因为原本白皙的肤色而变得格外明显。
哭得那么凶,还偏偏一声不吭,甚至连陌生车辆开过都会让她立刻止住眼泪。
降谷零觉得心脏像被人攥住了,攀起细细密密的疼。
连宫野志保那样习惯压抑自己的人,都会在崩溃的时候对着最亲近的人放声大哭,可奈奈生好像连大哭都不会。
只有对着当时连面都没见过的他,她才敢借着酒意说出真心话,甚至即使这样,她也还是很快用喝醉做借口遮掩过去了。
否认负面情绪的存在,拒绝在别人面前展示脆弱,也不知道这是她怎么养成的坏习惯。
降谷零从很早以前就在担心,奈奈生的身边,究竟有没有一个可以在这种时候拥抱她的人。
毕竟他自己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时自己因为无能为力而产生的绝望感。
没办法像这样直截了当安慰她,明知道她在难过却束手无策,只能配合地跟着转移话题,寄希望于她真的可以因此将那些不开心忘却。
因为那时的奈奈生……甚至连让他哄都不愿意。
降谷零一度在心里想,等见面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拥抱。
如今终于实现了,他却还是觉得不够。
奈奈生好不容易缓过来,注意到他的视线,却没敢抬头。
吸了下鼻子,她意识到自己哭得太惨,现在看起来大概很狼狈,顿时别扭起来。
她想从怀抱里抽身出来去擦脸,但刚刚抱得太紧,降谷零还没松力,奈奈生一挣竟然没挣开。
她顿了下,低着头小心地推推他,觉得他应该能懂自己的意思。
……
降谷零一直看着她的小动作。
奈奈生脑袋低垂,视野里只给他露出一个小小的发旋。在发现暗示无果之后,正呼哧呼哧试图像拔萝卜一样把自己拔出来……却自始至终没和他对视。
明明说一声就好了。
降谷零闭上眼睛,本想装作没注意到逗逗她。但又难以忍受这种避免交流的状态,他过一会儿就睁开,心里有点堵,闷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怀里的人原本还在和他默默较劲,闻言一僵,终于抬头看他。
她鼻子红红的,脸上还挂着半干的泪痕。
奈奈生的举动是他熟悉的,可这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却完全陌生。
降谷零一看她这副模样就心软,有点舍不得地松开,但依然维持在一个很近的距离。
奈奈生犹豫很久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果然还是,怕我失望?”降谷零记得她刚刚对他说了什么,低叹一声,语气软和下来,“奈奈生,你从当年和我聊这个话题的时候就在担心这件事了吗?”
奈奈生被他一眼看透,只能轻轻点了下头。
降谷零心情有些复杂,想象着奈奈生那时默默纠结的样子,还有这一个月来冰酒面对他的沉默态度,觉得好像真相一直有迹可循,只是被他有意无意忽略了。
“可我说过不会。”他说,嘴里有点发苦。
奈奈生一愣,想到那时自己绞尽脑汁要拒绝零提出的见面要求,拼命想出的理由却被他全部否认掉,包括那一连两句不会。
说得再坚决不过,仿佛她是什么样子他都可以接受。
奈奈生喃喃:“我没想到那个答案现在还是一样的。”
降谷零站在光下,抿唇看了她半晌,眼里的情绪让人难以捉摸。
不想再给她压力,降谷零敛眸:“我车停在附近……先上车吧。”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她,也有很多在心里藏了多年至今仍未平息的冲动……但现在明显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好……”
他于是带头朝停车的地方走,奈奈生跟在他身后,一边在心底天人交战。两个人各怀心事,降谷零走到一半回头看她一眼,脚步慢下来。
逐渐和她并排。
“零……”奈奈生转头看他,发现自己要微微仰起头才能和他视线对上。
两人几乎肩膀挨肩膀,身高差就变得格外明显。
她怔了下。果然还是觉得……很奇妙……
明明和波本一起行动也有一个月了,可波本和冰酒的相处模式,同降谷零和奈奈生完全不同。以至于她几乎感觉面前站着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刚刚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对吧?”
降谷零提起这个就不太自在,“嗯,抱歉。”
奈奈生并不介意自己被跟踪了这件事,反而像是因此松了口气:“所以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怪不得……”
她要保护宫野志保,就势必要站在组织的对立面。换句话说,她可以和降谷零立场相同。
只要降谷零知道这点,奈奈生的心结就解开了大半。
她没注意到降谷零忽然的沉默,自顾自安下心来,同时将事情经过在心底还原出来:零是在猜到她身份之后,又通过刚才的对话知晓了她的真实想法,所以才会来找她。
怪不得他可以表现得像对她的真实身份毫无芥蒂。
思考时两人已经走到车边,奈奈生熟门熟路地向着副驾驶走过去,却感觉身后的人不但没朝驾驶席在的方向走,脚步声反而离她越来越近。
奈奈生已经将车门拉开了一半,注意到降谷零一步步走近时,她疑惑地回头。
“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降谷零的声音有些压抑,他伸出手,直接按住车门将它关上了,“我确实听见了那些对话,但它们最多算一种印证——我对你的想法不是被那些偷听来的话改变的。”
奈奈生睁大眼。
“我信任奈奈生这个人,是通过自己的观察判断得出的结论。”降谷零脸上蒙着一层阴霾,“看来我十九岁那年这样说的时候,你并没有真的相信。”
他本来不想将这些念头在现在全部说出来,可听奈奈生那样放低自己,又让降谷零忍不住恼火。同时微妙的有一种,自己的感情被看低了的感觉。
“那么换做二十八岁的降谷零来说这句话,你是不是会更愿意听?”
奈奈生的背已经抵在了车门上,她并不觉得惊慌,眨了眨眼睛,对上降谷零深邃的目光。
卧底的几年时间,降谷零学到了不少东西。而最重要的一点,大概就是永远不要随意给予信任。
组织里几乎人人都在向琴酒这样的重度疑心病患者靠拢。何况是拥有着首屈一指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的波本,能让这样的人说出相信两个字,比登天还难。
可降谷零就是毫不犹豫地对她敞开了怀抱。
“呃……”奈奈生渐渐意识到他这句信任的重量。
“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降谷零安静地看着她,眼神让奈奈生看得几乎有些难过了。
最后还是降谷零反手替不知所措的她重新打开车门,“上车吧。”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一滞,低头就看见奈奈生张开手臂再次抱住了他。
降谷零一只手伸出去帮她开门,奈奈生就趁机直接从敞开的大衣伸手进去,环上他的背,将侧脸顺势靠在内搭柔软的毛衣上,给了他一个比刚才更温柔的拥抱。
“我现在知道了。”奈奈生在沉默许久之后低声开口,带着尚未散去的鼻音。说完,脑袋在他领口轻轻蹭蹭,“对不起。”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不应该不相信零说的话。”
带着点凉意的发丝蹭在颈侧,降谷零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道歉,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动作居然就有些僵硬。
奈奈生的轻蹭带着显而易见的眷恋。他一手搂住奈奈生,一手在她后脑轻抚了下,“原谅你了。”
奈奈生被摸了脑袋,在他怀里闷闷地笑。
过了好一会儿,她将下巴抵在他颈窝,仰起脸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
“我突然发现。”她神秘兮兮地说,“我们的身高差很适合拥抱诶。”
一回生二回熟,奈奈生自觉这次抱得就很熟练。
没了大衣的阻隔,降谷零身上的热度透过薄薄的毛衣传过来,连带着她从胳膊到上身都暖融融的,很好地遮掩了脸颊上升起的温度。
降谷零听见她这句话,一愣,眼底出现淡淡的怀念,随即跟着勾起唇角。
“我早就这么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