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只是因为闻到熟悉的气息就不自觉陷入愣怔,甚至不小心同组织成员透露自己过去的经历,这对向来谨慎的波本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失误。

可这失误事实上并不属于波本亦或是安室透。

哪怕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奈奈生这三个字依然有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立刻剥去他所有伪装、将他打回原形的力量。

似乎只要想起她,他就还是当年那个因为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而不知所措的降谷零。

……

波本匆匆离开组织的秘密实验室,中途绕过可能的跟踪,在一个不知名的地下停车场和风见裕也短暂见了一面,将宫野志保的新情报交给对方。

他专程替琴酒跑那一趟去传话也是这个原因。

宫野志保是组织最近炙手可热的人才。自宫野回国开始,他就对她投以了很多关注。

当然,是在不会引起贝尔摩德他们怀疑的前提下。

“琴酒和伏特加最近会带着宫野去人鱼岛一趟,目的暂时还不清楚,但很可能和她最近的研究相关。

据说这位宫野小姐回国之后,组织里那个进度一直停滞的研究有了很大进展。但制药组的事情我没办法打听到细节。”

安室透边说边思考,结束介绍后紧接着便迅速嘱咐,“风见,你去调查一下人鱼岛的相关信息。也许能帮助推断组织正在研发的药物作用是什么。”

“明白……”

风见习惯了这位年轻上司的雷厉风行,专注地听着,在听到命令时迅速点头。

他们每次见面都相当小心,以安室透平时的习惯,一般交换完情报并下过新的命令之后便会立刻分别,这次却不知为何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行动。

“降谷先生,还有什么事吗?”风见小心地问。

自从以安室透的身份被派去组织卧底后,降谷零这个名字被提到的频率就大幅下降。

这个名字象征着他和过去的所有联系。所以每当被喊到时,他都会有些晃神。

安室透犹豫了两秒。

“宫野志保的调查结果怎么样?”

“有关她的信息很少,不过我查到了她在大学期间发表的几篇论文,她的学校是……”风见很快报出一个校名。

是在全美乃至全世界都名列前茅的一所高校,医学药学等专业尤其拔尖。

安室透颔首,“知道了。”

他转身坐上自己的白色跑车,风见见状,对着他行了个礼,表情严肃:“一切小心。”

安室透开出地下停车场,后视镜里是风见在原处担忧地目送他的模样。

也许风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安室透看得清清楚楚:每次送别他的时候,风见都会无意识露出这样的表情。

作为安室透,或者说降谷零的第一联系人兼Zero小组成员,他对组织的恐怖深有了解,会觉得担心也很正常。

安室透收回目光,白色RX-7很快拐出停车场。

他租的公寓在六本木,并不算豪华,但胜在地段优越,离警视厅总部不远,且周围高级餐厅多如牛毛,和贝尔摩德谈事情也相当方便。但他选择住在这里的理由和那些通通无关。

纯粹是因为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对六本木执念很强罢了。她过去天天念叨着以后要在这里给他租个房子,害得他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

所以等毕业之后要租房子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选了这里。

当时还遭到了来帮忙搬家的松田的无情嘲笑,说这里哪像是刚毕业的人住得起的地方。

“Zero一直都有些小秘密来着,你不懂。说不定是为了以后和哪个女孩子同居方便……”

萩原研二一把揽过松田阵平的肩,两个活宝对着他挤眉弄眼,最后被降谷零一脚一个从公寓里踹了出去。

但萩原的玩笑其实听得他挺心虚,因为不是没有存过那样的念头。

只是直到现在都没能实现罢了。

安室透走进房间,打开电脑开始查资料。

那个洗发水的牌子他早就做过调查,价格昂贵且发售量很小,是相当小众的一款,完全不像宫野志保说的那么常见。

她之所以说出那样的话,只可能是因为身边有人在用。

这个价格并不是正常中学生买得起的,也不适合高中生使用,再考虑到宫野志保的年龄,范围被进一步缩小到她在大学期间认识的人中。

所以他刚刚才会向风见询问宫野志保的大学名字。

这已经是他数不清第多少次在搜索框中输入乌丸奈奈生和【Nanami Karasuma】的关键字,但这一次,他心情尤其忐忑。

在名字之后加上那所大学的名字,点击搜索。

结果很快出来。

一如既往,一片空白。

没有任何有她署名的相关文献,毕业校友中也没有找到她的名字。

没有社交软件,也没有任何人提起过她。

安室透关掉搜索页面,荧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晦暗不清。

也对……

以奈奈生的年纪,早该毕业了才是,怎么可能和宫野志保有任何牵扯?

背靠椅背,头向后仰,安室透将手臂搭在脸上,遮住表情。

长久的沉默之后,发出一声压抑的苦笑。

与此同时,东京另一处公寓里,另一位当事人也被今天的小插曲提醒到了——

宫野志保今天难得早归,下午回到住所之后算着时差,给奈奈生打了视频电话。

也许是因为今天波本忽然莫名其妙提起的那个话题,聊到一半,她冒出一句。

“对了,那个洗发水你还在用吗?”

“在用啊,我不是用了好多年了吗?那个味道超好闻的。”奈奈生为自己的品味得意洋洋,又奇怪地问她,“我记得你走之前给你行李箱里塞了一瓶啊,你没看到?”

“看到了……”宫野志保说。

她回到日本之后收拾行李,才看见被奈奈生偷偷摸摸塞进去的那些东西,压在衣服下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趁她不注意放进去的。

她总是这样,自己喜欢的、觉得好的东西,就恨不得安利给身边所有亲近的人。

至于对方用不用,奈奈生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事后甚至不会过问。

“你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洛杉矶已经深夜,奈奈生忙了一天,正在洗漱。

她把手机架在洗面台旁,拿了个束发带把头发束上去,露出白净的一张小脸。

乌黑的眼眸干净清澈,睫毛卷翘,还沾着点水珠。她用毛巾随便一抹,将脸上的水擦干净了,拍拍手,正想利落地结束洗漱,被志保出声叫住。

“抹脸……”

她语气很淡,隐隐透出威胁。

奈奈生一缩脖子,怂得超快,半只脚都走出洗手间了,听见志保的话又立刻麻溜地蹿回来,“不小心忘了不小心忘了……”

她抹脸的手法看着像在抹桌子。

宫野志保看着自己特意留下的高级护肤品,嘴角抽了抽。

“没什么,只是今天有人跟我提起了那个牌子。”她接着刚才的话,“就是那个波本。”

“诶,这个牌子没有那么常见的,大概是凑巧吧。”奈奈生撇了撇嘴,有种自己的宝藏品牌被发现了的不爽。

于是顺理成章将那不爽发泄到了提起它的人身上。

“话说,波本……他最近出现的频率有点高啊,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后说不定还会共事呢。

宫野志保思考片刻,毫不犹豫地评价,“喜欢装腔作势的家伙。”

在组织那样的地方,还会用宫野小姐这样的称呼,不是装腔作势是什么?总不可能是来自他本身的修养。

在组织成员身上谈论修养这个词让宫野志保觉得非常可笑。

尤其是如波本、贝尔摩德那样的高层。不管他们做什么,在她眼里都只是惺惺作态的伪装。

归根结底,只是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罢了。

可是自己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哦……”奈奈生发觉她的低落,笑着换了个话题。

她很会哄志保开心,三言两语就移开她的注意力。

宫野志保和奈奈生说话时的样子与组织里的她判若两人,向来神色冷淡的人也带上了几分柔和笑意。

直到奈奈生困到打起哈欠,宫野志保才轻声和她道了晚安。

挂掉电话,眉眼中的温柔还没完全散去。

和奈奈生的相处时光是在组织里难得的放松。

哪怕她从来没有将这份依赖诉之于口。但宫野志保其实一直觉得,只要有姐姐和奈奈生在,她就可以依偎着她们带来的那一点光亮,在组织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

游戏中的时间过得很快。降谷零并没有因为备考松懈了晨练和自由搏击的练习,后者在距离中心试验还剩一个月的时候,和烹饪技能一起,顺利上升到了娴熟级别。

而智力和体力也在这期间提高到了3级。

智力一达到3级,奈奈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零找了份新的打工。

她在打工系统里选了半天,最后挑了一份家教的工作。代替家庭餐厅,周内每天晚上去三个小时。

虽然看起来花费的时间差不多,但对方允许零带上自己的作业,只要在他们家的两个小少爷有不会的问题时给出解答就行了,所以事实上相当划算。

最重要的是,那户姓常陆院的人家薪资给的异常得高。辅导两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孩,居然时薪能有2500日元。

“该说不愧是有钱人家吗……”奈奈生有种天上掉钱刚好砸中她脑袋的不真实感,不放心地叮嘱,“如果发现不对记得赶紧逃跑啊!钱没了没关系,别让人家把你卖了。”

“你的想法怎么那么危险……”降谷零好笑地说,“谁会买我?”

“我啊!”奈奈生对他的天真感到非常痛心,叉着腰指指点点,“你对自己怎么这么没数,小心走路上被人套一个大麻袋绑走。”

她模仿了一下那个场景,呲牙咧嘴,最后还嗷呜一声。

“幼稚……”降谷零不吃她这一套,偏过头,“能不能别像哄小孩一样对我。”

游戏里的小人鼓着包子脸一本正经说这些话,看着分明就是个可爱崽崽。

哪怕知道他设定上的年纪,奈奈生也没办法改掉外观带来的印象。

“18岁本来就不大。”

“18岁已经可以结婚了。”

奈奈生:“……”

她看着他,沉默两秒,惊叹,“原来零你已经在考虑这些事情了……”

真是崽不可貌相!

“只是举个例子!”

奈奈生听着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语气,一下笑出来。

“好啦,对不起,我会尽量改掉的。话说等开春,你就和我一样都是大学生了诶。”

“但到时候你也快毕业了吧。”降谷零起身去倒水,泄气,“还是比我大。”

没毕业也比他大呀……奈奈生觉得降谷零带着小纠结的碎碎念实在太可爱了。

看不出来她崽还有那么伟大的理想呢,想有一天追上她吗?

不过,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想起这游戏的时间流速设定。

该不会真的有一天,零比她还大了吧?

按照现在这个流速,算一算,差不多刚好在警校毕业那一年零的年纪会赶上她。

感觉好奇怪。

奈奈生歪着脑袋想了想。

可是,很想看见再长大一些的零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的小少年会变成成熟的、值得依靠的男人吗?

到那个时候,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和她拌嘴、吵吵闹闹吗?

也许有一天他真的会嫌她幼稚也说不定。

越想越多,奈奈生果断收回思绪。不管怎样,现在的他还是18岁的降谷零。

踩着青春期的尾巴,已经有了些许大人的模样。但还未完全褪去青涩,带着一身明亮的少年气认真而坦诚地接近她,这不正是最讨人喜欢的年纪吗?

看着降谷零对年龄差那么纠结的样子,奈奈生还是决定继续隐瞒时间流速的问题。

她得意:“我一直都会比你大的,快叫姐姐!”

“呃……”一只崽崽板着脸喝水,无动于衷。

然后下一秒被奈奈生呼哧呼哧揉得东倒西歪。

零正式入职家教工作之后不久就迎来了正月。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的,几乎没有几个高三学生敢在这种时候休息,因为中心试验已经近在眼前了。

一月成人式之后的第一个周末,就是正式考试的日子。

大部分的考生在这决定命运的一天前都失了眠,降谷零倒是睡得相当安稳。

九点钟就早早躺下,然后非常难得地在闹钟响起之前神清气爽地起了床。

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摆脱了起床困难症的一天。

奈奈生前两天跟他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说今天一定会来送他去考试。所以降谷零睁开眼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了她的名字。

“早……上……好……”

奈奈生的早安用的是恐怖电影里女鬼说纳命来的语调。

降谷零:“?!”

“零……”

奈奈生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游魂似的,瞪着茫然无神的眼睛看向屏幕,“你终于起了……”

她喝酒一样,仰着头咕咚咽下最后一口黑咖啡,然后又啪嗒倒回桌面。

降谷零听着那边的动静,动作相当小心地下床,“你怎么了?”

“我昨天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奈奈生有气无力,“我想着第二天考试那么重要,怕你忘了定闹钟,就干脆没睡……没想到你居然起得这么快。”

她说完,顿了顿,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你昨天晚上为什么叫我名字?”

降谷零整个人一下僵住。

“听错了吧……我没做梦。”

“没做梦为什么这么心虚?”奈奈生惊奇,“零,你不会真的梦见过我吧?”

降谷零:“……”

他好像上当了。

“你真的听见我叫你了吗?”他怀疑。

“那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奈奈生憋笑,意味深长,“零,你不对劲。”

降谷零顶着张微微发烫的脸,睁眼说瞎话,“我是梦到过你,头发遮住脸,像鬼一样在房间里飘来飘去,总之是个噩梦。”

“呃……”奈奈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无语。

是挺可怕的哈。

最可怕的是这个梦还挺真实。现在的她给零的感觉可不就是这个鬼样子?

“说不定你去试着把女鬼……不是,把我的头发撩起来,能看见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呢?我就算是鬼也是个超漂亮的鬼。这么想是不是就不害怕了?”奈奈生建议道。

降谷零走进洗手间洗漱,低头挤牙膏的时候随意地点点头,“行,下次试试。”

其实本来就不害怕。

梦里看见奈奈生在房间里飘来飘去,像平常一样嘴里叨叨个不停,怎么可能会害怕?他第一反应是好笑,第二反应就直接走上前了。

可是无论怎么尝试都碰不到她。

更看不见她长什么样子。

不需要什么惊为天人、超漂亮的脸,只要能看见她,知道她的长相就足够了。可是在梦里,他连那样也做不到。

这么一想,确实是个噩梦来着。

从洗手间出来时奈奈生已经把早饭端上桌了,边吃饭她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考试的注意事项,过一会儿大概怕他紧张,又开始说什么放轻松,其实考试结果完全不重要之类的。

看着比零这个考生本人都紧张。

“我爸妈当初都没你这么啰嗦。”降谷零捧着碗喝味增汤,边无奈地说,“放心,我最近几次模考偏差值都很高,考警校足够了。”

这么说都是谦虚了,老师不知道找过他多少次问他要不要改志愿,以他的成绩上东大都有希望,都被降谷零干脆地拒绝了。

奈奈生听他语气自然地谈起父母,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安心地笑笑,“好吧,那你要加油哦。”

“嗯,该走了。”

降谷零起身,碗筷直接被系统收走,刚好省得他收拾了。他走到书桌边拿起提前准备好的文件袋。最后一遍检查准考证,铅笔,橡皮和其他考场需要的东西。

奈奈生则是翻着墙上的挂历。

正月换挂历的时候她才发现,游戏里的时间其实是现实中的十年前——当然,正月过后就变成九年前了。

她之前一直疑惑为什么游戏中的东西,尤其是科技产品,看起来都比现实古老一些,那时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将时间设定在了过去。

“零,结果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刚好是你的生日诶。”奈奈生说。

警校不需要参加专门的考试,只要用中心试验的成绩去申请就好,三月左右放榜,刚好是在降谷零生日前后。

“是啊……”

降谷零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像漫不经心地问,“到时候你会给我奖励吗?”

他像是已经确定自己能考上,奈奈生被零的自信感染到,也跟着精神抖擞起来:“好啊!你想要什么?”

降谷零笑了下,把东西装进书包,背上。

“什么都好,你来决定。”

他今天穿了冬季校服,西装外套配毛衣开衫,将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一颗,然后打上了墨绿色花纹的领带。

柔软的金色短发贴在脸侧,唇角那抹笑让他眉眼笼上一层暖意,整个人看着温柔得不得了。

奈奈生呆了呆。

因为提前预定好奖励,零心情不错,背著书包往外走,想到什么,又回身。

奈奈生看着他在那一尘不染的神龛前跪下,依然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和木质相框里微笑的父母对望。

“我出门了。”他认认真真汇报,“今天是考试的日子,不能迟到。”

奈奈生送他出门,看着降谷零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这才转动视角,点到神龛旁边。

神龛和她第一次来这个房间里时没什么变化,照旧一尘不染,但刚刚还是第一次,零当着她的面同父母说话。

只有未愈合的伤口才会被小心藏起。

奈奈生对着相片里眉目温柔的中年夫妻,笑了笑。

“不要担心,你们的儿子很优秀很优秀,一定可以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