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在野虽然在平州没待几日, 要办的事情却着实不少,先严惩了陈柳二将,然后又直接带兵去围了鲁王府, 他什么也没干, 就一脸和气地拉着鲁王喝了三盏酒, 把揣了点小心思的鲁王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再不敢懂什么外心。
料理完平州的事之后, 裴在野便磨刀霍霍向北夷了。
平州战事将起, 裴在野自然不能让小月亮在待在这儿, 便令叶知秋一路护送她返回长安。
最近气温骤降,沈望舒本来就体寒, 裴在野担心她身子有什么不适,特意令一位医术高超的女大夫跟着她。
这位女大夫是东宫林太医的娘子, 非但医术远在她相公之上, 就连官位也比林太医高,很得裴在野器重。
林娘子面容秀美,也不似林太医老成,反而有些跳脱活泼, 见着沈望舒就笑容满面:“太子妃若不嫌弃, 叫我一声虫娘吧。”
虫,虫娘?是她想的那个虫吗?
沈望舒正纳闷还有人叫这种名字, 就见她手腕处掉出了一只五彩斑斓的甲虫, 她哎呦了声,心疼地把虫子塞回去,冲沈望舒道:“太子妃别见怪,我见着您太激动了,它感知到我的情绪, 所以也跟着一块兴奋了。”
裴在野见沈望舒一脸震撼,干咳了声,解释道:“虫娘是苗医,会练蛊的。”
小月亮体质寒凉,每每来月事的时候都难受得紧,比一般人更容易着凉受寒,气血又虚,眼下年轻力强还瞧不出什么,等年岁渐长,只怕是要落下大病,他特地让虫娘跟着,也是想让她帮小月亮调理身子。
他之前还让林太医向虫娘来信求证过,看小月亮母亲当年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这两桩事,他暂时都不想让小月亮知道,免得她心思过重,令体质更加虚寒。
裴在野想到这儿,特地看了虫娘一眼,以眼神警告她不要乱跟小月亮说什么。
他抱着沈望舒重重亲了一口,亲手扶着她上了马车,又吊儿郎当地挥手送别:“记着每天想我。”
沈望舒也挥了挥小手绢:“知道啦!”四哥真是怪黏人的~
虫娘医术当真了得,她也没让沈望舒吃什么苦药汤,就每天给她喝一小盅甜滋滋的药酒,她气血亏虚的症候就好了不少,以往每年天气转凉的时候,她都会手脚冰凉的,现在在平州的冰天雪地里,她四肢也是暖呵呵的了。
除了爱玩虫子这点,沈望舒一见虫娘就觉着投缘,还特地邀她和自己坐一辆马车,两人嘴巴都碎,碰在一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等出了平州,沈望舒喝了好几天药酒了,才迟钝地问虫娘:“补气的药酒我原来也喝过,却远不及你这个有效,你那什么泡的药酒啊?”
虫娘得意一笑,不知道从哪摸出个颇大的琉璃罐子,里面满满当当盛放着琥珀色液体。
沈望舒好奇地趴到罐子旁边细看,就见罐子地步卷着一个通体漆黑,鳞片却隐隐泛着五彩光华的小蛇,她瞧的入神,那小蛇却猛然昂起头,还冲她吐了一下蛇信。
沈望舒惨叫了声,差点没连滚带爬地掉下马车:“活了!活了!”
虫娘奇怪道:“本来就是活的啊,不然太子妃哪来的源源不断的药酒?”
沈望舒表情由惊恐变为沉重:“...所以我这些天喝的都是这条蛇的洗澡水?”
虫娘嘿嘿笑道:“殿下别急啊,这蛇是我大小拿无数蛊虫和稀罕药材喂的,堪称天灵地宝,这么些年了,我也就一共养出了两条。”
她神色自得:“我的两条小龙蛇若是和药材搭配,就能变成极烈的补气续命只要,哪怕病人只剩一口气了,它也能给人补回来,若是把它们单拎出来,就会变成一种奇毒,中此毒后三五日内和常人无别,等到第三五日之后,便会使得心跳骤停,猝然暴毙,就是最厉害的太医也查不出异常来,堪称神品。”
她还十分热情地道:“我送您一只吧殿下,它们性情温顺,我平时都当宠物养的,便是取毒液取鳞片的时候也老实得很,绝不会攻击主人的。您要不是我的至交,我才不舍得送人呢!”
沈望舒心说你可真不愧是四哥的手下,送礼都是这么的别出心裁。
到晚上的时候,沈望舒打发走了旁人,从放着器具的箱笼里翻出一只造型精巧的酒壶,这酒壶镶金嵌玉,造型富丽,看起来跟宫里的其他酒壶别无二致,就是供贵人把玩欣赏的器具。
——只有沈望舒知道,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那日她和裴在野聊完睿文帝之后,不知道为何,她想起来齐皇后给祖母下毒的那只玉碗,也不知她怀着什么样的念头,给酒壶里设了一道精巧机关,酒壶分为阴阳两壁,倒酒之前轻扣壶柄,就能把阴壶里的酒液注入阳壶,当然这酒壶可比齐皇后那只玉碗要精巧数倍,沈望舒有自信没人能查得出来。
沈望舒还在心底给它取了个名儿,叫‘鸳鸯千机壶’。
沈望舒做完之后,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她一没有给睿文帝下毒的胆子,二没有给睿文帝下毒的本事,她做这害人玩意干什么呀?
她想着想着自己都怂了,本来还没什么事呢,她给自己吓得够呛,把鸳鸯千机壶搁在手里怔怔地瞧了会儿,又手忙脚乱地把它塞在最底下了,打定主意再也不碰,等回到长安就把它砸了,绝不能把这害人物件流传出去!
沈望舒正心口乱跳,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叩门:“殿下。”
她认出是芳姑姑的声音,悄然松了口气:“阿嬷,什么事啊?”
芳姑姑有些为难地道:“殿下,咱们已经进了豫州的地界,可以改走水路,只是进来天气寒凉,河道受阻,咱们只怕得等上小半个月才能启航,走旱路又太慢了...”
沈望舒一听也犯愁:“那咋办啊?”
芳姑姑道:“威国公最近人在平州镇守,她在豫州有处别院,暂时不住,她听说了咱们的难处,说是可以把别院借给咱们暂住。”
沈望舒虽然没见过威国公,但是对这位老国公却是充满好感的,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一行人在威国公别院小住半月,这才启程返回长安。
.......
沈长流那日在大殿撞柱之前,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老天似乎对他的折磨还没结束,他那日并没有死成。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睿文帝恨毒了他,他不光让睿文帝颜面扫地,还使他背上了戕害大臣的罪责,睿文帝哪里肯让他这么痛苦地去死?
他当即令人把沈长流拖下去关押受刑,不许他死,但也绝不让他好好活着,必要让他收回那日奏疏,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自己是受了太子指使,故意要污蔑睿文帝声名。
沈长流宁死不屈,这几日被折磨的都没了人样,勉强剩一口气吊着罢了。
他在上那封奏疏之前,已经去了封密信给沈望舒,让她待在平州,最近暂时先不要返回长安。
结果由于河道受阻,沈望舒一行在豫州滞留半月,一入长安,才回到太子府,便听说了自己父亲因辱骂皇上被关押的消息,她还没回过神来,就收到了沈长流那封写着所有实情的密信。
——那封信把她娘亲当年受辱离京之事,详细地告诉了她。
虫娘没看到那封信的内容,就见太子妃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了,她的腮帮子也微微鼓了起来,好像死死咬住了牙,又好像想生噬谁的血肉。
她的眼睛落在虚空处,仿佛那里有一个令她厌憎的怪物。
渐渐的,她脸上又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嘴唇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出血来。
虫娘见她不好,忙重重捏了下她后颈的穴位:“殿下!”
她这一声终于唤的沈望舒回过神来,她眼珠子转了转,下意识地先把书信烧了。
虫娘见她脸色极差,正要安慰几句,忽然就见叶知秋匆匆凑进来:“殿下...”
他脸色颇是难看:“圣上派了禁军过来,令您进宫一趟。”
睿文帝已经出动禁军了,可见是非要沈望舒进宫不可,除非叶知秋真的撕破脸造反,对禁军动手,否则很难拦得住。
不过他还是决定试一试,沉声道:“臣先去周旋一二,就说您抱恙...”
沈望舒神色沉闷,摇了摇头:“没用的。”
她看了那封信,睿文帝是铁了心让她进宫,别说抱恙了,就算只剩下一口气,睿文帝怕是也要让人把她绑进宫里。
她起身理了理衣裳:“我去。”
......
沈望舒先让叶知秋传信给了齐太后和裴在野,不过齐太后在行宫养病,裴在野更是远在平州,眼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神色挣扎半晌,终于慢慢落到存放那把鸳鸯千机壶的箱笼上。
她走出去对禁军统领道:“进宫可以,我和殿下的家本来就在东宫,我才回长安,好些东西乱糟糟的没归置,我得令人把这些箱笼抬上,送回东宫归置。”
禁军一路‘护送’太子妃入了宫,本想直接带她去见睿文帝的,结果刚一入宫,太子妃就先去东宫归置箱笼了。
由于太子妃颇为配合,太子又是霸王名声在外的,这些禁军也不好不给脸,由着她先回了东宫,再带着她去睿文帝的太上殿——睿文帝的寝殿原本不叫这名,不过他最近给改了。
说来也巧,今日正逢万寿节,也就是睿文帝的诞辰,这又是他五十整寿,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夜里还有一场大宴。
睿文帝正在准备晚上的圣宴,他脸色苍白的厉害,不过精神头却极好,眼底满是不正常的亢奋。
他见着沈望舒,目中浮上几分惊艳来。
沈望舒身量已经长开许多,如今格外娇艳,仿佛一朵被春雨洗濯过的芍药,肌肤如玉,容光灼人。
睿文帝心绪浮动,不由干咳了几声,目光落在沈望舒脸上:“望舒越发貌美了,难怪太子为你神魂颠倒。”
沈望舒性子简单,一向是喜怒形于色的,听到睿文帝这般说,她满脸的厌恶藏也藏不住。
没有哪个人遇到折辱自己母亲的凶手还能保持平静,才知道那一霎,她五脏都被揉拧成一团,已经失了神志,真恨不能提刀杀了睿文帝,多亏虫娘及时出手,她才保留了理智。
幸好睿文帝丝毫不以为意,只笑了笑:“望舒性子率真。”他忽又转了话头,一手支着下颔,玩味地问:“沈长流可是去信跟你说了,朕和你母亲的事?”
沈望舒胃里一阵翻腾,见他毫不在意她娘亲名声,大喇喇便说了,她毫不犹豫地反驳:“圣上慎言,我母亲一向持身清正,洁身自好,跟圣上没有任何关系!”
睿文帝又是一笑,附和:“说的也是,不洁身自好的是朕。”他目光再次落到沈望舒脸上,眸光有些迷离:“你和你母亲生的很像,就是这倔强脾气,也是一般...”
沈望舒听他一副深情的口吻说着自己母亲,心下恶心的要命,毫不犹豫地截断他的话:“圣上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爹?!”
其实对于这个父亲,她心里一向颇为复杂的,最开始的时候,她对他在母亲走之后被多久便另娶颇有些个芥蒂,因此父女俩很是生疏。
直到后来,两人那次长水村为她娘亲扫墓,沈长流才道出了娶许氏的真正原因,当时沈家全族入狱,那时的刑部尚书是许氏之父,许尚书抛出条件,让他迎娶许氏为妻,沈家祖父的性命已然垂危,沈长流出狱之后,只得匆匆迎娶许氏。
眼下他却又为母亲讨回公道,愿意牺牲自己,沈望舒心里实在难受的厉害,既为母亲,也为父亲。
提到沈长流,睿文帝眼底掠过一丝厌恶,很快又笑了笑:“望舒真是孝顺。”
他摇了摇头,佯做为难:“若是旁的事,朕说不定也就应了,只是你父亲当众羞辱于朕,若不杀他,朕帝王威严何在?”
他又是一笑:“不过既然望舒相求,朕也不是不能考虑,不过近来朕身子不适,望舒便留在太上殿,为朕侍疾几天。”
小辈给长辈侍疾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睿文帝这个做公公的,直接令儿媳去他寝殿侍疾,实在是...
沈望舒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脸色不由微白,攥着拳头道:“太子...”
睿文帝眼底厌色更浓,悠悠截断她的话:“太子在平州,还不知何时能回来,或许...他再也回不来了。”
为了能彻底辖制住裴在野,睿文帝甚至不惜和北夷,和陆清词密谋,为了让他们拖住太子...
沈望舒眼里差点喷出火来,睿文帝却微微一笑,走下御桌,来到沈望舒身边,手指扣住她一截皓腕:“望舒之前有个未婚夫,若朕没猜错,望舒应当也不是自愿嫁给太子的吧?太子性情跋扈狠厉,为人又骄横霸道,行事残虐,实在不是明君,更非良配,日后就算即位,只怕也是暴君的料子,更非太子妃可以倚傍的乔木...”
他正想说反正齐皇后这个皇后已经名存实亡,让沈望舒考虑跟了自己,沈望舒就已经忍不住大声道:“你胡说!”
她方才还能勉强压下的恨意,这时候听他明里暗里的贬低裴在野,她在忍不住了!
她嫌恶地甩开睿文帝的手,疾言厉色地道:“太子十四岁就去平州戍边了,若非他一刀一枪地拼杀出来,平州现在只怕早就落在了北夷的口袋,对外,他驱除异族,自己落下一身的伤,使得百姓家业安稳,对内,他励精图治,政绩出众,让晋朝上下都能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皇上在位也有几十年了吧,敢问您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说裴在野脾气臭架子大她也就忍了,可说他有愧于社稷,不是个明君,沈望舒绝对忍不了!
而且睿文帝这条老狗又干了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说裴在野!
睿文帝被她挤兑的脸色发青,手指颤抖半晌,才慢慢缓过来,笑意发冷:“望舒嫁给太子之后,也变得伶牙俐齿了,跟太子一样会惹朕生气。”
他不知想到什么,忽又一笑:“不过朕还是盼着望舒能想明白,毕竟太子和你父亲的命,眼下就攥在你手里了。”
太子的命...沈望舒心头有些茫然地重复片刻,忽然反应过来,霍然盯着睿文帝。
睿文帝两手轻搭桌案,笑笑:“今夜是朕的寿辰,朕在太液池边摆宴,望舒也一道儿过来吧。”他又道:“赴宴之后,你便留在寝殿侍疾吧。”
沈望舒不由攥紧双拳,死死盯着他半晌。
她又不知想到什么,眼珠不由往东宫方向斜了斜,又很快低下头。
睿文帝以为她驯服,不由一笑。
......
睿文帝诞辰往年便十分隆重了,今年又是他整寿,更是弄的人尽皆知,皇宫里提前一月便忙活起来,文武百官都得到场。
只不过这场寿宴,众人却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按照排位,帝后应坐在上首,高位妃嫔在右边下首,太子率一众皇子和家眷坐在左边下首,如今太子人在平州,左边下首的位置,该是太子妃坐才是,怪就怪在,太子妃竟坐在了右边。
——那可是帝王嫔妃坐的位置。
礼部若出了这么大纰漏,早该拉出去打板子才是,礼部却无人受罚,可见这是睿文帝的意思,众臣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太子妃自入宴以来便异常安静,宴至一半,睿文帝忽瞥了她一眼,笑笑:“望舒,今日是朕的寿辰,你不打算代表太子,敬朕一杯酒吗?”
沈望舒手指有些发颤,犹豫了下。
她脑海里转眼浮现了父亲母亲还有四哥的样子,她咬了咬牙,用恨意逼迫自己行动起来,她提起案几上那只酒壶,慢慢地注满了一盏酒。
她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嗓音颤抖,低头走上前,递上酒盏:“父皇请用。”
这把壶是鸳鸯壶,里头的酒液也被加了蛊蛇的毒。
她也是从齐皇后那里得到的灵感,她之前不大明白,齐皇后明明更憎恨她,为何要对太后下毒手?现在想想,若太后一旦出事,凤印必须得由皇后掌管,这个条件放到眼下,只要睿文帝死了,太子就能名正言顺地登基。
她方才本想着如何开口向睿文帝敬酒,结果他自己倒先提了。
沈望舒这辈子都没有害过人,双腿有些发软,呼吸都紊乱了,她直勾勾地看着睿文帝。
幸好睿文帝以为她是心中悲愤,也不以为意,一笑便伸手接过酒盏。
沈望舒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见他忽然低头瞧了眼酒盏:“慢着。”
沈望舒以为他看出什么不对了,她脑子一片空白,差点没出息地一头栽倒在地,顿了顿才低声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睿文帝以为自己在逗弄她,悠悠然道:“望舒不跟朕说几句贺词吗?”
沈望舒想也没想就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睿文帝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一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望舒有心了。”
喝了,他居然真的喝了!
沈望舒这辈子从来没害过人,做之前她都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成了!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把到眼眶的泪水用力逼了回去。
她强撑着返回原位,坐下之后才发现,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手心也滑溜溜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虫娘说,这毒液服下之后根本不会有什么异常,沈望舒硬逼着自己放松下来,像其他宾客一样低头用膳。
这么度日如年地待了近两个时辰,寿宴终于到了尾声,沈望舒几乎虚脱。
睿文帝倒是心情大好,端起酒盏起身:“诸位爱卿...”
他才说了这四个字,脸色骤变,手指一抖,酒盏跌落在地。
陆妃惊叫着起身:“皇上!”
这二字才出口,睿文帝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来,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声息。
这番变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还是陆妃又尖叫了声:“太医!!”
太医院首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先探了探睿文帝鼻息,又扣他脉搏,脸色变了又变,折腾半晌,才牙缝里挤出一句:“圣上...驾崩了!”
群臣哗然!
沈望舒人也傻了,这,这毒不是三五日后才会发作吗?这才两个时辰,他怎么就驾崩了?!
一位年长的宗室亲王语无伦次地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大殿下裴灿站起身,目光环视一周:“父皇绝不可能突然暴毙,定是有人趁乱给他下了毒!”他做出一脸哀痛欲绝,红着眼厉声吩咐禁军:“封宫,搜!太医来为父皇验尸!”
眼下齐太后和皇后都不在,太子在平州,睿文帝又死了,他这个皇长子暂时出来主持大局,下令封宫倒也没什么,但是沈望舒这个凶手可完全不这么想啊!
她本来想的好好的,睿文帝三五日后嗝屁,自然查不到她和太子以及太子一系身上,事情进行的也顺利,但是睿文帝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这条老狗,死也死的不是时候!!
一路过来,她对虫娘的医术自然是信得过的,她说三五日绝对不可能有假,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
若是她一旦被查出来,不光是她,裴在野,沈家,叶知秋,虫娘,这些太子一系的人都没好果子吃!
睿文帝这皇帝当的极废物,但这么些年了,也是有几个心腹属下的,那禁军统领得了大殿下的令,挨个搜的极为认真,连一颗果子都得剖开来看看。
他很快搜完了几个妃嫔,向着沈望舒走过来,这位太子妃父亲被皇上下牢,她又是太子的嫡妻,应该重点查验才是。
他先拎起酒壶,慢慢地晃了晃,在耳边细听。
她对自己做的鸳鸯千机壶很有信心,但是架不住身上系着那么多条人命,万一被发现了...沈望舒通身冷汗冒个不住,强忍着才没让身子开始的打摆子。
她约莫是急中生智,她想到一个歪招,正要咬破舌尖假装吐血,做出和睿文帝一样的中毒姿态来!
虽然这法子拖不了多久,但是能搅搅浑水,让她把酒壶调换了也好。
就在她还没用劲咬的时候,忽听殿外传来一把冷沉的嗓音:“出什么事了?”
众人忙回首望去,就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立于殿外,身后还跟着训练有素的护卫。
沈望舒一见这道身影,张嘴就想喊,却发现自己声音也发不出了,所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眼里只能扑嗽扑嗽地掉泪。
四哥赶回来了?!
他怎么回来的,他这时候不应该在平州征战吗?!
裴在野虽然及时赶到,不过他估摸着也是日月兼程回来的,一身的风尘,身形都消瘦了几分,眉间带了几分倦色。
众人都没回过神,苏首辅最先反应过来,大步走出:“太子殿下,圣上忽然暴毙,大殿下勒令封宫,眼下正在搜查。”
裴在野一来,众人七上八下的心便缓缓落定了,大殿下虽然也是皇子,但到底不是正经嫡出太子,才干又远逊于裴在野,他下令封宫,众人难免有些个不平的——你谁啊,你就下令封宫了?你有这个权利吗?
裴在野先抬手止了禁军的搜查,问验尸的太医:“可查出父皇中毒?”
太医院首犹豫了下,见裴在野眸光沉沉地看着他,他这才慢慢道:“若臣没有诊断错,圣上应当是死于...”他颇为艰难地道:“丹毒。”
最近睿文帝时常炼丹吃药,这个死法倒是合情合理,朝臣面面相觑。
沈望舒也傻眼了,不是蛊蛇之毒吗?
院首又忙补充道:“不过微臣一家之言,也未必准确,殿下可以令其他太医一道诊治。”
裴在野颔首,又令其他太医上前,说法也是大同小异,有位太医犹豫了下道:“微臣和同僚都没带验尸的器具,眼下也只能细查,若能把圣上遗体抬入偏殿,令臣等取来行医的器具,这才好细查。”
沈望舒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裴在野神色淡淡:“需要多久?”
那太医道:“怕是得三四日...”
裴在野唔了声:“那就查吧。”他环视群臣:“诸位都散了吧,只是记着,近几日别离开长安,方便我随时问话。”
众人松了口气,裴灿头一个反驳:“不妥!父皇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没个定论,万一令凶手脱罪了呢!殿下莫不是急着即位,所以便置父皇枉死于不顾了吗?!”
裴在野好笑道:“你凭什么觉着,凶手就一定是今日下毒的?”
大殿下裴灿语塞,裴在野轻嗤:“何况在座众臣都是有家有业的,他们跑得了,家里人也未必跑得了,若真查出来再拿人便是了,难道真让这么多人在宫里关个三五日,朝中大事谁来料理?”
裴灿再没了话说,众人难免在心里松了口气,对裴在野大为感激。
裴在野作为太子,自然得留下处理此事,沈望舒这个凶手也稀里糊涂的,被芳姑姑扶着回了东宫。
她在东宫待的半点不安生,也不知外面是何情况,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有人来抓自己了,一睁开眼就是空荡荡的东宫四壁。
她索性抱着被子,怔怔地看着窗外走神,就连芳姑姑令厨下做她平日喜欢的吃食她都没胃口。
就这么枯等了一日一夜,裴在野才终于忙完回来,就见沈望舒跟遭了霜的小白菜似的,他心头给人重击了一下,忙走过去搂住她,小声嗔怪:“你也太不经吓了,多大点事。”
就这点胆子还敢给皇上下毒。
睿文帝之死,裴在野心里并没有多少触动,但得知沈望舒下毒之后,他身上一下凉了半截,现在想想还是后怕。
沈望舒本来还吓傻了似的,人都呆呆的,一见到他,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害怕哀痛惊慌一股脑冒出来,‘哇’地一声就在他怀里哭出声了。
她一边哭一边瑟瑟发抖,裴在野心疼的要命,放缓声音哄了她半天,她才勉强止了泪,只是仍云里雾里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在野先打发了寝殿下人,索性把她抱在自己膝头,这才道:“皇上斗不过我,北夷照样斗不过我,他以为和北夷练手就能斗过我了?我要砍金帐王脑袋的时候,他吓得什么都说了,我想你在长安定然危险,所以就带人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他心有余悸地道:“幸好赶上了。”
沈望舒死死揪住他的衣服,吸了吸鼻子:“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到底是丹药还是毒杀?
说到这个,裴在野静默片刻,这才道:“你...应当知道你母亲的事了吧?”
沈望舒心里更难受了,脑袋埋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裴在野犹豫了下,这才道:“其实你我同房之后,我让太医给你调理身子的时候,查出你从娘胎里便带了体寒之症,是岳母中了恶药又情绪激动,这才导致你生来体寒...”
他帮她擦着眼泪:“我心下觉着不对,令叶知秋查了几个月,终于查出...当年的事...”
沈望舒瞪大了眼睛,怒声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这种事他怎么好直言...裴在野轻拍她肩头,缓缓安抚她:“我是怕你情绪激动伤身。”他又转了话头,忽问道:“皇上请了两个道士进宫之后便沉溺炼丹修道,身子每旷日下,脾气也越发重欲暴戾,这事你当是知道的吧?”
沈望舒怔怔点头,裴在野神色淡淡:“我干的。”
“也不只是我,祖母和宗室都默许了的。”他神色淡淡:“自你我大婚之后,皇上便四处生事,我早便不耐了,知道你母亲的事情之后,我便下定了决心筹谋。”
他难得叹了声,捏了捏眉心:“我本来想等他死了之后再告诉你的,谁料中间竟出了岔子。”
沈望舒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裴在野拨开一缕她哭湿的头发:“至于他是怎么死的,说来还多亏了你。“他沉吟道:“本来那些丹药会在小半年之后要了他的命,你下的蛊蛇之毒,直接催发了他体内的药性,这才死的及时。”
他摇了摇头:“要不是他昨晚暴毙,我还不一定能顺利进城。”
他搂着她,哄小孩似的哄着:“你做的很好了,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换做旁人,不一定有你这般魄力。”
至于太医那边,他并不担心,别说这些人未必能查出什么,就算真查出来了,也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昏君得罪他。
沈望舒又猛地坐直了身子:“我爹,我爹他...”
提到沈长流,裴在野神色有点迟疑,先安抚道:“我回长安当日,就把岳父接出来了,也派林太医过去为他诊治了。”
沈长流身上的伤倒是好治,只是陆夫人惨遭玷辱一事仿佛挖空了他的肺腑魂魄,只留下一具躯壳在人世间,他全然没了生机。
之前他被睿文帝所抓,裴在野尚能营救,可他自己一心求死,裴在野也莫可奈何,他求仁得仁罢了。
他只得道:“我先让虫娘为他治伤,他身上的伤倒是无碍,只是现在不想见人,过段时间咱们再去看他吧。”
若他当真想随陆夫人去了,也只能如此,现在掌控他生死的睿文帝已经死了,沈长流眼下能选择自己是死是活,若真自愿安逝,未偿不是解脱。
沈望舒不知内情,听到沈长流不想见人,她犹豫了下,慢慢颔首应了。
......
睿文帝驾崩,裴在野自然少不了一番忙碌,等把睿文帝埋了,又轻描淡写地料理了陆妃和老大,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等料理完睿文帝的后事,自然就轮到他的登基大典,裴在野即位毫无争议,礼部很快选定了一个吉日,宫里便忙活起来。
自睿文帝的死有了盖棺定论,沈望舒一下子就松快了不少。
只是她这几个月一直有种在梦中的感觉,直到登基大典之前,她人还是晕晕乎乎没能适应。
她半夜实在睡不着,干脆一骨碌爬起来,推了把裴在野:“四哥,你跟我说说话。”
裴在野掩唇打了个哈欠:“说什么?”
沈望舒挠了挠脸,叹气:“随便,我总觉着现在有点假,咱们是不是在梦里啊?”
月光下,她肌肤细腻犹如上好的瓷器,裴在野心头一动,一手撑着下颔:“我喜欢你。”
他挑了下唇角:“这下不假了吧?”
沈望舒给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弄的脸红了下,还是认真地回应:“四哥,我也喜欢你。”
裴在野唇角扬了扬:“不一样,我比你喜欢我要更喜欢你。”
沈望舒突然燃起了莫名其妙的胜负欲,鼓了鼓腮帮子:“你咋知道呢?我也挺喜欢你的,我觉得我的喜欢比你的多!”
裴在野也学着她的样,鼓了鼓腮帮子,十分欠揍地笑:“我就是知道,肯定我喜欢你更多。”
然后两人就为谁更喜欢谁拌嘴拌了一整晚,以至于登基大典上,这两口子都顶着两对儿大大的黑眼圈。
旁人瞧见,难免想歪了,就连齐太后见了,心里也是暗喜。
望舒和蛐蛐儿夜里如此努力,看来她很快就能抱上曾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