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在野听到微皱了下眉, 并没急着追问叶知秋,居然先看了眼沈望舒。
见沈望舒神色诧异,他心头冷哼了声, 又不想对她发火, 冷冷瞥了眼叶知秋:“你还愣着做什么?平州陷落, 非同小可, 传唤一干人等进宫议事。”
叶知秋给他凶的莫名其妙, 委屈巴巴地瞧了他一眼, 幽幽怨怨退下去唤人了。
沈望舒探头探脑地瞧了几眼, 干脆直接问道:“四哥,我能跟你们一道议事吗?”
她眼下还在兵部挂职, 帮着兵部研制军械,自然是有议事之权的。
裴在野斜了她一眼, 这才颔首, 又叮嘱道:“你在一旁听着就是,不要轻易站队,也别着了那些老狐狸的道。”
睿文帝近来已经不理事了,裴在野便借了紫宸殿一用, 等苏首辅陈次辅还有冯尚书一干人等都到齐全, 他这才令叶知秋详细交代平州情况。
叶知秋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平州辖内,昌黎、辽东、玄菟已经被北夷攻占, 余下的带方、乐浪等地也岌岌可危, 鲁王和平州的三位大将正在死守,只怕也是朝不保夕了。”
紫宸殿内众人的脸色齐刷刷变了,冯尚书对各方战事最为了解,闻言不由道:“北夷当年屡次败于太子之手,之后更有几年一蹶不振, 如今怎么突然这般厉害了?”
叶知秋道:“据探子来报,北夷后方出了一位极了得的人物,擅排兵布阵,窥伺人心,之前还挑唆的平州鲁王差点和几个戍边大将打起来,不仅如此...”
他迟疑了一下才道:“那人还颇擅制造各种军械,这回就是拿出了几样新式军械,这才打了平州一个措手不及,听说还多亏了太子妃所制的射虎弩,平州才得以暂退北夷,不然只怕这时候整个平州都要失守了。”
说到制造军械,众人不由瞧了沈望舒一眼,不过既然是吃了军械的亏,冯尚书反倒是松了口气,她对太子妃的天资颇为自信,何况震天雷也快有眉目了,等震天雷大成,这个场子迟早能找回来。
冯尚书沉吟道:“他们怕是秣兵历马几年了,就等着这一战呢。”
裴在野略微调换了一个坐姿,淡淡问:“陆清寥呢?他之前不是大败了北夷,现在又去干什么吃的了?”
他主动问起陆清寥,叶知秋沉默片刻,才跪下道:“卑职怀疑,陆清寥和北夷勾结。”
这可不是小罪名,陆清寥刚及弱冠,已经一跃成为镇守平州的三大将领之一,如今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为何要同北夷勾连?
冯尚书把大家的想法问出来,叶知秋才皱眉道:“卑职这般怀疑不是无的放矢,一是这场兵乱之后,其他两位将军乃至鲁王都受了伤,秋将军还差点断了一条胳膊,独独陆清寥毫发无损,二是卑职的探子来报,陆清寥似乎私底下密会过北夷人,见的正是给北夷谋篇布局,制造军械的神秘人物,三是这回北夷是趁着平州换防的时候大举进攻的,北夷又是如何得知平州换防之期?此事非从三品以上将领不可知晓,既然泄露,必是有了内鬼。”
他在裴在野身边,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此时侃侃而谈:“结合这两点,再看陆清寥端午那场大胜,就格外蹊跷了。”他索性直说:“若陆清寥和北夷勾连,那场大胜,说不定就是北夷和陆清寥早就商议好的,若非他得胜,圣上也不会让他主理平州军事。”
叶知秋说完这番话,裴在野又不着痕迹地看了沈望舒一眼,见她秀眉皱起,似乎有些疑惑,他轻撇嘴角,心下又哼了声。
虽然叶知秋说的有理有据,但冯尚书还是得指出:“虽听着有些道理,不过这些都是你捕风捉影的揣测,并无实据。”
叶知秋还未说话,陈次辅却是个性如烈火的,已经按捺不住,起身向裴在野行了一礼:“眼下平州岌岌可危,若平州一旦落入北夷之手,相邻的豫州也险了,此事万万轻忽不得,老臣恳请殿下亲自出征,夺回失地。”
他又想到方才叶知秋那番话,微微皱眉,沉声道:“处置陆清寥一事。”
他这提议太过行险,冯尚书头一个坐不住了,皱眉道:“太子是国祚所在,何况太子无嗣,若他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次辅如何担待得起?”
她又道:“再说陆统领一事,陆清寥在平州颇得军心,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处置他,岂不是让将士寒心吗?”
而且她和齐太后走得近,她是知道太子和陆清寥之间的恩怨,太子在朝事上素来冷静,要说什么事能令太子失控,那定是太子妃无疑了,如果太子心怀私怨,处置了陆清寥,只怕要给平州本就紧张的局势又添了一把柴。
陈次辅叹了声:“若非没有旁的法子,我也不欲让殿下冒险,可平州受了北夷挑拨,人心不齐,鲁王和几位将领都有了龃龉,在朝廷这诸多人里,没有比太子身份本事更合适的,换个能打仗的过去,不及太子身份尊贵,难以服众,换个王爵过去,又对军事一窍不通,也不了解平州情势,只有太子才能两全。”
他补了句:“我也不是请太子去前线拼杀,无非是去平州坐镇几日,稳一稳军心,在后方调兵遣将也好罢了。”
他又正色道:“事急从权,眼下正是紧要的时候,陆清寥却私会北夷人,这本就可疑得很,为了能顺利收复失地,先扣下他也无妨。”
其实两人的说法并没有对错之分,都有自己的道理,裴在野是太子,他的安危是一等一的要事,但平州的事又只有他才能处理妥当,怎么看都两难。
冯尚书和陈次辅见说服不了对方,心下颇为焦急,下意识地看向裴在野,等他决断。
甭看裴在野在沈望舒面前时常嬉皮笑脸,这时候脸上却没有泄露一丝情绪,让内阁几个老狐狸都琢磨不透。
他目光从冯尚书和陈次辅脸上一一掠过,放下了支着下颔的手,淡淡道:“去平州也好,料理陆清寥一事也好,容孤细看过平州战报,明日再给两位爱卿答复。”
他捏了捏眉心,又吩咐叶知秋:“给威国公去信,劳她暂时分神稳一稳平州。”
众臣听出他的话音,虽无奈,也得起身告辞。
冯尚书踏出去的前一刻,回首看了沈望舒一眼,沈望舒冲她悄悄点头,她回以一个颔首,这才动身离去。
沈望舒知道裴在野有正事要忙活,她心里头再急,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催他,主动先回东宫去了。
裴在野直到入夜才回来,沈望舒急的跟只耗子似的在殿里乱窜,见他一进来便问道:“四哥,你要去平州吗?!”
裴在野眸光闪了闪,挥退了下人,抚了抚下颔,悠悠问:“你是想我去?还是不想我去?”
“不想!”沈望舒听他似乎还没做出决定的样子,心头存了点希望,一下子扑了过去,攥住他两只胳膊:“你能不能不去啊?!”
她跟冯尚书想法差不多,好好的一太子去打什么仗啊。她也给齐太后培养出来的一些政治素养,知道太子于一个国家有多么重要,她也不想四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啦。
再说俩人现在连个小孩都没有呢,他要是有点什么事,朝廷必然动荡!朝廷多少忠臣良将,怎么就逮着他这个倒霉太子使劲嚯嚯呢!
至于陆表哥那边,她不相信表哥是那种人,等水落石出之后,如果能还他清白,那是再好不过,如果证据确凿他和北夷有勾连,沈望舒也只能帮理不帮亲了。
听她这么直言不想自己去,裴在野小心眼又犯了,难免想到她是不是因为怕自己对陆清寥下手才蓄意阻拦的,他心下不免有几分不痛快,说来也怪,裴在野自问心胸还算得上开阔,但一遇到跟她有关的事,他心眼简直比蚂蚁还小。
但被她绵软的身子贴着,裴在野殷红唇瓣不由抿了起来,身子轻飘了几分,到嘴边的阴阳怪气也咽了回去。
裴在野的几个兄弟多是十六岁就有司寝了,独他被妖妃霍乱之事闹出了心理阴影,待到二十岁才和心上人开了荤,自两人同房之后,他就日日夜夜念着她的滋味,偏偏小月亮对这事儿半点不热衷,甚至还颇为排斥,令他心下颇是郁郁。
他环抱住她的手臂慢慢收紧,眉眼都有几分风流邪气:“真的不想我去?”
沈望舒用力点了点头。
裴在野故意慢慢道:“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他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沈望舒脸色烫熟了似的,嗔怒地瞪着他:“你不要脸!”
裴在野直接把她扑倒在了榻上,在她耳朵尖重重咬了一口,十分无赖地道:“现在叫的那么大声有什么用?等会记得叫大声点。”
......
折腾完一轮,裴在野从她腰下把一片狼藉的枕头抽出来,看着枕头开裂的口子,他皱眉笑道:“司绣那边怎么做事的?这枕头比你还不经折腾?”
他见她哭的娇娇怯怯的样,心下不由一荡,凑过去亲她腮边泪珠:“哭什么?赶明让内务那边给你再送个新枕头来...”他唇角翘了翘:“比这个更大更软的。”
这狗东西!她哭是因为枕头吗!
沈望舒差点没背过气去,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有气无力地小声骂他:“禽兽,我不要枕头!”
裴在野眼睛微亮:“不要枕头?”
沈望舒还没反应过来,就俯趴在了床边。
......
由于之前和林太医讨论过,榻上事不和谐很有可能和男子不够卖力有关,所以裴在野有意重振雄风,越发卖力地折腾了一夜。
沈望舒毫无疑问地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睡过去的前一刻,她还在心里痛骂裴在野不是人。
她都已经呜呜咽咽地求饶了,裴在野反而一副更兴奋的样儿,她吓得都不敢哭了,裴在野反而不依不饶,变本加厉地折腾起来,非要她哭出来不可。
等沈望舒再次睁开眼,居然已经到了下午,她哼哼唧唧地爬起来:“芳姑姑,芳姑姑...”
她嗓子干疼的厉害,有气无力地道:“我要喝水...”
一只手伸入床幔,沈望舒渴的厉害,忙不管不顾地捧起那只大手喝了一气。
等喝完之后,她才迟钝地感觉到了不对,避了避外面的阳光,眯起眼:“殿下?”
裴在野钻进了床幔,伸手帮她挡着太阳,知道她眼睛能适应光线了,他才慢慢拉起床幔:“是我。”
他还是一身太子常服,见沈望舒盯着他的衣服,他随口解释道:“我同苏首辅他们议事去了。”
沈望舒立刻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你还去不去平州了?”
裴在野干咳了声:“我虽为太子,也得听朝臣的意见,总不好专断独行...”
沈望舒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呢?”
裴在野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只能去了。”他心虚地挪开视线:“明日就动身。”
依照他的性子,昨日就倾向于去平州击退北夷,当然朝廷也不止他一个会打仗的,也不是说别人就不能去,只是他有自己的考量,而且北夷都打到他的地盘了,安守长安也不是他的性子,还有陆清寥的事儿,他也得弄清楚了。
他昨日没有直接公布,一是怕冯尚书脸上不好看,二是担心睿文帝在朝内生事,毕竟祖母最近已经去了行宫避暑,所幸苏首辅已经表态,会保证朝中各项事宜平稳运行,他今日才决定去往平州。
也就是说她昨天晚上都白忙活了,这个大骗子!
要是裴在野昨晚上直接跟她说了这个决定,沈望舒虽然担心他,但也不会多说,偏偏这狗东西骗着睡了她之后,才跟她玩出尔反尔这一套。
她可不信这样的大事是裴在野今天脑门一拍临时决定的,分明他昨晚上心里就有了主意,哄着她睡觉。
沈望舒用力吸了吸鼻子,气咻咻地瞪着他:“你昨晚上明明答应我...”
她说了一半自己先顿住了,这可恶的裴在野可什么都没答应她,她连句承诺都忘了要,就给他忽悠到榻上了。
裴在野见她气鼓鼓的懊恼样儿可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我答应你什么了?”这小傻子未免也太好骗了点。
沈望舒气的直翻白眼:“你真的要去平州不可?”
“自然...”裴在野想到昨晚上那个猜测,心头忽的拧巴了下,皱眉道:“你该不是怕我前去处置陆清寥,这才不欲让我去平州?”
本来小月亮对那种事是完全不热衷的,昨晚上忽然就愿意了,想到她有可能是为了救陆清寥才陪她睡觉,裴在野五脏都仿佛移了位。
沈望舒给他这番歪理搅和的目瞪口呆:“咱俩的事,你牵扯别人干什么?我还不是怕你在战场出事!”
听她把陆清寥称为‘别人’,裴在野脸色和缓了点。
“你该不会就是为了和陆表哥和我置气才要去平州的吧?”沈望舒越想越气:“你怎么总是这样疑神疑鬼的?显得你底气不足似的!”
他一直试图掩盖的隐秘骤然被揭开,裴在野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腾的站直了身子,恼羞成怒地道:“我才没...”
沈望舒皱眉道:“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呀?”
对上她澄澈双眸,裴在野原本羞恼的神色突然凝住了,他仿佛泄了气似的,眉梢都带着些颓然。
他用力抿了抿唇:“你和陆清寥退亲也好,和我成亲也好,决定留下也好,之后愿意圆房也罢,都是被事情一步步推着,被迫走到我跟前来。”而且他没记错的话,她最欣赏的男子就是陆清寥那种类型的,要说她当初没对陆清寥动过心,他才不信呢。
他鼻根酸胀,有些狼狈地偏了偏头,不让她看着自己丢人:“你从来没像嫁给陆清寥那样,坚定地选过我。”
沈望舒瞠大了眼。
裴在野干脆整个身子都转过去,拂袖大步离去,带着恼怒地撂下一句:“反正平州我是去定了,明日就动身,你拦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