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今日一梦黄粱, 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她曾经遭受过多少苦难。
可是梦境中的事虚无缥缈,他又从哪里了解全貌呢?
今生许多事也不一样了, 至少前世, 应当是没有他用玉佩假扮小月亮未婚夫这一茬的。前世哪怕她和他之前没有那样的纠葛, 他还是对她用情至偏执。
或许他之前做那样的梦, 只是前世的他为了提醒他要好好珍惜小月亮。
他不但没有, 还再一次把她弄丢了。
裴在野怔怔出神, 心头仿佛有什么沉坠坠的东西压着, 让他呼吸都艰涩起来。
他捏了捏眉心,缓缓压下翻腾的心绪。
眼下他能做这样的梦, 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或许是在给他一些提示。
在梦境里, 两人是因为被设计失贞, 才走上那样一条错误的路,他皱眉仔细回忆了一番,却只记得两人缠绵一度,别的就再没有了。
不过他几乎可以断定, 那场算计和老大陆妃他们脱不了干系, 所以得先打发了这母子二人。
他闭眼把眼下的局势想了想,洛阳不是他的地盘, 他在这里颇受掣肘, 比起在长安的时候,耳目也要滞涩不少。
那场游猎睿文帝平安归来之后,便重新接手了一应大权,之前以平州之事算计老大陆清寥,那也是因为事情发生在平州, 那里他经营多年,故能施展得开。
这事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也好办,正好老大现在身上疑罪未明,正在禁足,倒不如先把他和陆妃一并打发回长安,让他在长安圈禁,长安那里自有不少人替他看着老大。
裴在野沉吟半晌,把事情前思后想了一遍,确定并无纰漏了,他才起身去寻了睿文帝。
因为兵铁一案,睿文帝现在正在下风口晃荡,再说太子只是要把老大送往长安,又不是要把他怎么着,睿文帝没多思量便应了。
......
裴在野再不能起强夺她的念头,好在已经摸清了沈望舒去陪伴齐太后的规律,便趁着她进宫的时候,放下手头的政务,抽身去制造‘偶遇’。
他今儿来的有些晚,沈望舒已经陪齐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她面前放着个大包裹,推给齐太后,犹豫道:“太后,您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刑部大牢里啊?这里头是几包点心和我在成衣店买的衣裳,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纵然她和表哥已经退了婚,两人总归也是表兄妹,亲戚情分还是有的,她也不能干涉朝政,只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送点干粮衣物啥的,让他不至于在牢里挨饿受冻。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能送,您就说他家里族人给他的,别提我。”两人到底有过婚约,她也不想表哥多心。
陆清寥那案子本就是顶缸,送点吃食衣物也不是大事,齐太后正要含笑应了,忽然见裴在野走进来,她便道:“这事儿我不好插手,你去问问太子吧。”
裴在野瞥一眼:“什么事?
沈望舒一转身,也瞧见裴在野走进来,她知道裴在野对陆清寥的敌意有多深,就连这桩亲事都是他上门逼着她退的,她忙要把包袱藏起来,警觉地飞速摇头:“没事。”
有现成的展示宽厚大度的机会,齐太后也想帮裴在野刷一波好感,微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孩子想送点吃食和衣裳给她表哥,我不大方便,你却是可以出入刑部大牢的。”
哎呀!这老人家,怎么就说出来了。
沈望舒抱着包袱往后缩了缩,有点害怕地看着裴在野。她现在考虑的都不是他送不送了,而是怕他发火之下又做出什么强逼她的举动。
裴在野确实有些恼,见她紧张地眼睛直眨,他喉结动了动,心中生出一片酸涩来。
他沉默片刻:“好。”
沈望舒:“???”
裴在野伸手:“东西给我吧。”
沈望舒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把包裹递给他。
裴在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他走到万寿宫外,手里捧着包裹,天人交战了一番,到底没忍住心里泛起的酸意,解开包裹瞧了眼,就见里面包着一件普通外衣和五六个油纸包包好的点心,倒是没有他想象的什么绢子帕子的暧昧之物。
他泛酸的心口终于舒坦了些,瞧着那油纸包有些出神——他好久没吃到她亲手做的点心了。
裴在野心头砰砰跳了几下,先左右瞧了一眼,然后打发叶知秋等几个侍卫四下守着,他飞快地解开油纸包,捏起两块点心塞进嘴里。
叶知秋在一旁瞧的一愣一愣的,他实在受不了裴在野一下跟三岁似的,出声劝道:“殿下,这,这是沈姑娘给陆清寥做的,您,哎,您...”
裴在野不自在地干咳了声,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就几块点心,让昭阳殿厨房给他再做十斤就是了,我又不贪他的。”
叶知秋:“...”
裴在野说着说着,自己都觉着自己挺理直气壮的,又伸手捏了一块——凭良心说,小月亮做东西的手艺也就是寻常,做什么点心都喜欢多放油酥和白糖,并不太合他的口味。
但是那熟悉的味道一入口,裴在野几乎怔住了,让它在舌尖流连了半晌。
他今儿大概是当贼上瘾,吃了几块点心,又把魔爪伸向那件衣服,他抖开比划了一下,发觉这衣裳略小了一些,他没法上身,这才遗憾地重新把包裹系好。
沈望舒刚从万寿宫里出来,就见他在一处石桌边儿坐着,手里还不住摆弄她的包裹,她狐疑道:“殿下,你干什么呢?”
裴在野嘴里还塞着一块点心,差点没给她这一声呛死,他咳嗽了半晌,才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叶知秋一脸丢人地在他背后给他拍背递茶。
幸好沈望舒没瞧见他偷吃点心,只是觉着莫名其妙:“殿下,你吃啥噎着了啊?”
裴在野更是做贼心虚,掩唇咳了几声,淡淡道:“没什么,方才只是见了风。”
他嘴唇动了动,有话想跟她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他要去问她前世所受的那些苛待吗?
为今之计,只有尽力弥补了。
他迟疑了下,瞥了眼桌上的大包袱:“你就这么惦念陆清寥?哪怕他不要你了?”
沈望舒小脸紧皱:“殿下你这话好怪,什么要不要的?”她见裴在野脸色不善,也不敢再多呆,行了个礼:“他毕竟是我表兄,麻烦殿下了,我先告退了。”
裴在野等他走了,才随手把包裹交给叶知秋。
他回昭阳殿的路上,就反复琢磨一个问题——小月亮喜欢什么样的呢?
等回到寝殿,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一个问题——陆清寥那样玉树琼林,风度出众的,确实更得她喜欢。
她不就是想要陆清寥那样的吗?
所以他得学一学陆清寥?
正巧这时宫人流水般的送来几十匹料子,恭敬道:“殿下,这是皇后吩咐给您送来的料子,娘娘说没几日就是您的生日,让您好好裁几件吉服。”
裴在野心不在焉地道:“就按照往年办吧。”
他说完忽的顿了下,叫住宫人:“等等。”
他大略把那些料子扫了一遍,忍着膈应回忆起陆清寥的穿衣风格,选出竹青,月白,湖蓝等几匹内敛雅致的,面无表情地道:“就用这些料子,做几件广袖博带的深衣。”
宫人暗暗诧异,这可不是太子的风格啊,这位小爷穿衣一向以干练简便为主,要么是深色的常服,要么是浓墨重彩的吉服,这,这变化也忒大了...
他想归想,也不敢多问,忙低头应了。
司针局办事利落,没过几日就把几套衣裳送过来了。
裴在野从几套不顺眼里硬是挑出一套还算顺眼的月白色,对着镜子照了会儿,怎么瞧怎么别扭。
他容貌浓艳,配上这样素色恬淡的衣裳,好看还是好看的,只是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瞧着假模假样的。
他心底膈应了片刻,还是深吸一口气,配上一根几乎没戴过的羊脂白玉簪,转身穿去给小月亮瞧瞧。
......
恰逢初一,今天又赶上一众公主皇子给齐太后请安,齐太后照例摆了小宴,让孩子们在一处多聚聚,沈望舒捡了个大便宜,也跟着蹭了一顿。
这段时日众人也都跟沈望舒熟悉几分,不再那般排斥了,只青阳公主的神色淡淡,她盯着沈望舒,微微一笑:“沈姑娘好生讨皇祖母喜欢,我瞧皇祖母看你比我们这些亲孙子孙女还入眼些,到底是我们蠢笨,不懂得讨皇祖母欢心了。”
她这话一出,立刻帮着沈望舒把席间的皇子公主得罪干净了。
有些事别人不知道,她不可能不知道,想到自己大哥和陆家表哥接连出事的原因,都隐隐和眼前这个沈望舒有点关系,她瞧她能顺眼才怪了。
沈望舒没她想的那么多,只是没想到这些皇子公主夸人还怪直白的,夸的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公主过奖了,太后不过是瞧在我母亲的份上,这才赏我几分体面,我哪里敢和诸位皇子公主比。”
众人瞧她说话直率,原本因青阳挑拨升起的几分不愉也散去了,笑着打趣了她几句
青阳:“...”谁夸她了!
她头一回觉着,阴阳怪气也是要看人的...
这时,殿门外传来裴在野刻意压低,吐字雅致的声音:“在说什么呢?这般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