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在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挑眉不悦道:“我没打算娶钟玉禾和齐家表姐,你少在那里给我造谣。”
可是齐皇后说太子今年快要加冠,必是要大婚的...沈望舒有些疑惑, 停顿了下, 才道:“不娶就不娶吧, 殿下, 我能走了吗?”
裴在野轻哼了声, 声音里带了丝极难分辨的委屈:“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
他唇瓣微抿, 停顿片刻, 才道:“你这些日子...是不是为了我在船上的那番话着恼?”
船上?
他亲口说留在她身边,假扮她表哥, 装作对她好的样子,都是为了利用她吗?
她这些日子一直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都承认之前对她百般利用了, 还总是来找她?
沈望舒脸色微微发白,攥紧了裙摆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裴在野见她这般反应,不由垂下眼:“我和陆清寥自来不睦, 那日他用你激我, 所以我才会那般说,并非有意惹你生气。”
他微微吐了口气, 又抬起眼, 幽深双目直视着她:“我在你身边,也和陆清寥无关。”他忍着脸上的热意:“我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我想日日能见到你而已。”
沈望舒又怔住了,第一反应是警惕——这可不是他第一次骗她了!
她一脸的不信, 甚至有些不高兴了:“殿下,说话如泼水,你这样翻来覆去地骗我有意思吗?你不是为了利用我还能是为了什么?我身上还能有什么是值得你费心的?”
之前裴在野说出那样伤人的话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想过,会不会是四哥嘴臭的毛病又犯了才故意气她,但仔细想想,她既不聪明,也没什么家世,身上也无甚价值,值得堂堂太子用心劳神地留在她身边——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想钓出表哥。
她说完,一对大大的桃花眼直直地瞅着他,眼里带了些气。
裴在野被她蕴着水雾的眼睛瞧的心头发痒,不由想到初见她时,她一双眼瞧的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出声凶她才能稳住心神。
他心头微漾,语气不觉放柔,缓缓道:“在遇到你之前,陆清寥伙同刺客设伏,致使我重伤,我也捡到了他那块玉佩,不料却阴差阳错和你相认。”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初时我身受重伤,又需要混进梁州城,确实对你存了利用之意,这是我的不是,后来我发现...你...很好,”
沈望舒大眼仍是直直地瞧着他,裴在野面皮烫的厉害,心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忍不住抬手遮住她的眼睛:“我...也是有些喜欢你的。”
他也知道自己说这话别扭,但是依着他宁死不屈的性子,在心上人面前能张开嘴说出‘喜欢’两个字,已经是极限了,他现在都想把自己扔到河里降降温。
沈望舒眼睛被他遮住,在他说话的刹那,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种种情绪冲击着她的脑袋,将她的思绪搅成一团浆糊。
太子说喜欢她?!
徐徐清爽河风吹来,裴在野觉着脸上的温度降了些,他拿开手,摸了摸下巴,禁不住问道:“你是何意?”
他都已经表白了心意,她难道一点反应也没有?
沈望舒在他清越的嗓音里,逐渐找回了一些神志,她抿了抿嘴巴,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曾经她多么希望四哥跟他说‘喜欢’这两个字,可她每次问他的时候,四哥不是阴阳怪气地训斥她一通,就是冷嘲热讽,一副不屑回答的样子,好像让他喜欢她是一件多么不堪的事情一样。
现在就算他说了,也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之前他在梁州的时候,说假死就假死,说带她走就带她走,现在说起‘有些喜欢她’,又逼着她尽快给予回应,好像她就得由着他随意摆弄一般。
四哥为什么会这样?
裴在野见她垂头不说话,略迟疑了下,淡淡道:“你和陆清寥退亲吧,不必再和他纠缠了。”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会护你一世的。”
这话就如同惊雷炸响在她耳边,让她一下恢复了清明。
他对自己的喜欢是真是假尚且不知,就算他对自己有几分另眼相待,但他不是‘四哥’,这是太子啊。
四哥有着嘴臭脾气大架子大等诸多毛病,但对她很好,从来不会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太子强势,霸道,专断独行,说把她关起来就关起来——就如同前世一般。
她沉默良久,声音里不禁带了点气恼:“凭什么?!”
这桩婚约是母亲定下的,表哥也无甚过失,对她甚至可以称得上体贴入微,就算两人眼下无太多情分,凭什么太子一开口她就得退婚!
表兄和她是血亲,也是母亲的内侄,就算为了不辜负九泉之下的母亲,她也不能对婚事如此轻慢。
裴在野脸色仿佛被冷霜刮过似的,慢慢皱起眉:“你不愿意?”
叶知秋说得对,她和陆清寥本来就无甚情分,当初若非他被嫉恨蒙蔽双眼,若是能好言好语地跟她解释,也不至于让陆清寥钻了空子。
他已经解释过了,她为何还要和陆清寥,和陆家那伙人纠缠?
她真的喜欢上陆清寥了?
他薄薄的眼皮掀起,露出冷锐锋芒:“你对陆清寥有意?”
沈望舒心头涌上一股气来,昂起头和他对视:“殿下,我已经答应了和表哥举办定亲宴,表哥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不能毁诺。”
这个消息他早就从太后口中得知,但绝不及她亲口说出这般令他生怒。
之前他还能安慰自己或许是陆清廖拿婚约胁迫于她,现在她都已经亲口承认了,她愿意和陆清廖定亲!
他一时灵台摇晃,恼怒不亚于她当时跟着陆清寥跑了的时候,眼里跟塞了细沙似的,又酸涩又胀痛。
他拳头紧了又松,忽然冷笑了声:“那我就祝你和陆清寥早日定亲了。”
前提是他能活到那时候。
沈望舒被他通身的戾气吓退了一步,他突然微微倾身,猝不及防地把她摁在自己怀里。
她听见他鼓噪急切的心跳声,微微瞪大了眼睛。
裴在野在她耳畔意味不明地低声道:“我本不想这般的。”
......
接下来的几天,沈望舒都没再遇到裴在野,他应当是失了兴致终于放弃了。
这场游猎预计得有大半个月,沈望舒最近心浮气躁的,就天天往林子里钻,还真给她打到了不少猎物。
只不过她瞧着那些小兔子小麻雀毛茸茸的,她又舍不得伤了它们,就瞒着侍女偷偷揣怀里带回住的地方,几天下来她屋里多了好几只活物。
今儿她运气好,居然逮到了一只极漂亮的山猫,她正要拿回去和太后显摆一二,就见许多蛇虫鼠蚁从地里钻了出来,疯了一般的四处乱窜。
沈望舒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正要呼喊身边的宫人赶紧躲到空旷地方,只是她一个音节还没发出,脚下的地面就剧烈摇晃起来。
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地动来了。
这场地动实在来的厉害,又快又急,整个大地仿佛要倾覆一般,所有人站都站不稳,这下也不分主子下人了,不论是贵女还是宫人,均被摇晃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四散逃命,就连宫里驯好的马匹也遵着本能,撒开四蹄奔逃而出。
沈望舒本能地要躲到空旷平坦的地方,谁料她这边才走出几步,一匹疯马突然向她撞了过来,她匆忙躲开,结果还是被带飞了一丈,整个人便踉跄着跌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滴滴在自己脸上,她缓了好一会儿神,这才缓缓张开了眼。
也不知道她昏过去多久,日头已经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沈望舒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撑起身子,就见附近不少尸首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都是被乱石砸死或者被人踩死的,鲜血汩汩染红了地面。
她有些惊恐地捂住了嘴,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却也没空哭哭啼啼的,一边噼里啪啦掉眼泪,一边四下搜集着干粮和一把仅剩一只箭矢的射虎弩,等搜集的差不多了,她勉强辨认了一下方向,顺着营帐的地方走过去。
她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渐渐地目露惊恐,这密林的路已经和她来时不一样了,道路被山石掩埋,河水暴涨,整个地势她都不认识了。
她心下惊慌,茫然四顾了片刻,忽然听见风声送来隐隐人声。
她以为是来搜救的将士,心下一激动,奔着人声就跑了过去,都靠近了她才发现不对,人声里还夹杂着刀兵相撞的声音。
她赶紧藏到一棵树后头,小心探头瞧过去,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和人相斗的居然是裴在野,他手持一柄狭刀,被三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围着,他脸上挂了点小彩,旁边还散了一地的尸体。
不知道为何,裴在野身法明显不如往日灵便,不过他气势仍旧慑人,擦了擦嘴角鲜血,冷笑:“一道上吧,省的我麻烦。”
三个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抵不过杀了他的诱惑,直直地向着他扑了过去。
当中有个人出招极阴险,他约莫是瞧出裴在野左边身子不灵便,便专朝着他左下路攻去。
他一把短刀从裴在野腰间划过,带出一蓬鲜血来,拼着被裴在野一刀捅进腹部,他又朝着裴在野脖颈砍了过去。
太子在生死关头,沈望舒呼吸停滞了一瞬,想也没想,摘下腰间挂着的弩机,就冲着那偷袭他的汉子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