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脚下的一处浅溪, 陆清寥带着所剩不多的人手,踉跄着蹚过了溪水。
他向后张望了一眼,又低头, 掩唇重咳了几声, 血从指缝里汩汩冒了出来:“太子的人应该很快就追上来了。”
陆毓也是浑身血迹斑斑, 忙扶着他:“现在要不要...”
他们既然敢引太子过来, 自然也是准备了后手的。
陆清寥却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太子追咬他们越紧, 就越顾不上阿月那里, 阿月他们才能更安全。
一队人马转眼便蹚过了河水, 但是身后马蹄声也紧随而来,越逼越紧。
裴在野很快到了河对岸, 隔着一条溪水,和陆清寥遥遥相望。
之前陆清寥来他手底下当细作的时候, 自然是改装易容过的, 眼下他还是第一次见陆清寥的真实相貌。
丰神俊朗,清逸毓秀,便是一身落魄站在河边,依然有水边河神的皎然风姿。
叶知秋也是第一次见陆清寥真容, 心下不由暗暗叹气, 陆清寥纵不似殿下那般华美昳丽,但也是天人之姿, 难怪殿下醋的厉害。
叶知秋这回还真把裴在野的心思猜对了, 要是陆清寥是个奇丑无比的倒还罢了,瞧他这张脸,裴在野再一次的妒火中烧。
对于陆家和老大,裴在野也只是厌恶罢了,甚至不会多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唯有陆清寥,让他深恨至极。
明明这些日子都是他陪在小月亮身边,她来月事是他照管的,她被欺负了也是他帮着出头的,他知道她喜欢吃肘子鸡腿,讨厌吃白菘青菜,她的一切喜恶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连她的袜子都是他给补的,凭什么这个陆清寥连面都没露过,却能占据她未婚夫的名分?
如此,未免太不公平。
他张弓搭箭,对准了陆清寥,一箭过去,陆清寥侧身躲开,但是肩头还是被带出一片血花。
陆清寥神色却平静依旧:“殿下好箭法。”
陆清寥脸上的平静表情,真是瞧的人厌憎至极,裴在野眸光冷了下来,却忽然挑起一边嘴角,轻笑了下。
他手指百无聊赖地拨了下弓弦,再次对准陆清寥的心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裴在野缓缓架上一支箭,毫无笑意地笑了下:“你是不是以为,我留在她的身边,就是为了钓出你?所以你故意透露自己的行踪,一路引我到这来,约莫是想着,我追上了你,就不会再纠缠她了?”
陆清寥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微微皱起眉。
裴在野殷红唇角弯起,甚至露出两颗尖尖虎牙,不过这种情势下显得格外残忍:“你是不是见过她了?”
陆清寥霍然抬头,目光冷冽地直视着他。
见到陆清寥的眉间浮现星点戾气,裴在野心里总算痛快了点,他唇角再次勾起:“她是不是很好看,很可爱?笑起来嘴角有一点浅浅的梨涡,对人总是很好,还有点傻傻的,别人随便给块糖就能骗走。”
陆清寥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紧紧抿着唇,却有血迹从嘴角渗了出来。
裴在野松手,利箭直射而出:“你安心地去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让他也尝到与自己一般的妒恨,唯有这般,才是公平。
陆清寥猛然后仰,险险避过这一箭。
就在这时,原本还清浅的溪水骤然暴涨,一下子没过了众人的小腿,道路也变得泥泞湿滑起来。
陆清寥带着人,趁机和裴在野拉开了距离。
裴在野轻鄙地笑了下,并不觉着他能逃得了,他一扬手里的马鞭,正要再次追赶。
周平突然急匆匆赶过来,他的马儿也一脚深一脚浅的,他高呼:“殿下!”
裴在野有点不耐:“怎么了?”
周平不敢声张,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裴在野当即变了脸色,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根本不需要过多犹豫,他立即拨转马头,往官道上狂奔而去。
他一边纵马一边急声吩咐:“去叫齐总督...不,去寻威国公,绝不能让她出事!”
陆毓小心扶着陆清寥,见裴在野居然没有紧追上来,他不由面露惊喜:“郎君,您的计策奏效了!太子没能追上来!”
陆清寥却无心回应,他双眼失去焦距地看着陆毓,嘴唇轻轻翕动,反复念着一个名字。
陆毓费了半天力,才听清他念的是什么。
“阿月...”
......
沈望舒在一片颠簸中醒来,也不知道她昏睡过去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觉着头晕想吐的厉害,肚子也叽里咕噜乱叫——从这个判断,她应该昏睡过去很久了。
沈望舒头脑空白了片刻,终于断续地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她一骨碌爬起来,却觉得浑身发软,差点摔倒。
这时,她旁边突然传来一把柔美微低的嗓音:“动作小点,你撞到我了。”
沈望舒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身边坐了个面容柔美,双目含情的女子,她又左右瞧了瞧,发觉自己应该在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里。
她本能地想打开车窗跳出去,却发现车窗被锁紧了,她又去推车门,发现车门也被锁的很紧。
旁边的女子又轻声道:“都锁起来了,出不去的,就算跳下车,也会摔断腿,再被他们给抓回来。”
她摆出一个戒备的姿势,警惕的看着车里的美人:“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我?”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左臂,那里绑着四哥送她的袖箭,有这玩意在,她多少安心了点。
女子轻蹙着眉,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被她做出无限风情:“我叫阿玉,”她叹了口气:“我前日去镇上赶集,跟你一道被这些歹人绑了回来,不过我醒的比你早一些,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沈望舒神色还是很戒备:“他们...为什么绑我们?”
阿玉一手托腮,神色凄苦:“或许是拉去卖了吧,我也不知道。”
她抿了抿唇,一笑:“你不要怕我,我是跟你一样被绑来的,我不会害你,咱们一起想办法逃走,好不好?”
沈望舒还是觉着哪里怪怪的,她的心口别别乱跳,拼命缩着身子,想要离她再远一点。
这时候一溜冷风从窗户缝底下钻出来,她才发现被绑走时穿的厚大氅不翼而飞了,马车里又没有炭炉,她一边左右找着出路,一边被冻的打摆子。
阿玉一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很是温柔地道:“你要是觉着冷,可以跟我靠在一起,或许能暖和些。”
沈望舒下意识地抽回手,突然怔怔地瞧着她,不说话。
阿玉抬起手臂,想要抱她,柔声问:“怎么了?”
沈望舒尖叫了声,连推带打,拼命抗拒他过来。
阿玉的动作顿住,笑悠悠地问:“你是怎么瞧出不对来的?”
他的嗓音不知不觉变了,嗓音低沉,尾音拖长,每句话都带着说不出的轻慢与戏谑。
她上辈子就是这么被骗的!
这个‘阿玉’的长相和纪玉津完全不一样,瞧着也颇娇弱,但她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味道。
所以她一开始就警惕的要命,在他抬手想要碰她的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沈望舒挪开视线,低下头,迫使自己更镇定一点:“你,你不是被刑部官员带走了吗?你为什么要来捉我?你,你这是罪加一等!”
纪玉津叹了口气:“没意思。”
他从紫檀木小柜里取出一方半干的帕子,细细擦干净脸,等到易容的水粉皮胶卸下,终于露出原本那张秀美多情的脸来。
他还是一脸的病容,掩唇咳了声,又随意理了理衣裙:“刑部那些人还真不好骗,我穿成这样,才终于逃了出来。”
他托腮看着她,又笑:“没想到你比刑部的人还不好骗,这是为什么呢?”
沈望舒低头捏着衣角。
她在想什么时候用那枚袖箭合适。
她现在浑身发软,动作又迟缓地要命,暗器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如果她这时候动手,很有可能会被纪玉津发现破绽,说不定会被他下令杀了。
纪玉津见她不说话,还想再问,马车突然停下,外面有人道:“殿下,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纪玉津推开车门,外面是盘桓的山道,一处相对平坦的位置坐落着一户山里人家。
这栋房子的主人是个高壮汉子,此时已经被打晕绑了起来,属下询问:“世子,这屋主...”
纪玉津似乎觉着他在说废话,微抬了一下右手,属下便一刀捅进了屋主的心窝。
纪玉津这才转过头,极有风度地向马车伸出一只手:“出来吧。”
沈望舒避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跳下了马车,左手往回缩了缩,指尖能够触及到那把梅花袖箭。
山里的夜风透着刺骨的寒意,向着她迎面吹来,她不由打了个激灵,但是头脑却比方才清醒几分,就连力气也恢复了些。
她走路比刚才稳当了点,但还是装成摇摇晃晃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装的像不像,幸好纪玉津没有发觉,而是自顾自地带着她走进了屋里,他把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只带着她,两个人进了屋里。
沈望舒心下小小地激动起来,这个地方,最适合动手了。
纪玉津还十分体贴地关上了房门,侧头看她,轻笑了笑:“做一些事的时候,不方便让别人围观。”
他走到桌边,体贴地给她倒了杯水:“要喝吗?”
沈望舒默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行,太远了。
袖箭本来就是短程的暗器,跟弩机比不得,如果距离不够近的话,准头就会差许多。
她点了点头,希望他能把水端过来,这样她就可以动手了:“要喝。”
纪玉津眯眼轻笑了下:“叫一声啊。”
沈望舒不理解他的‘叫一声’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不妨碍她看出他在戏耍她,压根没打算给她喝水。
纪玉津叹了口气,小女孩就是这样不解风情。
他目光又落到沈望舒脸上,不过这样天真稚美,却格外能激起人的破坏欲。
她想要主动靠近,但又害怕被他怀疑,只得低声问:“你为什么要抓我?”
纪玉津用白水润了润唇,笑:“光是这么回答,我有点亏。不如...”他慢慢拖长了调子:“你脱一件衣服,我回答你一个问题,如何?”
沈望舒瞪大了眼睛。
不提梦里,她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样下.流的事,她突然有点反胃,惊恐地往后缩了缩。
纪玉津又叹了口气:“小女孩...”他又笑了笑:“好吧,好在我大方,这个问题免费。”
他坐在桌边,神色悠然:“你的那位‘未婚夫表兄’,很不寻常,我瞧他对你还算看重,我想用你来试试他,看他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沈望舒愣了下:“谁?”
“一个...”纪玉津笑的有点复杂,眼底也多了几分阴沉:“很恶毒,很残忍的人。”
他笑问:“你怕不怕?”
就纪玉津这德行,还好意思说别人恶毒残忍?!
沈望舒想也没想就大声反驳:“你胡说!四哥是好人,你才是坏蛋!”
纪玉津见她一脸恼火,不免有点诧异:“看来他真是半点口风都没透给你,瞒的还真严实。”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少女在那人心中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重要?
他皱了皱眉,见沈望舒气的粉腮鼓起,桃花眼大睁,似乎都忘了恐惧的样子,他心底又生出几分恶意,忍不住想打碎她心里的美梦。
他轻笑:“我胡说?他要真是那个人,只会比我更歹毒,他手段残忍狠辣,死在他手上的政敌不计其数,难道你就一点都没觉察,他根本就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怪胎吗?”
这是坏人!
不能相信坏人说的话!
沈望舒尖声道:“不许你这么说四哥!你才是最恶毒的人!”
她气的胸口起伏,粉腮染红了一片,眼底波光融融流转,比方才更添了几分娇媚。
她的神态天真,身段却玲珑,既像孩子,又像女人,或许是介于两者之间,便格外勾人。
当真是尤物。
纪玉津目光被她吸引,停驻了片刻,慢慢向她靠近,满目柔情地低笑了声:“真是可爱。”
他百无聊赖地耸了下肩:“好吧,那说点别的。”他不紧不慢地逼近自己的猎物,给她无声地压迫,神色戏谑:“他碰过你吗?”
沈望舒没听懂他的意思,她全身汗毛都是竖了起来,炸了毛的小猫一般,满是戒备地盯着他。
“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纪玉津半蹲下身子,和她平视,他伸手,想要勾起她的一缕长发:“我有点嫉妒,他这回若是不要你,你就跟了我,如何...”
他话尚未说完,一直短剑已经深深没入他左肩。
他怔了下,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瞧了眼渗血的伤处。
沈望舒把袖箭对准了他:“我的袖箭里还有五只短箭,如果齐放出来,你肯定会没命...”
她的声音还是有点发抖,不过左臂还是端得很稳。
她从来没有干过威胁人的活,抿了抿唇,才说出后半句:“放我离开,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放你走。”
其实袖箭里只剩下一支箭了,她不确定能不能杀死纪玉津——这需要相当的准头。
而且就算杀了他,他在外面的手下也一定会要她的命,所以她勉勉强强想出这么一个主意,先是说谎骗他,告诉他袖箭里还有五只短箭,然后威胁他放自己出去。
她不确定有没有用,紧张地后背渗出冷汗。
纪玉津忽然笑了笑,以她根本瞧不清的速度,猝不及防地出手,捏住她的脖颈,把她牢牢制住了。
沈望舒虽然及时按下了扳机,但不及他身法迅速,这次只在他的脸颊擦出一丝血痕。
——他的动作出奇地迅速,力道大的令人心惊,根本不像一个久病之人!
纪玉津看出她眼里的惊惧,轻笑:“天真。”
沈望舒脖颈被他扼住,拼命推搡起来:“放开我!”
他没说话,又低头瞧了眼肩头插着的短箭,喟叹了一声:“我还挺怕疼的。”
他的右手捏住她的两只纤细手腕,压过头顶,一手慢条斯理地解着腰间玉带,又要用玉带绑她双手。
他嘴角还是噙着笑:“所以,只好让你更疼了。”
他手指下移,勾住她襦裙的双喜结:“本来没想这般粗暴的,小乖,你惹毛我了。”
沈望舒隐约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四肢并用挣扎起来,纪玉津右肩有伤,一时竟没能治得住她,被她一脚踢在伤处,短箭尽根没入。
纪玉津闷哼了声,一股鲜血涌出,眯眼瞧着她:“还有几分烈性。”
沈望舒趁他吃疼顿住的时候,慌忙捡起地上掉落的另只短箭,速度极快地把它再次填充回袖箭,用袖箭再次对准了他:“别过来!”
她这把袖箭确实厉害,离近了,纪玉津亦是不敢小觑,关键她一个闺中少女,能够运用熟练,实在叫人吃惊。
也是他小瞧了她,他没把一个闺阁女子放在眼里,就没趁着她昏迷的时候搜身。
纪玉津一手按在伤处,脑海里已经转过无数把她草弄得生不如死的法子,面上却还是弯唇一笑:“好吧。”
她袖箭里应该就剩这一支箭了,不然也不会重新装填进去,这也好办,找个人肉盾牌就是。
他手指一动,正要让手下强行闯进来制住她,就见窗外夜色突然大亮,燃起了冲天火光。
他的心腹很快冲进来,沉声道:“世子,他带人攻过来了。”
纪玉津的神色反而振奋:“我知道了。”他扫了沈望舒一眼:“找几个人看好她。”
他大步走了出去,果然见裴在野纵马而来,剑尖斜指,他满面风尘,通身潦草,可见是拼命赶路过来的,不过即便如此,也挡不住那通身的戾气。
纪玉津笑的别有深意:“真的是你啊。”他又笑着摇了摇头:“我更没想到,你还会对区区一个小女孩这般看重。”
裴在野面色狠厉:“她人呢?”
纪玉津朗声笑道:“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他夺过手下的一把哨箭,斜射而出,哨箭拖出一段长而尖利的声音,正好给他埋在四下的弩手发出了信号。
他既然敢设局对裴在野动手,自然是做了完全准备,这四下他埋伏好了弩手,只要他一声令下,顷刻就能把他射成筛子。
当然,他自不能就这么杀了一国太子,但能裴在野若是落入他手里,能为巴陵王府换来数不尽的好处——当然,这位素性桀骜至极的太子,若是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女人落入他的怀中,表情应该也很有意思。
纪玉津含笑略等了片刻,却没见准备好的弩手出现,他的一缕笑慢慢凝固了。
就在这时,山坡上又亮起冲天火光,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女子从山崖上露出身形,她身穿铁甲,身后还跟着无数身着黑甲的将士。
这女子左目一道极深的伤疤,头发花白,不过仅剩的右目却是神光湛然,眸光凌厉至极,顾盼生威,明明已经年迈,满面的杀伐之气竟将裴在野和纪玉津都比了下去。
她往底下扔了十来颗绑在一起的脑袋,又陆续抛下零零散散几十把弩机,高声道:“人杀干净了,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吧!”
裴在野神色缓了缓:“多谢外祖母,那些弩机你拿走吧,权当谢礼。”
——这妇人是他外祖,也是当朝唯一一位以战功荣封威国公的女子。
从她便可以窥见,当年齐国公威国公一门二公爵,是何等的煊赫威风了。
哪怕齐家后来出事,当今皇上硬是没敢动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她也以一己之力,为齐家嫡系留下了不少香火,不然当初的齐家只怕就跟眼下的陆家一般,衰败凋零。
威国公点了点头,并不多说。
裴在野剑尖遥遥点了点纪玉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人交出来,我给你留个全尸,二是我把你大卸八块之后,自己去找人。”
纪玉津笑了笑,不语。
忽然他又抬手轻轻拍了三下,几个手下立刻把沈望舒拉扯了出来,其中一个手下手臂上还插着一根短箭,可见她方才已经狠狠地反抗过了,不过她的腿差点没被打折了,因此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沈望舒见到四哥,眼泪不觉掉了出来,呜咽两声:“四哥!”
裴在野见她这样,心如刀割,眉间戾气横生。
纪玉津摊手,笑了笑:“我两个都不想选。”
裴在野突然抬手,剑尖斜斜向下一挥。
如雨般的密密长箭就向着纪玉津射去,他没想到这位太子如此辣手,反应如此迅速,他甚至还没有拿沈望舒当挡箭牌的时间。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翻身狼狈地四下躲避,身上却还是中了几箭。
原本拉扯着沈望舒的几个将士瞧此情形,也不由慌了神,再顾不得沈望舒,急急忙忙冲过去救护被箭雨笼罩的纪玉津。
沈望舒倒也机灵,翻身就地一滚,趁机躲在了道旁茂盛的草丛里,很快就被裴在野带人护在了马后。
纪玉津再没了可以挟持裴在野的人质,两边正式开始交战,裴在野单留着纪玉津的命,招招狠辣,式式凌厉。
纪玉津招架不住,侧头吐血,神色有些阴狠,他瞧了眼被护在最后面的沈望舒:“你不想让她知道你是谁吧?毕竟她是陆妃的外甥女,陆家倾覆,皆与太后齐家有关,她若是知道你害了她母家,她...”
裴在野根本不和他废话,直接用凌厉的攻击打断了他的话。
纪玉津却又勾起唇角,忽拔高了音量:“你是...”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睁大了眼睛,一柄利剑当胸穿透,直接打断了他的回答。
裴在野从他心口拔出长剑,几滴粘稠血液溅在他脸上,他浑然不觉,剑尖一挑,把不知是死是昏的纪玉津挑到威国公脚下。
他淡道:“交由祖母处置。”
沈望舒没听见纪玉津方才那番话,威国公可是听见了,作为太子外祖母,两任齐皇后的母亲,她皱了下眉,才道:“好。”
她到底放心不下,目光落在裴在野身上片刻:“我不多嘴,你自己多上心吧。”
裴在野没由来的生出一股烦躁,低低嗯了声。
威国公捞起纪玉津之后,打了个呼哨,直接带着人撤退了。
裴在野这才去瞧缩成一团的沈望舒,见她身子瑟瑟,他心里难受的要命,忙小心把她圈进怀里:“你没事吧?”
沈望舒方才还能强迫自己镇定,现在却是再忍不住了,眼泪流成了小河,呜呜地只知道哭。
她越是哭,裴在野越是担心的要命,要不是这么多人都在场,他真要仔细检查她的身子,看看到底哪里伤到了。
叶知秋忍不住提醒:“殿...额,郎君,纪世子这事瞒不住的,毕竟这是在梁州,巴陵王的地盘,您先带着沈姑娘去见沈大人吧,大家好商量出个章程来,看是躲还是如何?”
裴在野觉着他在小月亮面前表现的比自己还有机智镇定,他不由冷冷瞪了他一眼,这才放缓了声音:“小月亮,我带你回家。”
回家两个字终于让她恢复了一些精神,她瞧了四哥一眼,眨巴着泪眼重重点头。
裴在野抱着她上马,把她牢牢圈在自己怀里。
她用四哥的大氅擦了擦满脸的眼泪鼻涕,目光瞄见着一地的残尸,又生出几分害怕来,不由把脑袋往四哥怀里埋了埋。
忽然的,她又想起纪世子对四哥的评价。
“他是个...很恶毒,很残忍的人。”
她忙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坏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可是,可是如果四哥只是给陆妃娘娘和大殿下办事,他为什么能调动这么多厉害的人?还有纪玉津那句拔高了声音的‘你是...’,又有什么意义。
他是谁?
他不是她的四哥,陆家的四郎吗?
她的思绪又有点乱了。
裴在野抱她在怀里,一时也放松下来,难得有点絮叨:“别怕,啊,咱们现在就回去,有没有哪里伤着?疼不疼?冷不冷?”
混合着少年清越和男子成熟的嗓音,渐渐平复了她的心跳,她靠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咕哝道:“四哥,我没事,我有点累了,你让我睡一会儿。”
她实在是乏极了,不等裴在野答应,就靠在他怀里,吧嗒了几下嘴巴,沉沉昏睡过去。
这里离梁州城约莫有一夜的路程,等他回到沈府,天光已然大亮,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了。
沈家上下都没睡,沈长流和沈飞廉见他抱着沈望舒回来,更是直接迎上来,颤声道:“怎么了?望舒可还好?到底是谁劫的她?”
裴在野只来得及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纪世子。”
沈长流和沈飞廉的脸色齐齐变了。
杀纪玉津可不是小事,裴在野正要跟他们细说对策,沈府外就传来重重敲门声。
沈长流忙打开大门,就见卫巡抚带着人,急匆匆跑进来:“王府出事了!”
果然...裴在野眯起眼。
卫巡抚不等换口气,就连忙道:“纪世子在被押入长安为质的路上,用计跑了,但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意外,他现在很可能出事了,王府的人很快查出,纪世子最后见的外人就是你们家大姑娘,现在已经带了人准备上沈府来拿人问话,你们快把大姑娘藏起来吧!”
卫巡抚倒不觉着沈家小姑娘能把纪世子如何,这其中八成有什么误会,说不定还是纪世子主动垂涎沈大姑娘的美色呢,而且也不知道纪世子到底死没死。
但若纪世子真的死了,沈望舒一旦被带走,很有可能被王府的人杀了泄愤。
卫巡抚在大殿下手底下虽不得重用,但到底算半个大殿下的人,他自是知道沈望舒是陆妃娘娘的亲外甥女,对沈家一向十分照拂,这回特地赶来通知沈家的。
他立刻给出了个主意:“你到底是朝廷命官,又有我和总督护着,王府的人只要不打算造反,在没证据的情况下,难道还敢锁拿朝廷命官不成?但你的女儿就没这个保命底牌了,只要王府真的惦记上她,她哪日只要敢出门,立刻就能把她锁走!”
他深吸了口气:“先把你们家大姑娘送走,他们没有证据,发现大姑娘不在府里的话,也不可能强行搜府。”
沈长流给这一连串的消息砸的脑袋一懵,听到纪世子可能死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裴在野,又连忙收回视线。
他皱眉思量:“可是我在梁州为官,沈家根基在此,能把望舒送到哪里去?”
卫巡抚忙道:“你还不知道吧?吏部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你马上要被调往长安任翰林侍读!”
他缓了口气:“你的公务还没交接完,正式的调任书也还没下来,你暂时走不了,不过可以把你女儿先送往长安,一个多月后等你赴任了,一家人再汇合便是。”
他又瞧了眼裴在野,想着这也是个陆家人,而且他和沈望舒有婚约的事儿他还听三闺女提起过,就又道:“这孩子是你家嫡系表亲,又和你家大姑娘有婚约,让他单独带你们大姑娘走,也不至于引人注意,一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卫巡抚几乎完全道出了裴在野的计划,还比他自己亲口说效果更好。
他赞许地目光落在卫巡抚身上,果真能臣,区区一个巡抚实在太委屈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