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不知道为何,对沈望舒骑马的事儿颇为上心,没过两日便敦促着家里孩子们去顺安马场练习骑马,连带着裴在野也跟去了——为了避免被认出来,这场行刺他自然不会掺和,不过他还是得到场坐镇,避免出什么岔子。
临走之前,她还笑盈盈地叮嘱:“王妃和郡主都喜骑射,常召集贵人在马场游猎嬉戏,若是遇着贵人也别慌张,大方些打招呼便是,只是也别失了礼数。”
沈望舒这辈子骑过牛骑过驴,还真没骑过马,梦里,梦里她倒是骑过。
梦里她试图跑过几回,第一次,是太子带她出去游猎,还赠了她一匹骏马,她瞧着广阔的天空,忽然生出了些勇气。
于是她骑上太子所赠的骏马,偷偷跑了出去...
奈何她时运不济,路上遇到一伙刺客,她和刺客被太子一锅端了——后来她才知道,太子本就知道有人想要行刺,故意借口游猎,给那帮人动手的机会,好让他一网打尽。
刺客行刑那日,太子‘好心’地带她来看血流满地的场景,他捏着她的下颔问她:“还敢跑吗?”
沈望舒已经明白这是他设下的一场大局,她浑身瑟瑟,不敢回答。
太子低头,贴着她冰凉的唇:“这么喜欢骑马?”
他不等沈望舒回答,就遣退了周遭的下人,偌大的马场只剩下了二人。
他大概是真的恼了,抱着她翻身上马,不顾她的挣扎,在马上动手解着她的衣裳...
沈望舒双手不觉收紧,带着几分惊慌地收回思绪。
她目光不觉落在对面的裴在野脸上。
太子的世界满是阴谋和刺杀,一片的刀光剑影,让她这种知道傻过日子的小百姓又惧又畏,但表兄就不一样了,他与世无争一般,多数时候都是安然恬淡的,即便是下人怠慢和冒犯,他也能淡然处之。
这样和太子不同的特质,让她颇为安心。
她神色不觉舒缓下来,想到自己‘弄坏’他袖箭的事儿,脸上又多了几分苦恼。
......
马场圈山而建,离城内颇远,沈家几个孩子连带裴在野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才算赶到。
没想到马场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几乎所有人都在围着一个锦衣少女奉承讨好。
少女眉目出众,眼窝深邃,颇有些异族风情,就连身量骨架也较汉人高大女子许多,要不是她胸口起伏跌宕,颈间并无喉结,旁人定要以为这是个俊美的异族少年——不仅如此,就连她的衣着都不似汉人。
沈熙和见到这少女,眼眸便亮了一下:“乐康郡主。”她略理了理衣裳,抛下家里的一众姐妹,上前随着众人一道奉承去了。
乐康郡主...裴在野上下看了她几眼,对她的殊异美貌毫无兴致,只把她的模样牢记在心,方便通知叶知秋下手。
沈望舒啥也不是,略扫了乐康郡主几眼,就准备去马厩里挑选马匹,不料郡主突然从下人手里取出一把弩机来,跟众人炫耀:“这是我父王新得的神弩,据说是朝中异人新发明的射虎弩,能够百步穿杨,就连猛虎也抵不过一箭。”
如今朝里朝外最厉害的穿杨弩都很难一箭射杀猛虎,众人自然不信郡主所言,不过还是十分热情地附和奉承。
沈望舒目光定在那把弩机上,不觉上前了一步——这弩机她是认得的!
去年他们村子闹流寇,村里倒是有两把偷藏的弩机,不过早都坏了。沈望舒打小就爱个修修补补,她又有她娘留下的兵器谱在手,自告奋勇之后,居然真的把两把弩机给修好了,不光如此,她还偷偷改制了几处,村里便靠着这两把弩机,成功击杀了十来个流寇。
这事儿还在县里引起了轰动,那位年轻的县太爷还特意嘉奖接见了她,县太爷自要把这等兵器往朝里交,州府的几个高官听说这等神兵是个村姑撞大运所制,不免起了杀人抢功的歹毒心思,多亏县令力保下她,又叮嘱她不准把这事儿外传,日后也千万不要再制造兵器,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弩机献到朝里之后她就不清楚了,不过仔细想想,巴陵王一个王爷,能拿到几把弩机也不稀奇,她很快平复了心情。
这时裴在野的声音慢慢传来,带着几分探究:“你认得这把弩机?”
这把射虎弩梁州总督连带底下一干官员所献,初到朝上的时候还引起过小小的轰动,据说是梁州总督的长子所制造——后来那位公子直接入了兵部。
兵部尚书得此兵器,爱不释手,特意组建了一只五百人的弩队,只不过这把弩机发射机关颇为奇特,所以使用方法是严格保密的。
巴陵王这样的身份,能得几把弩机倒不奇怪,他也不担心巴陵王短时间就能制造使用,让他在意的是,沈望舒居然能认出这把朝廷严格保密的弩机,按理来说,梁州上下应当没几个人认识才是,更别说会用了。
沈望舒想到母亲和县令的叮嘱,没敢转头看他,摇了摇头:“我是瞧个新鲜。”
裴在野眯了眯眼,眼底略有冷意。
她在瞒着什么?跟陆氏是否有关?
他本来对沈望舒就不信任,见她几次顾左右而言他,心下更是警惕,要不是今日另有要事,他非得把她绑起来好好审问一番不可。
乐康郡主那边有人起哄:“郡主既然有此宝贝,何不去外场猎一头猛虎来?”顺安马场分为内场外场,外场的地方更广阔,也不许人进出。
乐康郡主兴致颇高:“这弩机我暂时还不会用,不过倒是能带你们去外场转一圈,说不准到时候就会了呢!”说完一行人便闹哄哄地去了。
沈望舒生怕说漏嘴,也忙岔开话题:“表哥,咱们去选马吧。“
裴在野忽然见天空几只苍鹰盘旋,他脸色微变了下,略咳了几声,转向沈望舒:“我身子不适,先去客屋歇着了。”
他说完也不等沈望舒回答,径直走向了客屋。
叶知秋几个乔装成马师,早就混进来了,几人在廖无人烟的密林里碰了头,叶知秋眉间难得带了点凝重:“是卑职办事不利,卑职才查出来,有西蛮人混进了顺安马场,他们乔装成咱们的人,意欲刺杀郡主,破坏联姻。”
裴在野的表情霎时一言难尽起来,这可真有点他娘.的...
他很快调整了神色,淡道:“不能让他们得手。”若是乐康真的死了,到时候黑锅反倒要扣他头上,这帮蛮子还真是阴险。
他垂眸沉吟:“我跟你们一道动手。”
叶知秋忙劝:“万万不能如此,我们去便也罢了,反正梁州城无人知道我们是谁,您现在乔装在沈家,若是被人认出来...”
就算没认出他是太子,他被发现搅和进刺杀乐康郡主之事里,也绝对没什么好事。
裴在野一抬手:“小心些便是,防着西蛮人要紧。”
他在沈家一向深居简出,知道他的也就是沈家那几个小孩,眼下沉望舒他们都在内场老实呆着,怎么也不可能跑到外场去,何谈认出她?
......
虽然沈望舒在马上有着不愉快的记忆,但她对学习骑马的事儿还是挺热衷的——若是上辈子她能骑马再快点,说不准她就不会被太子抓住了。
马场里倒是有几个马师,只不过今儿来的贵人多,马师便不太够用了。
沈望舒只得跟着沈朱明学点基础骑术,在内场慢慢散着。
不远处几个小郎君正在打着麻球,尘土飞扬间,一小块石子正击中了沈望舒马匹的眼睛。
马儿登时受惊,人立了一声便狂奔起来。
龙凤胎吓得怔了怔,这才大声喊:“快来人,救救我姐!!”
可惜马匹受惊之后速度飞快,直奔着冲出了围栏,向着外场的密林一跃而去...
要是老练的骑手,这时候可以先试着安抚马匹,然后慢慢放缓速度。
可惜沈望舒显然做不到这个,她光是努力不让自己从马匹上跌落,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再没有驭马的精力,直到马儿自己精疲力竭,速度这才慢了下来。
她脸上都被树枝刮出几道擦伤,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一片密林中,这匹可恶的马直接人立而起,把她甩到了地上,自己迈开四蹄跑了。
沈望舒气的大骂了几句,就在此时,一匹烈马从深处的密林中纵跃而出,高大骏马的背上还伏着一个锦衣少女——居然是乐康郡主!
她再没有一个时辰前的神采飞扬,神色颇是慌张狼狈,她飞快地催动着马匹。
就在此时,她踏着的马镫突然从中断裂了,她惊叫了声,身子一侧,眼看着就要被骏马甩下去。
幸好她骑术高超,勉强勒住了马,就是这样,她也被一下甩到地上,好久没能起来。
乐康落马之前看到了躲在树后面的沈望舒,捂着一只胳膊大声呼救:“我胳膊要断了,救救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沈望舒以为她跟自己一样被惊马拉到这了,就算她不是郡主,她也不能见着大活人摔死啊!
她忙上前去扶人,还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土:“你没事吧?”
乐康又惊慌地看着断裂的马镫:“我跑不了了...”
沈望舒之前自然是没接触过马具的,不过有的人生来便有这样的天赋,略看几眼就知道这东西大概是个什么结构,而起郡主的马镫断的也不厉害,只是衔接处的铁环分开了。
她觉着乐康郡主神色不太对,不过事出紧急,这时候自然是帮人要紧,她一边伸手一边道:“我帮你看看。”
马镫损坏不大,沈望舒调整了一下两个铁环,重新扣住便好了。
乐嘉郡主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翻身上马,突然瞧见密林里追出两拨从不同方向赶来的刺客。
她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们追上来了!”
沈望舒也反应过来,乐康郡主这是遇了刺客啊!
还没等她拔腿要跑,乐康郡主大概也知道自己把沈望舒拖下水太不地道,但她也是无意的啊!她真没想到这两伙人能这么快追来!
她也算够意思,翻身上马之后便一把捞起沈望舒,把她扔在马背后,语调急急地道:“这匹马能日行千里,只要你别乱动,它定能带我们跑出去!你坐稳了啊!”
沈望舒还能说啥呀!这时候也没啥尊卑之别了,她只得急急催促:“那你快点!”
她见乐嘉郡主马鞍上还挂着那把弩机——这弩机别人不会用,她却是会的,危急关头,她也顾不得多想,忙要伸手把弩机攥在手里。
两拨刺客也是越追越紧,她慌里慌张地向后瞧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她就不觉瞪大了眼睛。
虽然这些刺客都蒙着面,两拨刺客中,有一个刺客的身影,极似她那与世无争,怡然自得,淡然处世的表兄!
可是这怎么可能是表兄呢?
如果真的是表兄,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为啥要刺杀郡主?
......
叶知秋自然是认得沈望舒的,他来不及思考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为了保护裴在野不被认出,他眉间透出厉色,没有一丝犹豫地张弓搭箭。
她手里纵有弩机,反应速度却没法和这些久经沙场的人比,她满脑子疑问,惊慌失措。。
‘嗖’地一声,一只利箭便奔着她的心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