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凝望着满眼的殷红, 心中说不上有多痛快,她只是迫不及待地跑到谢景修身侧,直到站在他身侧,听到他的声音, 感觉到他的呼吸, 她才觉得安下心来。
谢以安倒在血泊之中, 入目是殷红的一片, 很快便有人将他抬了下去。
不知为何,看到他变成这样,颜凝也并未觉得快意, 反而觉得残忍。
从什么时候起, 她自小倾慕的男子会变成这样?让她相看生厌,让她恨之入骨, 到现在, 则是半点感觉都没有了。
他于她, 说到底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谢景修扶着陛下,道:“父皇的伤可要紧?”
陛下摆摆手,道:“无妨, 不过是皮肉伤。倒是你祖母和母亲,还困在行宫之中, 朕心中不安。”
谢景修道:“父皇放心, 方才儿臣已命姚遇安等人前去营救了。姚遇安极有谋略, 康王必不是他的对手。”
陛下听着,便略略放下心来,道:“你有什么看得上的人便放手去用, 朕老了, 也该颐养天年了。”
他说着, 又看了颜凝一眼,笑着道:“你孤身一个女子来到战场上,怕不怕?”
颜凝刚从方才的血腥与厮杀中走出来,耳边依稀还有军士们的怒吼,自然是心有余悸,她坦言道:“臣女未曾见过这些,自是害怕的。”
陛下笑笑,道:“那你为何会来?”
颜凝笑着看了谢景修一眼,道:“许是臣女来之前未曾想到,战场竟会是这样。”
陛下“哈哈”大笑了几声,道:“不愧是景修看中的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正说着,便见谢景仪走了来,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道:“父皇。”
陛下敛了笑意,道:“回来了?”
谢景修忙道:“此次多亏了六弟,他听说了康王的事,便立即赶了回来。方才若无他的穿云箭,只怕儿臣也不能轻易脱身。”
陛下点点头,盯着谢景仪看了半晌,道:“朕知道你,你既瞧不上朕,从此后便帮着你哥哥罢。”
谢景仪抬眸看了看谢景修,见他没说话,便只道:“是。”
颜凝望着陛下,只觉他现在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了,已知天命的老人。虽未垂垂老矣,可斗志却没了。想来,他是太累了。
经历过弟弟的谋逆,也许他对于权力之事,早已看淡了。
很快,姚遇安便派人传回了消息,康王已束手就擒。
陛下听着,缓缓闭上了眼睛,道:“甚好。”
谢以安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大牢之中了。
朦胧中,他听到有女子的哭声,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气力,全身都痛得厉害。
一时间,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连他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有人握住他的手,眼泪落在他手上,明明是滚烫的泪,落在他手上却是凉凉的,带着些许湿意,使他想起了当年的事。
那时他病得厉害,便是颜凝日日在他床边照顾着,那时候,她也总是哭,他表面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心底却是有些欢喜的。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欢喜是从何而来……
“别哭了。”他哑着嗓子道,可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
那人惊喜道:“你醒了?”
谢以安“唔”了一声,仍道:“别哭了,阿凝。”
握着他手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道:“以安哥哥,你糊涂了,我是平阳啊。”
谢以安一愣,立即把手抽了回来。
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得胸口像是空了一块似的,冷得厉害,而更多的,则是寒凉。
他睁开眼睛望着她,道:“怎么是你?”
平阳郡主还未回答,他便自嘲一笑,道:“是了,她不会来的。”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谢景修,哪还有他的位置?
平阳郡主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平阳郡主心里发苦,道:“以安哥哥,你别担心,我已和母亲说了,无论你如何,我总会陪着你的。”
“陪着我?我一个将死之人,不值。”
平阳郡主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母亲已进宫去求情了……太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如今康王已死……”
“我父王死了?”谢以安大惊道。
“他是自裁的。”平阳郡主垂了眸,道:“他被姚遇安生擒当日便自尽了,听我哥哥说,他是为了保全你。”
“那我母亲呢?”
“王妃如今被囚在牢中,等候发落。”
“那……她呢?”
“谁?”
平阳郡主见谢以安不说话,便道:“我知道你想见阿凝,等你身子好些,我会劝她来见你的。”
“不必!”谢以安斩钉截铁道:“我如今这个模样,自然是不配她来相看的。”
平阳郡主听着只觉心痛,他那样一个翩翩佳公子,怎么就落到了如今的地步啊!
谢以安却没看她,只是笑,笑得疯癫。
这一切说到底是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颜凝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面前的金银首饰、织锦华服,不觉有些怔忪。
这是她第二次出嫁了,相同的是,每一次她都是嫁给了真心喜欢的人,而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绝不会识人不清,后悔终生了。
知书和知画看着那些聘礼赞叹不已,道:“这才是成亲堪用得东西啊!”
知书道:“我们姑娘是仙女似的人儿,自然要顶好的东西才能相配呢。”
知画笑着道:“那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谁能想到,咱们姑娘没做太子妃,便直接要做皇后娘娘了呢!”
颜凝笑着道:“偏你是个喜欢胡说的,若是再说,便罚你今日不许吃饭。”
知画顿时求饶道:“奴婢可再不敢了!奴婢只求姑娘带着奴婢进宫去,也好让奴婢尝尝宫里的好吃的。”
颜凝知道她的忠心,上一世在最苦的时候,也只是她们守着她罢了。
颜凝将一对金镯子分别放在她们手里,道:“自然要带着你们,不然还能带着谁呢?你们陪着我进宫过几年日子,等遇到好男子,我便把你们嫁出去,也好让你们体体面面做主母。”
知书和知画听着,心里自是感激不尽,她们赶忙跪下来,红了眼眶道:“多谢姑娘。”
“你们这样忠心,这是应得的。”颜凝也红了眼,上一世她欠她们的,便让她这一世还回来罢。
主仆三人正说着,便见孟氏和周姨娘走了进来。
“阿娘,姨娘,你们怎么来了?”
颜凝笑着站起来,刚要去招呼她们,便见周姨娘直直跪了下来。
颜凝赶忙扶她,道:“姨娘这是做什么?真是折煞我了。”
孟氏也劝道:“你起来说罢。”
周姨娘摇摇头,道:“夫人、阿凝,求求你们,救救阿冰罢!”
孟氏无奈的看了颜凝一眼,道:“我已劝了她半天了,可……”
颜凝道:“我明白姨娘的慈母之心,只是谢以安是阿冰自己选的夫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便只能她自己担着。更何况,当今陛下慈悲,连谢以安的命都饶过了,又岂会要颜冰的性命呢?”
周姨娘哭着道:“阿冰她……”
孟氏见她哭的泣不成声,忍不住道:“本是不会要颜冰的性命的,可她自己害怕,便闹着要出康王府。王妃不肯,她便和盘托出,说那孩子根本不是谢以安的,谢以安也从未碰过她……”
颜凝冷笑一声,道:“这种鬼话她也说得出来?”
孟氏道:“谁知竟不是她胡编的,康王妃找了那个侍卫查证,果然当时与颜冰做那苟且之事的是他……他是谢以安身边的侍卫,那日谢以安喝多了酒,早早便安置了,他见颜冰大晚上来找谢以安,便动了心思。后来颜冰有了身子,他担心事情败露,便偷出谢以安一个随身之物,让她污蔑谢以安……”
颜凝道:“她如此行事,王妃会饶过她?”
孟氏道:“可不是?颜冰本以为康王府出了事,便再奈何她不得,哪知太后和陛下虽恨谢以安,可到底谢以安是皇家的人,哪能容得她这样作弄?那侍卫当场便杖毙了,颜冰则等候发落。依着我看,若不是你的面子,只怕她也活不到现在。”
颜凝听到这里,才看向周姨娘,道:“姨娘,颜冰如此行事,姨娘还要我救她吗?”
周姨娘道:“阿凝,我知道阿冰罪孽深重,我也不求什么,只求留她一条命,其余的,我再不敢奢求了。”
颜凝只觉齿冷,上一世颜冰杀人诛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救她一命呢?
半晌,颜凝方道:“我不会出手救她,但我可以带姨娘去见她一面。如此,也算全了姨娘和她的母女之情,至于她是死是活,便全看她的命数了。”
周姨娘听着,忙道:“能见一面已很好了。”
“如此,姨娘便随我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