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周晓月被一个自己也不记得内容的梦惊醒。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 天刚亮没多久，房间里一片清静。周晓月还不大清醒, 在床上半眯着眼躺了一会儿, 一直没起来。
直到手机里设置好的闹钟响起，她把手机摸到眼前，想看一眼几点了。
然而她刚刚关掉闹钟, 解锁屏幕，紧接着就有一连串的消息接连不断地弹出来。
不光是那些聊天软件冒出许多未读消息的小红点提醒，其他平台软件在弹窗里推送实时热度新闻。
几乎每跳出一行, 就会有一个“霍家继承人”关键词。
那些取名相似的劲爆标题一直弹出来, 几乎能挤满周晓月惺忪的睡眼, 一下子就让她彻底震醒了。
“什么？”
少女再也躺不下去，瞬间翻坐起身。
她睡衣松散, 领口一边从肩膀上和被褥一块连带着滑落下来，周晓月也顾不上拉。她只是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 切换每个应用查看。
‘滋滋……’系统发现周晓月醒了, 友好地打了一声招呼，‘早上好。’
‘一点也不好！’
周晓月在心里回答, ‘这简直糟糕透了！’
那些未读消息不是来自她所熟悉的常聊对象。不是霍长英，也不是爸爸妈妈，甚至都不是昨晚发来一长串质问的霍长怡。
这也是让周晓月真正焦虑的地方。
一晚上, 应用软件里就冒泡数个聊天群，一拉下来全是99+的红点提醒。
从中学的同学群，到市一中12班的班级群，甚至连周家的亲戚群都顶上来, 发了很多条消息。
周晓月已经看过了那些推送的新闻通稿。
她不点开看也猜得到他们一晚上聊这么多, 到底是在聊什么。
无非就是议论霍长英竟然不是霍家亲生孩子这件事。
周晓月的困意全化为了紧张和焦虑, 杏眸睁大，嘴唇咬紧，她只觉得，这就像是自己之前一直担心害怕的噩梦终于发生了。
梦里，她想了无数遍的“假千金”身份捅破，大家会怎么看待她。
即便事实是真假少爷，也不是和周晓月完全没关系。
周晓月知道，这些消息一定是在聊霍长英和卫沉，可她却还是不禁想成是自己被扒光了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生出一种无名的恐慌来。
‘别怕……这都是适应的过程。’系统说出一句实话。
既然已经发现两家的孩子抱错了，就算不马上换回来也势必要经历一番彻底的调整。
周晓月心慌了一阵，在系统的安慰下平息一些。
她犹豫一下，先点开家族群。
几位堂叔堂婶、表哥表嫂都在群里转发了霍家宣布新继承人那条新闻，还特意圈了周晓月的爸爸妈妈。
“这是怎么回事啊？”
“霍长英怎么突然就变成养子了？霍家这个亲生的真少爷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周平，@刘美娟，你们之前知道这回事吗？原来这么多年，霍家就是安排了一个假少爷和晓月订婚啊！”
“霍家这是在耍人吗？”
周晓月故意在聊天记录里下拉得很快，但她还是看清了亲戚们问的那些问题。压力也随之叠加上来，让周晓月心头沉沉。
她其实预想过了很多次，甚至有一大半的时间，周晓月都在想自己是“假千金”揭露之后的下场。
然而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
她只不过作为别人口中假少爷的“未婚妻”，都感觉到超乎想象的心理负担。
周家的亲戚朋友都是知道这门婚事的。
某种意义上，这确实是周家立足的资本之一。现在霍长英出了问题，他们当然都会来问，来确定周家的情况。
这里面有关心，有嘲讽，有看热闹，有好奇试探……但这就像是所有人一下子围上来，无论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都能把人逼到角落里。
周晓月看文字都觉得紧张。
然后她看到，爸爸妈妈已经回复过了。
周母在深夜发了一条：“这本来就是霍家的家事，他们不打算说，我们也不好往外说。现在说开，大家心里就有数了。”
妈妈说得委婉，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一样，在亲戚面前撑住了和霍家亲密的关系，周母还回复。
“什么真的假的，霍家认这孩子，我们也认。”
周母的态度仍然是坚持维护霍长英和周晓月的婚约。
后面还有很多人在问，有问霍家宴会是不是真的包下了市中心的酒店，有问霍家这么布置是不是为了给亲长孙造势，还有问霍家有没有说什么，不断地询问里面的细节。
之后也都是周母在回答。
挑不出什么错，也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周晓月知道妈妈已经尽力了，他们知道的比周晓月还少。
她忽然意识到另一件事，霍家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一点也没有想过要提前告诉周家一声。
霍夫人都把周晓月当做一个讨好儿子的玩具，随口就能从霍长英身边拿过来哄卫沉，霍家又怎么会重视这所谓的“亲家”。
周晓月的心口微微挤着。
周晓月不喜欢爸爸妈妈用为她好的理由催她去讨好两个霍少爷。但是，她也不想他们难堪。
群里的话题在周父转发一条提到霍长英的官方报道后，才终于消停了。
发出来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霍氏集团办宴迎回亲子，也不忘栽培养子》”
周晓月点进新闻，里面连那些避灾挡祸的说法都没有怎么提，就是简单地概括了一下亲生孩子回来，以及收养另一个孩子的事。
文章里还有提到霍家未来对两个孩子的期望分析，大意就是认为会从不同方向好好培养。
周晓月看到出稿方是一家大型的主流媒体，发布时间比那些平台上的热点消息晚了许久，但也是连夜传上来的。
这应该是和霍家公关打好招呼之后，比较统一的口径。
霍家只是要对外宣布接回卫沉这件事情，并没有打算在这上面大做文章，引发舆论。所以大部分的媒体都报道得十分克制，几乎不敢深扒。
也就是霍氏集团实在家大业大，加上昨晚的宴会格外隆重，不可能不引起议论，这才导致热度居高不下。
周晓月顺着那篇新闻，点开了好多推荐链接。
她发现大部分社交平台也只是围绕着，霍家把真正的继承人藏了十七年，以及继承的财产到底能有多少来这些事展开讨论。
再稍微派人引导。
话题很快就从真假继承人，落到了霍家这次迎亲宴的奢华风光，到场客人的身份高低，甚至有哪些网红名媛炫耀去了其实造假等等更让人耸动的八卦上面。
他们并不想让外界过多地关注两个孩子，影响个人生活。
但是。
新闻一报道，那些原本就认识霍长英和周晓月的，就不可能不关注。
几乎爆炸的群聊消息就是证明。
周晓月点开12班的班群，一下子就弹出好几条圈她出来的历史记录消息提醒。一翻回上面，全都是不敢置信的惊叹和疑问。
事情已经爬上过好几个平台的头条，就算很快就降下热度，也足够被同学们看到，截取转发到群。
“@全体成员！这新闻里面说的人是我们学校的霍长英吗？”
“除了这个霍长英，还能有哪个霍长英！这么有钱的霍家翻遍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当然就是他！”
“可是霍家还能突然翻出第二个儿子啊！”
“所以弄了半天，霍长英根本不是霍家亲生的，那他现在是不是已经不算有钱人富二代了？”
“小瞧霍氏集团了！真排下来，可不止是二代，可惜霍长英是假的！”
“666，难怪霍家要把真少爷藏这么久，快成年才放出来，不愧是有传世皇位要继承的大豪门！”
同学们纷纷冒出来聊天。
这个从建立后就不怎么说话的班级群突然变得活跃，好事者直接就圈了周晓月。
“@周晓月，你未婚夫出事了！”
这句话一发出来，就被连串地复制刷屏，看热闹不嫌事大。
周晓月昨天只看了一会儿手机，当然没有回复。
她不出现，就有更多的质疑涌出来。有一个问题是所有认识周晓月和霍长英的人都一定会问到的。
“等一下，霍长英都不是霍家真少爷，那他和周晓月的婚约还算数吗？他们还是未婚夫妻吗？”
不了解内情的同学猜测：“周晓月应该是知道的吧，这么大的事，两家肯定会通气啊。”
直到一句尖锐的话跳出来。
是韩佳发出来的：“那可不一定！她最近这一周表现得那么奇怪，说不定，周晓月就是因为得到消息才这样……”
群里的八卦画风一变，接下来的话就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还真是，以前周晓月哪里会这么用功读书！变化这么大，大概率是受刺激了。”
“那她是知道自己没扒上霍家继承人，当不成豪门阔太太了，才决定发奋学习咯。”
“她好像就是这段时间才不去找霍长英的……”
甚至还有人@李雪儿，@陈容容，问：“周晓月这个星期都在和你们吃饭吧，你们知不知道这件事啊？”
李雪儿回的是：“你们问好多！”
陈容容回了一句：“晓月没和我们提过，我们也不知道。等晓月上线了，你们再问她吧。”
大家刚才说得嗨了，加上周晓月一直都没出来，都要忘记她也在这个群里。现在他们想起周晓月，又有些尴尬，一下子都不说了。
韩佳吐槽：“周晓月还敢上线吗？她就是看到群里说的，也不敢吱声吧！”
个别还在群里打圆场。
“现在这么晚，周晓月说不定睡了。她应该也参加了霍家那个豪华礼宴吧，估计今晚是不会上线了，明天再看看吧。”
讨论一变得克制，就没什么意思，渐渐的也就不聊了。
但只要翻完聊天记录，就能看出，所有人心里都还打着问号。他们只是不在有周晓月的群里聊了。
周晓月看到最后，心情就像是过山车一样七上八下。
她唯一能感到一点高兴的是，12班的同学没有怎么议论霍长英从长孙继承人变成养子的落差，更多的在聊她。
毕竟。
对12班来说，霍长英再出名也是1班的，都隔着距离，远不如周晓月这个同班的未婚妻千金大小姐来得熟悉，聊起来的爆点也更大。
‘……没有哭……有进步。’
系统不吝啬的表扬让周晓月哭笑不得。
她说心里不难受也是假的。
周晓月看得懂，群里这些话都在明晃晃地说她是知道了霍长英是假少爷，转头抛弃他，暗暗指责周晓月嫌贫爱富，捧高踩低。
但比起昨晚受到的冲击，这些疑问和猜测，反而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周晓月定了定神，在输入框里编辑文字，她打了一大段话，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解释那么多，最终周晓月就照着直觉回了一句。
“谢谢关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继续加油好好学习的，向我们的第一学神霍长英看齐！”
她发出来之后，一片寂静，没人回复。
周晓月不以为意，又在其他群里复制了一遍，统一表态回应。这些人兴奋了一整夜，现在应该没起来。
虽然这个周日可以睡懒觉，但是她现在也睡不回去了。
周晓月决定起床洗漱，把带回来的书好好梳理一下。
然而下一秒。
接连几个私聊小窗跳出来。
第一个找她的人，就是李雪儿。
“晓月，厉害啊！不说话让人干等，一说话就把人气死。”
李雪儿发来一张截图，是班级里一些女生拉的小群的聊天对话。
周晓月一眼就看到韩佳的头像。她们竟然还没睡，也不知道晚上聊了多久，正在逐字逐句地分析周晓月的回复。
她们认定周晓月心机叵测。
周晓月不回应为什么突然不找霍长英，而是说会继续努力学习，是装模作样，绿茶！
晓月说要向霍长英看齐，更是话里藏话。她既是点明了霍长英一直都是学校第一名，优秀无关出身，强调自己未婚夫不差，又变相解释了她和霍长英的关系仍然友好亲密，并没有疏远。
周晓月看她们分析得那么认真，都替她们累得慌。
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周晓月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就发了自己当下最迫切的想法。她都不知道能被解读出这么多的东西。
周晓月只能回：“我没想气人。”
李雪儿发来一个点赞的表情，“那更厉害了，杀敌于无形。晓月，你怼人的功夫已经修炼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周晓月发了一串“……”表示无奈。
她没问李雪儿为什么会在那个一看就是针对自己的小群里，李雪儿却又发来一张截图，是有人把周晓月的最新回复，发到了学校论坛。
论坛里的匿名发帖指向性就更明显了，原本都在心疼霍长英大骂周晓月。
周晓月的回应一出，骂得越狠的越觉得是在阴阳怪气地回讽，个个气得跳脚。
李雪儿似乎是用这些来证明周晓月短短一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厉害，直击那些看不惯她的人的阴暗心理。
周晓月却想不明白：“大家都不睡觉吗，作业都做完了吗？”
李雪儿发来一条满是“哈”字的长话框。
“看你这么会杠，应该没有事，我放心多了！”笑完了，李雪儿还是没忘记八卦，“所以霍长英到底是什么情况呀，晓月，你就和我说一说嘛。”
“……不是杠，是真的没写完作业，你写完了？”
李雪儿沉默许久，发了一个“886”，不再找周晓月说话了，连霍长英的事情都顾不上问。
其他找周晓月的人，也是和她关系好一些的女生，都来安慰了几句。
虽然她们或多或少都问了一些打听内幕，周晓月还是很珍惜她们的好意，一个个地答谢、回复。
唯独陈容容单独问她的，周晓月不知道该怎么回。
“晓月，你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你怎么都没有和我们说，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她当然想要和李雪儿、陈容容成为好朋友。
周晓月不想骗她们，只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霍长英的隐私，我没和任何人说。”
周晓月连爸爸妈妈都没有说，又怎么会拿出来作为和同学议论的谈资。她还想要进一步解释，却得到一条反问。
“晓月，既然你这么在乎霍长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扔下他呀？”
周晓月看到陈容容最后发过来的话，一怔，她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一把小锤子敲了一下，瑟缩地震了震。
她当然不是想扔下霍长英。
又怎么轮得到她扔下霍长英？
霍长英才是周晓月仰望而不可及的遥远目标，她连“向霍长英看齐”都不那么现实。霍长英是第一名，她却是那个垫底的！
他们之间隔着那么远，任谁来看，都一定会觉得是周晓月配不上霍长英。
光是为了不被甩得更远，周晓月都需要花费巨大的力气。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要等着接受宠爱和疼惜就好的周晓月了。
她越是努力，越是认真，就越是明白自己和别人的差距。
被养废的人不是在外面吃了十七年苦难的卫沉，而是享了十七年福气的周晓月！
她才是那个根本离不开家，担心惊受怕随时被扔下的人。
她就是为了不被扔下，才要提前让自己学会一个人独立地成长。
这满腹的心事，周晓月没办法和陈容容说。
“我只是不想一直麻烦他。”
周晓月说的完全是实话。
但当她还是周家的真千金，霍长英却变成假少爷后，这反而失去了信用力。
陈容容说：“晓月，我是把你当朋友才这么问的，你不想回答就算了不用应付我，可能我们还算不上朋友。”
对话框里提示，陈容容已经删除了她的好友。
周晓月不知所措好一会儿，她怔楞地坐在被窝里，半天都没有反应。
‘刚说你有进步……别哭……’
系统“滋滋”地说着，试图换一种方式来哄周晓月，周晓月用力地甩了甩头，忍住心里的委屈，她没有掉眼泪。
系统就说：‘这个朋友不相信你……就算了。’
周晓月摇头，她不想这么算了，她要说个清楚。
既然把她当成朋友，为什么不相信她说的话？尽管周晓月和李雪儿更亲近，和陈容容聊的不多，但在她印象里，陈容容一直都很软和，怎么突然就变了。
误会是可以说清楚的，搁置忽视才会不断扩大最终撕裂一切。
偏偏陈容容删了她，周晓月问都不能问。
她在持续性的不安和惊惶中也锻炼出一种柔弱的韧性，不再轻易退缩。
周晓月立刻就重新添加对方，但是，她没有收到通过的消息提醒，反而收到了两条新的好友申请。
填写的理由里都是熟悉的名字。
程从浩。
陈平。
周晓月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来问什么的。他们是1班的学生，更是霍长英的朋友，肯定是为了霍长英加她的。
周晓月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没有睡，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霍长英聊过。
她不想他们太担心，还是通过了他们的好友申请。
周晓月猜想他们应该是为了一件事，就把他们拉到一个对话群里，示意有什么就一起问好了。
两个男生反应很快快，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人发来一段话。
“周晓月，看不出来啊，你这么有本事？那天晚自习结束后拉着你的那个人，就是他吧！”程从浩直接把有卫沉照片的新闻片段截出来，“我还以为你是转性了，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闹这么久的别扭！”
陈平问得更含蓄，但也不客气：“周晓月，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周晓月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来问卫沉的。
这甚至比周晓月一早上面对的那些各种各样的疑问都要让她难以忍受。
“你们什么意思！”
他们可以质疑她配不上霍长英，因为那是事实；他们也可以问责周晓月隐瞒不报，因为她确实没说。
可是。
她不是因为霍长英变成假少爷而疏远，更不是因为卫沉是真少爷才亲近他！
“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
程从浩打字很快，“周晓月，你为什么突然和霍长英闹，又为什么和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霍家继承人关系这么好？”
周晓月在怒气冲冲的时候，被这个新的疑问击中了。
她仓皇意识到，这将是继那个让她难堪的婚约之后，将要迎来无数质疑的另一个问题。
等到卫沉真正转进市一中，只要稍加引导，谁都会觉得，她扔下假少爷，就是为了真少爷。
除非，恢复从前，她和霍长英形影不离，一切照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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