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月还茫然地拿着手机, 没有放下。
就算卫沉提醒她:“电话结束了。”周晓月还是没有回过神。
“哦……”
她不相信,霍长英真的直接挂掉了电话。
翻遍她所有的记忆, 周晓月也找不出霍长英失礼的时候, 无论发生什么,霍长英永远都是那么从容有度。
他连来问周晓月,都还在语气轻柔地说话。
可是当卫沉出声之后, 霍长英却连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他不仅没有接卫沉的话,而且也没有和周晓月交代,就径自挂断。
这种超出周晓月认知的异常, 让她忽然产生一丝奇异的不安, 和陌生的惧意。
周晓月想了很多解释。
或许是霍长英不小心按错了, 或许是霍长英的手机没电了,或许是他那边突然发生了其他事……
她想着, 眉毛向下,眼睛微睁着颤了颤。
不需要说什么, 那双泛红的杏眼和沾着泪痕的脸蛋已经是十足的可怜, 周晓月这样地看任何一个人,都会让对方心软投降。
何况是早已服输的卫沉。
他不问霍长英为什么能这么快知道别墅园区门卫的报告, 也不问霍长英为什么能质问到周晓月头上,更不问他们之间显然超出朋友以外的关系。
卫沉只是告诉周晓月:“他来找你,你就说, 今天晚上是我主动联系你,想要求助,你没办法。”
事情暴露,他的反应也依然冷静。
应声的时候, 卫沉就已经做好揽下一切责任的决定。
他这样笃定霍长英会在电话后找过来, 让周晓月更加不知所措。
卫沉越是郑重其事, 俨然是周晓月就越是心慌。
他察觉到少女的惊惶,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卫沉,你在说什么呀,明明就是我硬要你来的。”周晓月再慌乱,也不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
卫沉还坐在那张椅子上,是周晓月让他坐的。
于是周晓月不发话,他就不会再乱动。
卫沉嘴唇紧闭,抿出淡漠的直线,眼神沉沉,有些发冷。他明明睁着眼,周晓月却觉得他好像也把眼睛闭上了,视线里没有焦点。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才对。”周晓月连忙说,“本来就是我不放心,害得你跑过来一趟,也是我要查看伤势的。”
哪怕周晓月同样预感到不妙,惩罚临头。
但她还是极其认真地强调了一遍:“这又不是你的错!”
周晓月心虚、紧张,是因为她瞒着所有人偷偷做了这件事,她害怕被发现,被问责,而不是因为卫沉。
其实。
她只是想要帮助一个朋友,关心一个朋友,没什么不能说的。
可偏偏,周晓月和卫沉之间多出一个秘密。
所以她没有告诉爸爸妈妈,也没有告诉霍长英,更不想牵连他们,于是连把卫沉邀请到家里来,都得小心翼翼。
周晓月环顾四周,她的房间在之前折腾得一片凌乱,还没有收拾好,根本不是招待人的地方。
而周家更是一片寂静。
除了她和霍长英,谁也不知道卫沉在这里。
这本该是一段关于救人帮人的英雄小事,却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连带着还让卫沉也变成了“同犯”。
周晓月心里涌出许多的愧疚,甚至一度越过不安。
“对不起啊,卫沉。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点说出来的话,就不会有事了。”她一个劲儿地怪自己,“我会好好解释的。”
卫沉那双黑色的眼睛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黑瞳凝神,映照着周晓月的身影。
他扯扯嘴角,不是勾出微笑,而是叹气说:“不只是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应该在深夜进一个女生的房间,尤其是她的父母还不知情。”
十七岁少女的房间,并不普通。
这里宽敞阔朗,容纳一张极致豪华的双人床也绰绰有余,目光所及,还有不少大的摆件:桌椅、衣柜、书架……
浅色调的中古木质家具错落有致地排放,一看就知道都是精心设计的。
天气转冷,从桌边到床,已经铺上一层厚实的毛毯。
室内简约的大面积米白涂漆,搭配暖色调的水晶灯光,比电视上的豪门布景更加典雅精致。
即使周晓月匆忙地翻箱倒柜过,拉出半截抽屉没收回,散落一些小物件没理好,也并不显得脏乱。
反而是那些正常、整洁的细节让卫沉更不自在。
他坐在椅子的柔软靠垫上,那是周晓月每天都会倚靠的。
他看到挂到衣柜外的长款睡裙,那是周晓月洗漱之后要穿上的。
他嗅着房间里浅调的熏香,那是——卫沉不敢确定那缕气味是来自这个空间,还是少女自身。
卫沉只能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
“要是你父母知道,肯定会生气。”他指出周晓月忽视的问题。
这句话落进周晓月的耳中,就变成了“霍长英会生气”。
她缩了缩。
对周晓月来说,霍长英就和爸爸妈妈一样的重要。
然而,她能想象爸爸妈妈生气的样子,却完全想不到霍长英会怎么生气。霍长英真的生气了吗?
她之前过于着急,根本没有考虑到男女之间。现在周晓月转过弯来,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把卫沉带到卧室看伤,是有一些不妥当的地方。
她甚至让卫沉把衣服脱了,一处处地检查身体。
迟来的羞涩,细密地缠上周晓月的神经,泛起一些轻微的痒意,但是她整个人还沉浸在对霍长英的担忧里,心绪不宁地发麻。
周晓月站不住,也坐不下,她走出一两步,又走回来,细碎地踱步。
她很小声地问卫沉:“那霍长英已经知道了,怎么办呀?”
卫沉看她这样地紧张,便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卫沉还是让周晓月把事情都推到他的头上。
只是这次,他语气放缓了许多。
他知道周晓月性子软,做不了主意,所以卫沉也没有开口问该不该离开,而是决定留下来承受完怒意,再走。
可是,周晓月不想这样做。
“唰。”
窗外闪过一阵闪烁的白光,照得庭院花园里亮出一片,丛影交错,亮眼得有些刺目。
周晓月隔着窗,也能看到一辆车停下来了。
她的心脏一下子揪紧,扯也扯不松。
“我……我先去看看。”
周晓月怕会惊动到爸爸妈妈,连忙和卫沉说了一声,跑下去查看那辆车的主人。
她其实都没看到具体的车型和牌号。
她一边安慰自己不一定是霍长英,一边又隐隐意识到,除了霍长英,不可能再有别人会这么晚地赶来。
客厅的对讲机系统一亮,从院外铁门处的摄像头传回画面。
车门打开,一道年轻、挺拔的身影径直走下来。
他没有穿着市一中的校服,脱下那身学生气,换了一件衬衫,又在外面套了风衣,正式许多,显得文质彬彬。
少年精准地找到摄像头,抬起脸,他那俊美深邃的五官在夜晚的镜头下越发突出,正是霍长英。
他做了一个口型:“开门。”
周晓月一吓,连忙照做。她按下按钮,然后去玄关开正门。
她刚打开门走出去,霍长英就出现了。
“晓月!”
霍长英往前大迈步,长腿一跨,匆匆地走到周晓月面前。他如此急促、慌张,连外套都带起风,扬起衣角。
原来霍长英着急的时候也会沉脸,皱眉。
周晓月看他这么快地走过来,还这么忧心焦急,心头一怔,又好像被涌来的潮水覆盖,濡湿得软烂。
她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对不起,霍长英,是我让卫沉来的,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好了。”
霍长英却打断周晓月,他根本不提卫沉的事情,只是先抓着周晓月看了一圈。他清晰得捕捉到周晓月哭红的眼睛,脸边湿漉的痕迹。
但周晓月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恐,只有些许事发后的不安和紧张。
她怕的当然不是卫沉。
而是怕,霍长英会生气。
霍长英的眼神定住两秒,在夜色下翻涌。
然后,霍长英忽的收拢修长的手臂,一把拉过周晓月,将她笼罩在自己的怀里。
他坐车过来,又快步赶到,只扑了很短的夜风,外衣里面全是腾升的热意,载满年少躯体炙热的体温。
霍长英抱住周晓月,两边风衣一裹,便遮住了夜晚所有的寒凉。
“没事了,没事了……”
他环着周晓月的肩膀搂过她的腰身。霍长英一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一边用手轻拍着她的背,他越说越轻,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周晓月听。
霍长英没有说一句苛责话,还反过来安慰,语气轻柔,动作温柔。
这和周晓月想象的可怕画面截然相反,她预先设想好的应对丝毫没有派上用场。
防御一松,便全数缴械。
周晓月被他抱住,像是花回到了赖以生存的温室,松软下来。
“别怕。”
霍长英温声说,驱除少女心中的不安,找回她对自己的信任,紧接着,他又抛出坚定的承诺,来实现他的安抚,证明不是简单的哄话。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解决的。别怕,晓月。”
霍长英每说一句,都在加深自己的可信度。他并不是只会用嘴巴说好听的话,他知行合一,做得更加完美。
“我已经问过医院了,卫沉那边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担心到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才会让他过来,是我没考虑周全。
对不起,我来晚了。”
霍长英竟然先对她道歉。
周晓月哪里承受得了这个。她听得心头酸软,眼睛和鼻头都胀胀的。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好,没有说。我、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她说着又忍不住发出颤音。
霍长英抱得更紧了。
他根本不追究周晓月隐瞒的事情,只是再次重复:“别怕,现在我来了。”
霍长英不断轻拍着她的背,拇指贴合,掌根先按下,再将四指轻扣,规律轻缓。
周晓月的情绪也在这种抚慰下变得舒缓,情不自禁得多依赖了一会儿。
她背对着门,背对着高墙和窗户,自然也看不到卫沉此刻就站在她卧室的窗户旁边。
他一个人在高处,身影拉得更加瘦长。
视角向下,露台下的少年少女却在紧紧相拥,抱成密可不分的一团。
霍长英抬起头,轻轻扫过一眼。
他看到一个人影,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变化,收回眼神放在周晓月身上。
‘滋滋……’
下线好一会儿的系统冒出来,提醒周晓月,‘……还没解决……’
周晓月顿时惊醒,不好意思地推开了霍长英。
他们的距离拉开了,氛围却好像还停留在那刻,粘稠得包裹着周晓月,按住了她的动作,止住了她的声音。
周晓月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长英却舒展眉眼,勾了唇弯起笑,又回到周晓月所熟悉的那个,完美无缺、温柔优雅的霍长英。
他替周晓月说:“卫沉应该还在吧,我能上去和他聊一聊吗?”
周晓月这才想到要把霍长英迎进去。
她忙不迭地点头,带着霍长英去自己的房间。
周晓月仍是小心翼翼的,走路都下意识地踮脚。
霍长英跟在他身后,看得有趣。
作为周家的常客,霍长英每次一来,这里必定会好好张罗一番,灯火通明,他倒从来都没有见过周家这么昏暗不见光的时候。
霍长英轻声说。
“叔叔阿姨都不知道吧。”
周晓月把声音压得更加小了:“嗯。”
霍长英没说话。直到上二楼到周晓月的房间,霍长英在透出一扇光的门前站定。
“之前都没有来过你的房间。”他微微沉吟,“想不到,我会是这样进来……”
他的口吻并不像抱怨,周晓月却被说得低下头。
仔细想一想。
长大之后,霍长英就再没有提出过要进周晓月的房间,周晓月只见了卫沉两次,就把对方拉进来了。
对比起来,是好不公平。
‘滋滋……’系统声音大起来,‘这是你的房间,本来就是你做主……’
她默默的想:‘但是。这也不完全是我的房间啊。’
周晓月自己还是个假千金呢。
系统响着:‘滋滋滋……不是这样算的……’
霍长英这时也笑了一下,正起脸色说:“先把事情解决吧。”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周晓月前面,伸手去握门把手。
只是一瞬间,霍长英就掌握了主动权,行为举止,比周晓月更像这个家的主人。
周晓月当然没有意见,乖乖听他的。
但是霍长英还没有转开把手,那扇门便先一步自行打开,从霍长英的手中撤走。
房间大开,照出了一方通明。
是卫沉听到动静,为他们开门。
他站在周晓月的房间里,依旧面无表情,神色沉沉,就和在医院里一样地沉闷、冷漠。
但是明亮而温暖的灯光让一切都变得柔和。
那些长短不一的黑发垂下来,在末尾散出细微的光泽,冷色调的苍白皮肤也蒙上暖光,多出一种玉石的质感。
配合那精致漂亮的五官,更像是一尊搬进室内的雕像,沉寂,却美丽。
他可以伫立在所有的艺术展览馆里,或者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角落。
可偏偏,卫沉要选择了周晓月的房间。
霍长英挑起眉头,微微收住唇边的笑意。
昏暗的走道笼着他,把他一半都拖进了阴影里。即使霍长英想要温和地微笑,分割的光影线还是切断了他的笑容。
一侧唇角扬起,被光装饰得温柔,另一侧隐没在暗沉的黑影中,看不清笑的弧度。
…
“你好,卫沉。”
霍长英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他心平气和,甚至十分友善,好像之前挂掉电话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周晓月完全是忘了这回事,霍长英都没有生气,她更不会再追究,卫沉察觉怪异,也不会问,不能问。
卫沉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了一下头。
他这次对霍长英有反应,开口:“我被追债的找上门,就求了周晓月……”
“哎呀。”
周晓月不想让卫沉背锅,她连忙从霍长英身后钻出来,“别在外面说。”
她害怕爸爸妈妈听到出来看,那样又要解释一大堆,推着霍长英进去了。
她看卫沉还站在门边不动,摆出一副守门的架势,又拉着卫沉进来。
周晓月记得他受伤的那只手臂,很小心地拉过他另一只手。
不过。
周晓月只是拉扯了一下,很快放开,就和推霍长英的意味一样。
霍长英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神微闪,却什么也没说。
他看了一圈,率先走到周晓月的桌边。椅子移动到原位,安在周晓月习惯摆放的位置。
之前隔着距离望到的朦胧影子在这一刻化成了具象。
霍长英把手搭在桌上,手指轻轻划过桌沿,然后他转过身,抱起双臂,用背轻靠着桌边。
他不经意间说出一句。
“只有一张椅子啊。”
卫沉是不会先坐下的。
霍长英也不坐,有意看向周晓月,他设置这个语境,就是为了让周晓月做选择。
卫沉皱眉,沉默地看着周晓月,听她的。
周晓月被两个人看得一慌。
她平时不坐在桌子前面,就是坐在床上,所以没有再放置沙发,软椅之类的家具。
她说:“我去搬别的椅子。”
周晓月脚步都迈出去了,霍长才英笑笑叫住她:“好啦,别忙活了,你也不想叔叔阿姨发现吧。”
霍长英一指那张椅子:“你来坐。”
他虽然行使着越界的派头,但说得挑不出一丝问题,系统“滋滋”响了一会儿,没有发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卫沉也认同让周晓月坐,便安静地守在在周晓月另一边,要看着她坐下。
“那……好吧。”
周晓月看看霍长英,又看看卫沉,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依言坐到中间。
卧室很大,完全容得下三个人,还有更多的容积。
但是两个高长的异性少年加在一起,把周晓月夹在当中,就在无形中挤压了另外一种空间。
卫沉在的时候,周晓月只顾着担心他,没有那么多想法。当霍长英和卫沉都在这里,终于引起了周晓月对性别差异的警觉。
她本来就比他们纤细、弱小。
就算卫沉极瘦,也附着削薄的肌肉,何况他抽长得那样高,比周晓月更结实,更有力。
霍长英更是高挑修长,肩宽腰窄,一侧身就能毫无疑问盖住周晓月整个身子。
周晓月再坐下去,更加矮了一截。
她慌张地扫过一圈,终于注意到自己房间里各处细节:七零八落的爱心小摆件,贴身的睡裙,还有距离不远的大床……
对周晓月而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切,都因为两个外来的异性闯入者,变得微妙,甚至暧昧。
周晓月心头一撞。
“那个,我们现在可以来说今天晚上的事情了。”
她连忙把话题拉回到正事上。
生怕霍长英和卫沉会从“一张椅子”,发散到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仿佛不说出来,他们就看不到。
她转移得很拙劣,对霍长英和卫沉两个人都不起作用。
但看着周晓月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娇弱得楚楚动人,又没人会忍心不顺着她。
就好像一只不小心闯进了猛兽领域的草食动物,还不等被攻击,就先哀鸣着伏地示弱。
于是接下来,便是捕猎者之间的争斗。
“具体的情况,我已经大概了解了。”霍长英先开口,他移动眼神落到卫沉身上。
“卫沉,你不用太担心,这件事医院也有看管人员,维护安全的责任。治病救人是第一,医院不会答应闹事者的无理要求。”霍长英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皱眉,叹气,适当地表露同情和尊重,不多,也不少。
卫沉给了一个反应。
“嗯。”
周晓月却迫不及待地回答,“那就好。”她比卫沉本人表现得还要上心。
“他们还打了卫沉!”周晓月就像是找到家长的小孩,向霍长英告状。
霍长英瞥一眼桌子上的医药箱,又转向一言不发的卫沉,眉眼更加松展,轻轻一笑。
“原来是这样。”
然后霍长英舒展姿势,放下手臂,放到周晓月的椅背上,几乎半揽着她。他说。
“那更可以追责了。”霍长英要提出伤人索赔,就不会只停留在吓唬赶人目的那么简单,而是动真格的。
卫沉嘴唇紧闭,不说话,周晓月很关心,不断提问。
“可是那些人是债主方,真能追究他们的责任吗?”
“先提起诉讼,再和他们调解,应该可以帮卫沉减免债务。”霍长英说出他的办法。这是可行的。
毕竟法律没有规定子女必须给父母的债务承担清偿责任。
只是卫沉父母没有离婚,夫妻共担欠债,加上卫沉父亲坐牢,失去还债能力,追债方只能紧盯着母子不放。
在重新签订还债条约,合法合规地分期收回部分债款,和继续浪费人力物力,惹出更大的麻烦之间,可以想象对方会做出哪一个选择。
“嗯嗯。”
周晓月一边听一边点头,她抬着头,仰慕地看着霍长英。
她真心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难倒霍长英的事情。
他果然有办法!
“但是诉讼并不容易……”卫沉终于开口,一句话就问出关键。
“我建议你去申请法律援助,虽然需要走很多流程,但有不少可靠的律师。我父亲的一个律师也有做公益上的义务援助。”
霍长英直接压过卫沉的话,没有给卫沉留出任何余地。不给他考虑的空间,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霍长英甚至提前考虑到卫沉的自尊,一下子就搬出了免费的律师援助,抹杀一切卫沉在周晓月面前展现的自我,剔除所有会让周晓月同情、记挂的可能性。
因为霍长英不允许,周晓月注视别人比注视他更久。
“那太好了!”
周晓月心上压着的石头搬开了一块,她听霍长英说完,竟觉得事情已经落定似的,莫名心安。
她就是这样地信赖霍长英,依赖霍长英。
霍长英温柔地看着周晓月,笑意盈盈。
这是霍长英花费精力和心血,一点点浇灌、培育出来的花,绝不会让别人染指。
哪怕旁人多看一眼,肖想一瞬,都是对他的挑衅。
周晓月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沉静的少年。
“卫沉,你听到了吗?你的事可以解决!”
“我听到了。”
周晓月问,卫沉就认真地回答,不会冷淡地敷衍。
但卫沉的神情却还是被冰封住似的,找不到一丝喜色,甚至更加冷漠、麻木。
周晓月已经知道卫沉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在意他表面的样子
霍长英同样一点也不介意,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霍长英浅笑:“还有一件事。莫医生考虑到病情严重性,已经把卫沉母亲的手术提前安排到后天。
手术通知明天就会出来,算我提前透露了一个好消息吧。”
“呼。”周晓月松了一口气,她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胸脯。
她一边对霍长英冒出新的崇拜,一边为卫沉感到开心。
对周晓月来说,卫沉身上每一件事情天塌地崩似的大难题。
可就是这些棘手的难事,就这么在霍长英的话语中一样,一样地化解,归于平静。
周晓月也一点点放松。
霍长英说了,一定能实现的。就像他帮忙调动手术,结果也很快就出来了。
于是周晓月放下心。
“这样总算可以安心等手术了。卫沉,你妈妈一定会没事的!”
她被霍长英安慰完了,又去安慰卫沉。
卫沉看了周晓月一会儿,神情不动,黑眸深得看不到虹膜细节,几乎不像是生物的眼睛。
最终,他还是点了一下头,像是输入的程序反应。
他不是答应霍长英,而是回答周晓月。
其实。
卫沉就在这个房间里。
今晚所有的话题都在围绕卫沉,他才是事件的中心。
但是从头到尾,霍长英都没有在对卫沉说话。霍长英知道,卫沉也知道,唯独周晓月不知道。
卫沉把所有人拒之门外,显得冰冷无情。
霍长英则是把所有人都迎进来,貌似体贴热情。
实际上。霍长英也只占着周晓月一个。
至于“卫沉”。
他可以是个可怜人,可以是只可怜的动物,可以是样可怜的物件,反正殊途同归,最终都是霍长英拿来哄周晓月高兴,让周晓月舒心的工具。
霍长英关心这件事,仅仅是因为周晓月关心卫沉。
她一直很善良,很天真,只是被宠得有些任性,这也是霍长英希望的。
唯一困扰的是,他既要守住这些光,又要把她的好意和外界全部隔开。
霍长英倒是希望,周晓月可以更无理取闹,最好,只有他能够承受,只有他能够应付。
吃喝玩乐,饮食起居,花草猫狗,霍长英从来都惯着。
这次只不过是周晓月萌发兴趣,要照顾一个“人”。
霍长英勉强能忍耐。
他再不满,也绝不会让周晓月失望。
他向来擅长把别人从周晓月的世界中抹除。
而对付一个让周晓月产生怜爱的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去除那个人身上所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剥去特点,剔掉问题,便是他们人生中一个短暂插曲的普通过客。
霍长英看了一眼卫沉,隔着椅背拍了拍周晓月,“好。那事情算解决了吧。”
至于其他诸如换医院,换城市的话题,可以稍后再谈。
霍长英收回手,又直起身,“你早点休息,我让司机送卫沉回去。”
三言两语间,霍长英便做好了一切安排。
“不用。”
卫沉对霍长英说:“你已经帮得够多了。谢谢。”
不管霍长英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确实帮了忙,卫沉分得清。
同时卫沉也很清楚霍长英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
所以卫沉也只是平静地感谢,无论霍长英接不接受,他都不会再有更多的情绪。
卫沉是把自己当成石头,屏蔽一切。就算别人居高临下,真的视卫沉如路边的野草,如脚下的石头,也丝毫不会伤害到卫沉。
因为他都已经习惯了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更不会把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放在心上。
周晓月忧心忡忡:“卫沉。你自己能回去吗?”
“嗯。”
连霍长英都略微诧异卫沉的心性坚韧,被随意拿捏,竟然也毫无动摇。
但是霍长英不过敛了一下眉,就继续说:“那怎么行。”
他一边观察周晓月的神情,一边开口。
“你不是还受伤了吗,卫沉,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
周晓月“嗯嗯”地点头,紧张不已。
霍长英再次剪切卫沉和周晓月之间的联系,转而嫁接成为自己和周晓月关系的养料。
他如此心细,如此敏锐,又怎么会看不出卫沉冷漠之中对周晓月格外在意。
但是霍长英更关注周晓月对卫沉的态度。
卫沉说要自己走。
周晓月就眼巴巴地看过来,有些不太放心。
“卫沉,你之前不是说住院部到点就关门,你还能回去吗?”
周晓月还记得这么多关于卫沉的事情。
霍长英不会放任这样的关切。
他眉梢轻扬,整理了一下情绪,才笑着提议:“这样吧,现在很晚了,我们继续呆在这里也不合适。
卫沉,你今晚可以先住我那里,霍家有一些刚理好的客房。”
‘滋滋!’
系统闪了一下,‘住着也行……’
卫沉却还是摇头。
“没关系。”
他说,“探病的访客在门禁之后就不能进了,我不算客人。”
系统和周晓月都沉默了。
卫沉只是陈述事实,却还是有一种冷嘲的意味。
当他面前的周晓月住在一栋带花园别墅里,当霍长英拥有一幢大到能容纳“一些”客房的庄园,他只有一处医院的陪护床位可去。
一切都变得讽刺。
好像他真的只是一堆杂草,一块铺路石,没有当人的资格。
他也早就学会忽略和无视。
只是周晓月不一样。
她每次听着卫沉说自己的事情,都很认真。人的同情是极其有限、足以消耗的。
但是周晓月的每一次难过,都会和第一遍听到那样共情。
周晓月不敢问卫沉的家在哪里,还有没有家。
她说:“好吧……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话,一定要说!”
卫沉“嗯”一声,心里却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在卫沉的世界,没人能拥有那么多爱的余量,反而多出无数难解的恨。
连卫沉母亲的爱,也在原生家庭和婚姻中消耗得所剩无几,留给卫沉的也不多,甚至,她更需要卫沉来爱她。
周晓月给了卫沉关爱。
哪怕这个身世带有秘密的富家少女只是从充沛的感情中分出了一点点给卫沉,他也觉得太多。
多到足够冲破卫沉设置的自我防护屏障,入侵他的意志、认知和思想。
他失去控制,没有理智。
卫沉冒着一切的麻烦风险,来到这里,是为了让周晓月看到他能安心。
何尝不是为了看周晓月一眼。
如果代价只是被周晓月的“朋友”拔敲打提防,那倒是无足轻重。
“放心吧,我也是一个人来的。”
卫沉应了周晓月的关心,又在霍长英的示意之下一起离开。
他们没有做什么约定,但不约而同地放轻脚步,守护着周晓月不想让父母发现的心思。
周晓月把他们一个一个送出去。
她之前只觉得这像是做贼似的,理亏发虚,现在更多出一些奇异的羞耻。
背着父母带了两个男生进门,这件事终于让周晓月反应过来她今晚到底做了些什么。
临到结束了,担忧和不安都褪去,她的羞意也终于浮到了情绪的最顶部。
周晓月的眼睛是红的,脸也是红的,偏生她皮肤又那么白,倒真成了一只兔子。
“路上小心哦。”
周晓月一一和他们道别,但忍不住对卫沉说了更多的话。
“嗯呢,我走了。”
但卫沉还是说得很简洁。
他不会说好听的话。
何况很多话,也轮不到他来说。
霍长英在那边温声嘱咐许多,还说了周晓月没有做完作业,或者明天起不来该怎么办。
霍长英把明天、后天,以及很久以后的事情都考虑好了。
卫沉只要撑过今天。
他也不知道这次和周晓月分开还有没有下一次,所以他从不说“再见”,也不说“明天见”。
不过。
卫沉其实也没有想过更多。
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资格。
“真的不用送你吗?”
霍长英问了两遍,见卫沉坚持,也就不再提了。
但是霍长英仍然等卫沉先离开周家,才坐上车,滴水不漏,毫无漏洞。
霍长英实在太谨慎了。
就连卫沉也以为霍长英会找过来生气,发火。
他却瞬间调节好了心情,平和地商量、提议再到径直安排。
霍长英越不露破绽,反而越奇怪。
卫沉很清醒,他察觉出这并不是因为自己,霍长英在意的根本不是他。
就算今天出现的是另外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女性,或许,霍长英还是会如此。
有点奇怪。
这原本不关卫沉的事情,但关乎周晓月,他终究是放不下。
卫沉在路上想了一会。
走到门卫处。
卫沉站住,他拿出手机打下一段话发送出去。
“周晓月,霍长英是你的男朋友吗?”
他第一次越界了。
周晓月不回复,卫沉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但是过了片刻,周晓月那边的消息回复发来。
很长一段。
涵盖了少女各种各样的忧虑,和苦恼。
“霍长英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周家女儿的未婚夫。
但是……我还没有和霍长英说过身世的事情。他还以为我是周家的千金。”
简单的叙述之后,又是满屏的情绪抒发,一字一句,都倾诉着羞愧和抱歉。
“卫沉,我知道我现在这样,不应该缠着霍长英帮忙。
他一直照顾我,我太习惯找他了。”
周晓月无处可说,只有在卫沉这里可以不用隐藏,无所顾忌地吐露心声。
卫沉只是问了一句他们的关系,她便像做坏事被发现一样,一口气写了很多,不断地祷告。
真像在忏悔。
卫沉皱了皱眉。
那么多的字句里,卫沉只挑出来关键的一段。
“周晓月,你再想一想,到底是你去找的霍长英,还是霍长英找过来,一定要帮你的忙。”
最奇怪的就是。
门卫对周家的客人感到疑问,怎么会报告给霍家呢?
作者有话说:
么么~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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