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聆听长夜

话语是有力量的。

卫沉的承诺像是一簇微弱、却光亮的火苗,让周晓月心头一暖。

她轻声说:“卫沉,谢谢你还记得我在找人这件事。”

哪怕卫沉根本不知道周晓月在找谁,为什么找人,周晓月还是因为他这句话感到一种获得支持的温暖。

系统揭露的真相就像是悬挂在周晓月头顶的剑,随时都会落下来。

可偏偏,周晓月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她最爱的那些人。

周晓月知道,她要改变自己,好好学习,坚强长大,这样才能在脱离周家、霍家之后也能独立地面对崭新的人生。

她也知道,她要尽快找到“女主”,弥补真假千金的错误,挽回交换的人生。

但周晓月也不确定她这么做,能不能让事情变好。

那些不安一层又一层地向周晓月笼罩而来,又找不到宣泄口,只能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但好在,她不是只有一个人。

她有系统这个朋友。

而且,还有卫沉愿意帮她。

于是周晓月又觉得,眼前这一切没有那么难了。

“……我想找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但我也不确定她是谁。”周晓月把其他放到一边,认真地说起这件事。

“但她应该和我是同一天、同一个地方出生的,现在已经排查出六个了。”周晓月找出那份出生名单,小心地展开、捋好。

除去她后,还有六个名字。

卫沉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一直没有听到新的信息,他才接着问:“还有别的线索吗?”

周晓月支支吾吾一阵,才说出:“她应该和我的爸爸妈妈有血缘关系。”

仅仅是说出口,周晓月心里就泛起轻微的酸楚。

她眼睫轻颤一下,就凝聚出一点水汽,含在眼眶里。那双眼便雾蒙蒙的,犹见可怜。

周晓月抽了抽鼻子。她只能庆幸,卫沉只听得见她说话,看不见她的样子。她也觉得自己这么委屈很丢人。

可这一半的秘密,就是一半的真相。

她要找的那个女孩才是爸爸妈妈真正的骨肉血亲,是霍长英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她周晓月却不是。

周晓月原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可是卫沉主动要帮她,系统又只对卫沉提示过一次“真的”。

周晓月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透露一部分信息。

否则,这件事根本推进不下去。

何况周晓月内心里已经把卫沉当做自己的朋友了。鉴于霍长英在车上的话,她不禁对李雪儿产生许多担心。

所以,周晓月把卫沉看作真正意义上,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周晓月抽抽搭搭地和卫沉说了。

她把声音放得很轻,还以为自己能瞒过去。

但是那吸气声再低微,通过电话时却极其明显,连电流好像都感知到周晓月的情绪一般,怯弱地颤了一下。

卫沉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她一哭。

卫沉就知道了。

尤其是周晓月说那个女孩和周家父母有血缘关系,随便一想,都能展开无数的狗血故事桥段。

然而卫沉并没有马上追问周晓月。

他隐忍、缄默,沉寂无声地陪着周晓月度过夜晚中一小段漫漫的时间。

直到周晓月平复情绪,他才再次开口:“你知道你爸妈的血型吗?”

卫沉已经听出少女的伤心,他便干脆放弃去计较那血缘关系到底是和周晓月爸爸,妈妈单边有关系,还是和两个人都有关。

他只是单纯地顺着周晓月的线索继续往下推理。

周晓月说:“我知道,我爸爸和妈妈都是O型血。”

卫沉应答:“那就可以排除掉名单上所有的AB血型,还剩三个。”

“啊?”

周晓月跟不上他的思路。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按着卫沉说的,先在那张纸上寻找AB型血的女生。

健康的新生儿一般不需要做血型检验,但是第一医院的模式先进,配备了一套常规检查,所以资料里都有标注了血型。

周晓月一看,有三个AB型血。

划掉她们,六个里面就只剩一半了!

“你真全都记下来了!”周晓月不敢置信地惊呼了一声,“到现在还记得?”

之前卫沉就说过记下这份名单,还报出过周晓月出生时的数据,周晓月相信他记东西很快,但她想不到,隔了一整天,卫沉竟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他总不可能是拿着这份表格背过吧!

周晓月才是那个对着这张纸翻来覆去地看过好几遍的人。

可是这样,她还得找一下才能确定哪三个是AB型血的。

她又懵懂不解地问:“为什么可以排除AB型血?”

卫沉淡淡地说:“因为遗传规律。”

他并不喜欢多说话,也不喜欢多接触人,但是周晓月不懂,卫沉就真的耐心为她重新讲解了一遍生物课知识。

首先,两个O型血,只可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

就算周晓月的父母是和另外一个人在私下生了别的孩子。

一个O型血,和A型血结合,生出的孩子可能是O型血,也可能是A型血。

和B型血结合,生出的孩子可能是O型血,也可能是B型血。

而和AB型血结合,生出的孩子,则只可能是A型血,或者B型血。

换句话说,无论如何,那个女孩都不会是AB型血。

卫沉是计算到每一个可能性,仔细、谨慎地帮周晓月排查那份出生名单上的人。

周晓月对生物课一直都是茫然晕乎的,但是卫沉讲得十分简洁、清晰,她一下子就懂了。

“那爸爸妈妈的小孩,一定是O型血!”

周晓月得出结论,然后她想到自己,忍不住在纸上找到自己那行,她轻声说了一句:“我也是O型血。”

难怪爸爸妈妈一直没有怀疑过抱错孩子的事。

可是。

全世界有那么多O型血的,却不可能都是爸爸妈妈的小孩啊。

她心里被刺了一下,心脏微微酸痛,眼睛就酸得更厉害了。周晓月忍着泪花,去看那份出生名单。

但是她眼前全是水雾,看什么都是晃的。表格的线条和文字好像化成了一个个黑色的蝌蚪,抖动着游进她的悲伤和难过。

“啪哒。”

一个声音落下,轻得几不可闻。

是周晓月的眼泪掉下来了。

她看完自己的血型,又一个、一个地数过去。

除了她之外,果然还有一个O型血的女孩。好消息是,只剩那一个,一定是了!坏消息是,偏偏还有那么一个。

周晓月很轻地抽噎着,告诉卫沉:“谢谢你,卫沉……我、我找到了。”

卫沉记得一清二楚。

他问周晓月:“是柳小乐吗?”

因为剩下的三个女生中,两个A型血,一个O型血。周晓月能这么快地确定下来,说明对方是唯一的。

“嗯。”

周晓月应得更轻,细若蚊声。

这声回应,基本上就已经把所谓的真假千金秘密完全告诉卫沉了。

尽管她什么也没有说,但足够卫沉猜想到很多事情。

按照周晓月说的,柳小乐是O型血,又和周家父母有血缘关系,那就是周家的女儿,而且她们两个还是同一天,在同一家医院接生的。

那周晓月——

卫沉的声音沉下去,沙哑而低浑:“你爸妈知道吗?”

“……他们还不知道。”

周晓月连忍着都忍不下去了,说着话也抖起来,不成腔调,她再也憋不出委屈哭出来:“但我好怕他们知道。”

少女的眼泪落下来,像是成串的珍珠。

落到纸上,晕成一团深色;落到地板上,化开一块水渍;落到手机上,便传递进卫沉的耳朵,卫沉的脑海,卫沉的心间。

搅得电话另一头的人,也不得安生。

关于周晓月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都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

“你想怎么做?”卫沉开口。

周晓月的鼻息轻颤着,小声地说:“我想找她,我想找到柳小乐……”

她还没有完全缓过来,说话时都夹着一两个短促、轻微的哭音,带着越不过去的失落和哀伤。

卫沉低声说出一句话。

他说:“其实……你可以不找她。”

卫沉没有安慰周晓月,他不擅长做这种事,也做不好。卫沉只是为周晓月指出一个极其现实的办法。

“……”

周晓月像是被掐住般,不敢说话。

她只是一个被娇宠长大,不经世事的十七岁少女,不是生来完美无瑕、毫无私心的圣女。

她为这件事困扰了这么久,不是没有想过丢掉这件事不管的念头。但只是稍稍这么一想,她就要被翻江倒海涌上来的愧疚和自责压倒了。

她不想这么坏呀,她不想做那个坏孩子。

令人煎熬的沉默一点点过去。

周晓月轻轻说:“可是那样的话,对柳小乐好不公平啊,我在周家过得那么幸福、快乐,她却不知道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

“你都不知道,为什么乱想。”

卫沉第一次打断了周晓月的话,他冷静地陈述事实:“她有自己的十七年人生,不一定比你好,也不一定比你差。”

苦难的人有也有各自的生活。就如同他的世界跌入深渊,沉入烈狱,而他依然活着。

“无论她过得怎么样。周晓月,这都不是你的责任。”卫沉直切要点,他的语气里找不到丝毫的温柔抚慰,只有实际的冰冷理智。

“要找,也是医院找,父母找。”

卫沉冷冷地说:“他们不找,你就忘了吧……我也会忘的。”

他明明过目不忘,记忆卓越。但是,他却说,会忘记这件事。

卫沉说得冷酷无情,却在无形中搬走了周晓月身上的巨石。

他替周晓月说出了那个最利于她的选择,他为周晓月扮演了那个大坏人,还把周晓月从这桩抱错事件里撇得一干二净。

周晓月听得心脏“砰砰”跳动起来。

她紧张,害怕,更难以启齿地产生了一丝动摇。

周晓月把手机放到眼前。

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备注名,“卫沉”的笔画也在她的泪眼中模糊扭曲起来,化成一条向夏娃奉上禁果的蛇。

“可是。”

“我忘不掉。”周晓月虔诚地向来自地底的蛇先生祷告,“卫沉,我忘不掉那个女孩,我舍不得她过得不好。”

周晓月一边哭一边诉说。

“她应该过着我的人生,我应该过着她的人生,这样才对。我已经知道了,我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卫沉低叹一声。

叹息让他低哑暗沉的声音也变得柔和,温情。

他既无可奈何,又无法不动容。

卫沉答应她:“好。我帮你找。”一如他之前承诺过的,他一定做到。

他向来习惯做而不是说。

这确实有效,周晓月不哭了:“……谢谢。”

卫沉无言。

电话对面那一头,寂静得没有任何的声音。

周晓月都以为他已经挂掉电话了,但是看到通话界面还在计时,她才迟疑地问了一句。

“卫沉,你还在吗?”

“我在。”他立刻答了。

周晓月便觉得一阵安心。

她擦掉眼泪,收拾了一下情绪。这时她才察觉到自己前一刻的崩溃、失控有多么丢人。

周晓月压低声音:“对不起啊,卫沉,又给你添麻烦了。”

卫沉只是应尽义务,通知她十万元的花费进展,她却转头给人家丢下了一个更大的麻烦。她说完一通,是好受一些了。

可,卫沉也有自己的事情呀。

理智回笼之后,周晓月就开始担心卫沉。

“你帮我找到柳小乐,已经帮上很大的忙了!接下来,我可以自己想办法。”

周晓月又说:“卫沉,你之后还得照顾妈妈,比我辛苦多了。你这样听我说说话就很好了,不用真的去帮我找人。”

“你知道怎么找吗?”卫沉问她。

“我知道名字、年龄、性别、血型,然后……”周晓月越说越小声,“我可以找私家侦探。”

卫沉便问:“你还想再花一笔十万?”

在一阵怪异的沉默中,卫沉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马上追问:“周晓月,你现在还有多少钱?”

“我家很有钱的,你不用担心。”

卫沉轻易地识破这种文字游戏,少女的心思简直就像是摊开来的参考答案。

他直直问:“那你还在用周家的钱吗?”

“……”

“我现在转一笔钱给你。”卫沉说。

“不用!”

“拿着吧,是付完手术费结余下来的,也不多,你至少得保证生活吧。”

周晓月都快无地自容了。

还好卫沉看不见她眼睛红肿,脸色羞愧的狼狈模样。

卫沉说:“不靠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周晓月,这才刚刚开始,加油……”

少年的声音沉稳不变,但还是在放轻的尾音里流露出一丝微浅的心疼。

“嗯呢!我会加油的。”

他们互道晚安,结束这一晚的少女心事。

一通电话结束了。

屏幕暗下,又亮起,弹出一条转账信息。

紧接而来的,就是一则未接电话通知。

来自,霍长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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