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一年底。
腊月里,宫里处处喜庆,然姜恒踏进钟粹宫,却觉出与宫墙外不同的氛围来。
皇后宫里一向是很安静整肃的,但今日的静,更多了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贡眉是皇后身边最信重的宫女,在宫里这些年,早就是走到哪儿都要被唤一声姑姑的年长稳重有身份的人。
然今日这样冷的天,她却站在院子里,似乎在发呆。
贡眉一抬头正好见姜恒进正门,她才忙回神堆笑:“贵妃娘娘来了,快请进去,皇后娘娘已经备了茶等着您呢。外面可冷,您小心脚下滑。”她虚扶姜恒上台阶,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皇后娘娘心里酸甜苦辣的,奴婢们不敢说话劝不了,求贵妃娘娘帮着劝解一二。”
不然只恐皇后娘娘多思,那头疼病又要犯起来。
姜恒点头。
贡眉亲手撩起帘子来请她进门。
姜恒进门,就见皇后罕见穿着正红双喜八团福纹袍子坐在榻上,脸上似悲似喜。
原本皇后娘娘过了四十岁后,家常就基本只穿湖绿、松花黄等不显的颜色,便是紫色也只用暑山紫等暗调色,少有穿这样亮的颜色。
皇后听到帘子的响动,抬头对她笑道:“贵妃来了,过来坐——既有喜事,本宫今日就预备了好茶等你来喝。”
然后又指了指外头:“贡眉她们都小心翼翼的,又觉得是喜事,却又不敢露出来。”她看着姜恒叹道:“其实已经二十年过去了,本宫再伤心也有限,何况此事又是万岁爷有心,破例开恩赏的恩典。”
皇后说的是皇上将其早夭的嫡长子弘晖追封为端郡王一事。
大清早夭的皇子被追封的先例极少,至今为止也只有顺治帝追封了董鄂妃所出的阿哥为荣亲王。
除此外,从太、祖努尔哈赤起,大清历经几代皇帝,每一代都有好几个皇子夭折,都只是按例平葬了,没有封爵。
有追封爵位的也是下一位皇帝的工作:比如皇上给自己早夭的同胞六弟胤祚追封了爵位,重修了皇子陵寝,是孝顺太后也是追思六岁夭折的弟弟。
故而弘晖在皇上一朝就被追封端郡王,算是极罕见的恩典。
皇后闻此圣旨,自然是且喜且悲。
钟粹宫的宫人,都是怕皇后想起先阿哥来太难过,所以有些无所适从,心里很替皇后欢喜也不敢露出来。
“本宫知道皇上的心意,是安本宫的心。”
弘晖去的早,现在皇上膝下所有阿哥,都没有见过这位嫡长兄的面,更谈不起什么兄弟情分。
要是皇上这位皇阿玛不追封,将来甭管哪一个阿哥登基,若是嫡母还在为了表示孝顺或许还能追封下弘晖,若是皇后都不在了,那可能根本就不提此事。
弘晖就只能是一个没有爵位的早夭的阿哥,按规矩平葬,不封不树,与许多少年夭折的皇子一起寂寂留在东陵旁的黄花山上。
然现在皇上既然追封了嫡长子端郡王,将来甭管哪位阿哥登基,一定都会给这位兄长再提一层,修建亲王陵寝,享王爵祭祀。
因此这道追封圣旨,虽让皇后想起爱子早夭的痛楚,但更多还是欣慰。
姜恒顺着皇后的话陪聊了片刻,给皇后疏散情绪;太医曾说过,皇后的病候,不光不能多操劳、久站久坐,也要忌讳大喜大悲。
皇后脸上那种悲喜交加渐渐散去,与她说起了宫中闲话:“等过了年,皇上也要给弘时他们三个阿哥封爵了吧。”
皇子到了十五岁,宗人府需按例上折子,奏请皇上封爵。
当然,宗人府折子上了,皇上到底封不封,封什么级别,全看皇恩如何。
比如三阿哥,此时已经超过十五岁好几年了,儿子也有了,还是没封爵。三阿哥十五岁的时候,宗人府也尽职尽责上了折子,发现如石牛入海后……也就只能这么着了。
正好今年连五阿哥弘昼的大婚也完事了,宗人府索性就一口气上了三封折子,提醒皇上:您有三个快件未查收,不,三个到了年纪的儿子未封爵。
谁料年前皇上倒是忽然下旨先追封了嫡长子弘晖。
朝臣们都觉得,这也是种预兆,皇上应当要开始给儿子们按排序发爵位了。都瞪着眼睛等着看,这爵位高低可就是圣心如何!
姜恒记得历史上,雍正爷拖了好几年,弘历弘昼都二十一岁,才各自封了宝亲王与和亲王。
才说了没几句家常,皇后忽然蹙眉,接着就不免扶着额苦笑道:“如今本宫简直要做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不哭不笑才好。今儿为了弘晖追封的事儿,难免动了些心肠,这头就隐隐疼起来。”
姜恒就起身告退,请皇后先歇着。
只说将年底各项要紧的宫务先送来,等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了再过目。
贡眉进来扶着皇后躺下,轻声问道:“娘娘可跟贵妃提起那事了?到时候也请贵妃娘娘在皇上跟前说说好话。”如今宫里人都默认,贵妃在皇上跟前说话是极管用的。
皇后摇头。
贡眉有点疑惑:他们大阿哥追封了爵位,皇后娘娘一桩大心事就了了一半。但这心事里还有一桩,就是想从宗亲里过继个孩子给弘晖,将来端郡王香火祭祀不断,也算是延续了下去。
时人万般看重生前身后事。
虽说弘晖有了爵位,宗人府也不会忘记四时祭祀,但终究跟有一脉后人祭祀祖先不同。
“再等等吧。”皇上刚给了一个少有的恩典,若是紧着提出过继之事倒像是贪得无厌了。要惹得皇上不高兴心烦起来一口拒绝,以后也再难提起。
且说皇后是想向皇上提出给弘时挑个落魄宗亲之子过继,只是想等个好时机,朝上再有什么喜事皇上心顺的时候说起,再请贵妃帮着求一求情。
却不想,有人想到了她前头。
腊月二十五,弘历来钟粹宫请安。
皇后凤体不安,各皇子都要常来磕头请安。皇后一直卧床歇着,原想像原来一样,让贡眉出去传几句话,好生送了四阿哥走就算完了。
谁料贡眉转过来道:“四阿哥想求见娘娘,说是正月末皇上要带皇子们去清东陵祭拜先帝,另吩咐了四阿哥为首,与众阿哥们一同去黄花山拜一拜咱们端郡王的墓园。”
皇后闻言就起身换衣裳。
弘历进门请安,恭敬道:“回皇额娘,儿子这回奉命去拜祭兄长墓园。虽说不能替兄长大修,然既到了,儿子自然会带人亲为兄长撒土扫院。”
子不僭父,何况这个父还是皇上。弘晖哪怕追封了端郡王,但皇上只要在位,弘晖就只能先依旧呆在黄花山。要等皇上百年之后葬入皇陵,弘晖才能由下任帝王安排移送到清西陵随葬。
因此,弘历所说的撒土扫院,也算是尽心了。
弘历又在皇后吩咐前,就先开口道会多加赏赐看守墓园的宫人,令他们素日勤快些,清香和贡果不能断,遇着风霜雨雪要紧着立棚子。
这几句话倒是听得皇后心酸,看弘历的目光也不再只是端方持重的皇后和嫡母,而是带了一点感动的泪光颔首道:“弘历,你是个妥当孩子,此事皇额娘就托付给你了。”
弘历见触动了皇后的情肠,这才把腹内一直盘算的事儿说了出来:“皇额娘,如今皇阿玛虽追封了大哥为郡王,但到底未圆满,若是给大哥过继一个子嗣就更好了。”
皇后一惊,这念头自己还从未向别人提起过,弘历竟然猜到了?
弘历说到这儿便跪了,眼圈都发红对皇后道:“皇额娘自来慈爱,弘历打小就铭记于心。如今额娘在圆明园养病,儿子只觉得没有母亲护持,素日里举步维艰。若是皇额娘不嫌弃,儿子愿替大哥恪尽孝道,侍奉皇额娘。”
皇后当场就要婉拒,熹妃只是暂时被流放到圆明园,又不是没了,终究还是她们母子亲骨肉,自己是个外人。而熹妃母子之前与钟粹宫走的也不近,现在弘历忽然提起这茬,必是觉得自己已然大婚,眼见就要封爵搬出去,宫里少了一位母亲替他在皇上跟前说话,替他留心着宫里的消息,这才想到了自己这位皇额娘。
皇后不但下意识想拒绝,方才的感动还变成了不满:弘历你倒是挺会打算盘啊。
用着本宫的时候,来认一认皇额娘,想哄着本宫给你铺路。等将来熹妃回来了,你甩手一走,我这里依旧落个空。
然而还不等皇后婉拒,弘历就抛出了令人震动的一句话:“儿子想着,大哥是皇阿玛和皇额娘所出的嫡长子,若是寻常宗亲破落户之子过继,终究也不体面——将来我所出之子,挑一个过继给大哥,不知皇额娘可愿意?”
皇后这才真正惊讶了。
她忍着轻微的头疼,打量跪在地上的弘历。
这孩子,不只是让自己照拂他,还有让自己帮着夺储位的意思!
他承诺要过继一个孩子给弘晖——能做主将哪个孩子过继给王府的只有九五至尊!
不过皇后不可能不心动:给弘晖过继一个无名宗室的孩子,跟过继皇子绝不是一个概念。
弘晖是未开府而夭折,哪怕她求了皇上,过继一宗亲子给弘晖,也不过每月由内务府拨些银子给那孩子罢了。不可能真建一座端郡王府给他住,让他当正经郡王——哪怕真给了这样的恩典,只怕也会叫这孩子私下都给自己亲生父母,扶助本家去了。
但要是过继未来皇上的儿子就大大不同了。
那必是实打实的郡王府甚至亲王府,且孩子也是弘晖的亲侄子,就不必担心过继子只向着自家,倒是疏荒了弘晖的祭祀。
弘历提出的条件太优厚,皇后当真被打动了。
她这病太折磨人,让她从前在乎的‘皇后贤德能干’的名声也没了,只好卧床除了休养就是休养。
那她心里只最惦记着一件事,就是弘晖的身后事。
要不是在宫中多年的理智拴着她,皇后险些就要一口答应下来。
皇后勉强定了定神,只含糊道:“弘历竟替你大哥想到这里,真是有心。”边说边忍不住按着额头,甚至想要找贡眉要两枚丸药吃。弘历的消息让她大为惊动思虑,立刻就头疼起来。
弘历因垂着头,也没发现皇后的异样,只是恭敬磕了个头道:“皇额娘若肯照拂儿子,儿子愿向天起誓,必不反悔辜负皇额娘和大哥。”
皇后疼的脸色都发白,脑子嗡嗡作响,只好道:“弘历,你先回去,本宫再遣人寻你。”
弘历只得告退。
出门来想想:自己该说的话都说了,应当能够打动皇后。
如今皇后的凤印都名存实亡,后宫所有事儿都是贵妃拟定,若有大事还有太后坐镇,皇后在中间就像是个盖印的闲人,想必也是不满的。
而自己则生母被困圆明园——一个暂时失了生母护持却大有前途的皇子,跟这样膝下无嗣又被贵妃拿了理事权柄的六宫之主,不正好是绝配的母子吗?大家各取所需。
只是皇后到底是嫡母,要是没有什么机缘打动皇后,弘历贸然也不敢提起此事。
正好出了追封弘晖的事儿,弘历深觉这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机会。
这时机也太好了!正赶上自己封爵前,若是皇后接了他的示好,也可就封爵一事给他说些好话,免得贵妃枕边风吹得皇阿玛克扣自己的爵位。
回到阿哥所后,弘历接过宫女送上来的茶。
宫女屈膝道:“这是福晋惦记着阿哥早起用膳用得少,特意给阿哥备的牛乳甜茶。”
弘历蹙眉,抬手就想将茶倾在茶盂中:虽说这牛乳茶现各宫都备着,但起源却是永和宫,于是弘历从不喜欢。阿哥所的宫人未必知道缘故,但都觑着阿哥喜好,素来只给他上清茶。
倒是乌拉那拉氏跟弘历成亲才一年多点,两人见面也并不多,彼此了解不深,冬日就给他备了牛乳茶。
抬手抬了一半,弘历忽然停住,想起了当年那艘西洋船。
于是忍着不喜,慢慢喝了半盏,之后才搁下杯子对宫人道:“晚膳去福晋屋里吧。”
宫人忙去传话讨赏。
对乌拉那拉氏这个福晋,从出身到性情,弘历都不甚喜欢。不过到底是正妻,还是该多过去几次,最好福晋早点有身孕,说不得额娘也能像齐妃似的回来了。
而钟粹宫中,弘历告退后,皇后吃了一把药丸才把头疼压下去。
因皇上严格限制宫中丸药中阿芙蓉等物的用量,皇后为了压住疼痛,只好吃一大把,差点噎住。贡眉在一旁又心疼又后悔。
早知道就按着以往的规矩,让四阿哥在门外请个安走就好了,谁想到四阿哥不仅说起拜祭弘晖阿哥之事,还说了那么些话,激的娘娘病又发作起来。
偏生皇后还不肯歇着,只让贡眉把贵妃处送来的宫务大事记拿来看。
贡眉不敢违拗,只得去抱了来。皇后忍着头疼翻看:说来贵妃已经接过宫务两年了,但依旧未曾越过贵妃本分一步。凡涉及一点要改动旧例的地方,都如实写了送来让皇后再定。
皇后心里矛盾极了。
她一直查阅宫务,直看到药丸也不起效应,头疼欲裂,才只得喝了两幅安神药去床上想要强行睡过去。
只是这心事太大,就是睡不着。
如此折腾了一日一夜,皇后再次卧病不起,整个新年都没有迈出钟粹宫一步。
“给皇额娘请安。”
皇后靠在床上笑道:“敏敏,到这来坐。”又一叠声吩咐贡眉拿新的点心和茶来。
敏敏依言坐到皇后榻旁,皇后摸了摸她的手略有点凉,索性就让她放在自己被子里渥着,然后问起此番清东陵祭祀之事。
雍正十二年的正月,皇上带着诸位皇子亲往东陵去祭拜先帝爷。
令礼部头疼的是,皇上不仅带了四位皇子,还带了四公主。
礼部尚书阿尔松阿被拱出来劝谏皇上:以往从无公主祭拜皇陵的先例。
皇上并不提起要违背祖宗例法,只道端郡王乃诸皇子公主嫡长兄,弟妹前往拜祭是应有之礼。
阿尔松阿想着,哦,原来公主是去拜端郡王的啊,那没事了,就被忽悠走了。
结果到了清东陵,皇上祭拜先帝爷的时候,还是把四公主带进去了,阿尔松阿在外头干瞪眼:他也不能不要脑袋,现在冲进去让皇上把四公主送出来吧。
好在公主是换了皇子衣裳的……就这样吧,阿尔松阿决定当自己瞎了。
皇后对拜祭先帝爷流程不太感兴趣,她只是迫切想知道,安葬着弘晖金的墓园如何了。
早夭的皇子没有陵寝,没有碑石,只有每人一座山上小院。
敏敏就与皇后描述了大哥哥的墓园。
女孩子的声音清甜柔和,皇后在敏敏详细的诉说里,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座山上的小院子:干净静谧,门外遍植松柏,远远望出去,山林苍青。
他安静的留在这世界之外。
直到敏敏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不觉流下泪来。
敏敏给皇后擦了眼泪,又道:“皇额娘,我在大哥哥门外的柏树上捡了一只斑鸠幼鸟,还很小。”
原是有斑鸠在弘晖墓园外的一株大柏树上做了窝,只是御驾所到之处惊扰了这片山林的宁静,又有香烛不断,吓得那斑鸠大鸟连夜飞走不回,只留了一只还不会飞的雏鸟在窝里,饿的直叫。
敏敏听见了,就叫太监将幼鸟抱了下来喂养着,已经一路带回了宫里。
此时就送给皇后,珍禽房也早配了会养护斑鸠的内监,听那小太监跪在地上道:“回皇后娘娘,这斑鸠养的好了如鸽子仿佛,都是白日会飞出去,夜里又会自己飞回来的。”
皇后便道:“既如此,就好好养着。”
这鸟儿既落在儿子门前的柏树上,又被敏敏捡到,一路带回宫里还好好的活着,就是缘分。
敏敏又取出两枚干了的松果来递给皇后:“皇额娘,大哥哥门前的松柏都长得很好,这松果也很匀称漂亮。这是最好看的两个。”
皇后将松果放在掌心。
其实弘历回宫后,也曾来请过安,跟皇后详尽说了自己是如何给大哥弘晖亲手扫院,又如何教训提点了守墓的老太监们规矩。
然皇后此时看着手里的松果,一直摇摆矛盾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她把松果小心放在床头的小柜上,然后伸手把敏敏搂在怀里:“好孩子,你陪皇额娘躺一会儿吧。”
软软的发丝蹭在皇后腮边,痒痒的倒是心安。
半晌,皇后轻声道:“敏敏,答应皇额娘一件事。”
敏敏应了,然后抬头看着皇后,等她开口。
皇后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一点,对她柔声道:“皇额娘会比敏敏早走许多年。皇额娘在的时候,自然会想着你大哥哥。可以后……敏敏要帮皇额娘一直记着你大哥哥好不好。”
敏敏用力点头:“好。”
皇后如释重负,这才放开敏敏,欠身躺下来闭目养神道:“听说敏敏在记录各种草木花卉的年期,既如此,你跟皇额娘再细说说黄花山上有哪些草木。”
敏敏如今已经把收集的各类小知识写了三大本子。
草木是她写的最多的一本——打她一出生,就住在永和宫后殿,那里是姜恒曾用心打造的小花园,敏敏学数数和认颜色都是看着这些花们,它们是她无声的朋友,花开花谢年复一年陪着她。
此时敏敏就将她见到的黄花山上的树植一一说来:“黄花山上有一株极粗的杜鹃树,树下还有几株元宝花,那花瓣胖嘟嘟的真就像是一个个金元宝似的……”
直到听着皇后呼吸匀称起来,显然是睡熟了,敏敏才轻轻起身。
贡眉送她出门,在门口深深一福:“奴婢恭送四公主。”
敏敏抬手整了整自个儿的斗篷兜帽,笑道:“贡眉姑姑回去吧,我明儿再来看皇额娘。”
“本宫好久没有睡这样好一觉了。”在敏敏细细的话语里,皇后难得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
她坐起来:“给本宫重新梳一个家常发髻。”
然后对贡眉道:“去请皇上来吧,只说本宫有话要说。”
皇上来的很快。
皇后很少请他,尤其是前两年病了后,皇后更说过‘居于后位不能给万岁爷分忧,更不敢给皇上添烦忧’的话来,请皇上不必顾念她这反反复复的老毛病,不用常来探望。
这回听说皇后主动相请,皇上原跟怡亲王说了一半的事儿也暂且停了,即刻命人备轿辇往后宫来。
进门见皇后气色不错,神情也恬淡,眉宇间不复往日痛苦之色,不由心底一宽点头道:“朕瞧着皇后是大好了。”
皇后对皇上笑着摇头道:“皇上,臣妾这病是再难好起来了。一回发作厉害一回的,这回更是新岁都未能起身。”
不等皇上劝慰,皇后就道:“皇上,太医们都道,臣妾这病忌劳更忌喜悲不定。臣妾想着,要不就清清静静礼佛,说不得能修一个圆满心境于病有好处也未可知。”
她与皇上回话向来恪守后宫妇人之道,半垂眸垂面,不直视君颜。这回却不一样,她难得坦然直视皇上:“还请皇上许臣妾从此躲懒,将宫务都付与贵妃。”
皇上略有些诧异。
夫妻多年,自是了解彼此的。皇上深知皇后在某些方面跟自己一样。若是换了他头疼影响了理政,也只会吃药压制头疼然后继续做事,不会为了养身体把手上的事儿抛了。
所以皇后一直未放手宫权,皇上也从不说什么‘你病了就不要再管、再听宫务了。’
他知道那样皇后更没法安心养病。
可现在,皇后竟然自己想通了,要就此礼佛不理事,彻底放手。
不但如此,皇后还道:“三月亲蚕礼是农桑大礼,去岁臣妾勉强撑了下来,回来就又病了一回。今年臣妾连过年都起不来身,亲蚕礼断不能亲行了。臣妾请皇上的旨意,令贵妃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