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体验生活

这夜,怡亲王回府后,已经是三更天了。

他带着几分酒意直接进了正院,一进门就见福晋正在灯下给他做帽子。

见王爷明显带了酒进来,十三福晋也有些讶然:“不是皇上有要紧事,忽然把你叫走了吗?怎么还喝了酒回来?”一边打发人给十三爷打热水擦脸,一边又推已经葛优瘫在南窗炕上的十三爷:“怎么在御前还喝成这样?皇上不是最不爱臣子多饮吗?”

十三爷嘟囔道:“皇兄叫我喝的。”

等擦过脸有了些精神后,十三爷边喝着福晋送上来的胡桃松子油茶,边对福晋道:“今儿进宫才是一桩奇事儿,我说给你听,你且别往外头说去。”

十三福晋把针往旁边针线笸箩里的磁石上一吸,确保针不会乱跑,就连忙坐过来听新奇事儿,可见人类本质都是好奇猫猫。

十三爷就把皇上怎么特意将他叫到宫里,怎么特意说起要为孩子取名为敏敏但其实还没有孩子等事,都一一说了,见自家媳妇也听得一蒙一蒙的,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走向,十三爷心里就满足了:果然,这被震惊到不是我的问题啊。

“我从未见过皇兄这个样。没影儿的事儿,竟然打算的头头是道的。”

十三爷到底有酒了,很快洗漱了去睡,倒是十三福晋一时还没有睡意。皇上竟然这样盼着信嫔娘娘的孩子吗,提前都替她打算好了。

转眼又到了春末初夏时分。

在这个即将过完的春天,姜恒除了收获满后院初种的花,还终于吃上了,且吃足了去年心心念念的油焖笋。

去岁刚进宫在储秀宫里学规矩的时候,有一日郭氏跟前就有这样一道油焖笋。

起初姜恒只是有点想吃,但期盼了几天一直没吃到后,就变得有些心心念念了。可惜等她出了储秀宫,能够自己做餐桌主的时候,鲜笋就过去了。

上个春天的遗憾,这个春天终于都补足了。

宫里膳房虽多,但从上到下的主子也多。故而膳房不可能给每人都上时新可口的小炒吃,许多餐桌上都只有制式菜,就像是现代的料理包似的,看着是大鱼大肉的好看也合乎标准,但都是千蒸百炖。上到餐桌上,这道菜绝没有错处,但也绝不能算好吃。

姜恒想着,其实宫中人人想往上走,或是想保住自己现有的地位是很实在的事情。

在小说里都是风花雪月,倏而一年半载过去了。可在现实中,那真是一餐一饭,一天一夜的过。

一天没吃好睡好还能将就,但要是生存环境一直粗劣难忍,人就会被熬的枯萎。

有时候一份想吃就能吃到的美食,一场安稳舒适的睡眠,一件漂亮的新衣裳,代表的不仅是物质本身,而是一种情绪价值,一种难言的快乐,是好好活着的证据。

北边向来有一句俗语:四月芒种麦在前,五月芒种麦在后。

农历的计算,饱含着数千年来农耕的文明和智慧。今年就正好是个四月芒种,麦子收成的早。

如今的种植业可不比现代有各种技术加持,一年一熟的麦收能否平安度过,真是有关天下民生的大事。

这种时候,甭说仰赖田地谋一年生计的百姓了,朝廷各部也提着心,常要失眠,钦天监更是顶着大黑眼圈,反复乞求天象好,万不要在最后的要紧关头糟蹋了农户的心血。

皇上当然也挂心这件事,更要做出表率来。

从前帝王表率,无非就是祭祀祈福,今年皇上还多加了一项内容。

“亲自收麦?”皇后在听说皇上的计划后,很是吃惊。

正月里天子亲耕撒种是旧例,正如皇后也要行亲蚕礼六肃三跪的郑重祭祀,皆是代表帝后看重农桑。

可真没有皇上亲自去收麦的旧例啊。

皇后原本想说:“万岁爷您会种地吗?”话到口中又缩了回去。

她想起来,皇上还真会!

每年正月的时候,天子亲耕都会亲手播种。或许对许多皇帝来说,只是一种作秀,但从康熙爷起,是真的要带着儿子们下地的。更别提康熙爷的儿子们都是卷王,大家为了皇位卷起来,卷到了生命的尽头。

那真是种地都要种的比别人强!

皇后惊讶过后很顺从地听了皇上的安排:也没必要不顺,反正是皇上自己去,又没把她这个皇后拉去种地,愿干活就干去吧。

后宫很快传开了这个消息。

永和宫也不例外,秋雪连忙来跟姜恒说起此事。

“皇上预备带着三个阿哥去圆明园,说是要让他们停十天课去收麦呢!”圆明园有两亩麦地,还是当年康熙帝将圆明园赐给第四子胤禛时自带的,说是皇室子弟,哪怕身居避暑园林中,也不要忘记桑农之重。

因此这两亩地就一直被极好的保留了下来,周边也全是仿普通村庄的样子,留了几座泥瓦房,也是圆明园一景。

这会子正好物尽其用,皇上要带着儿子们亲自把这两亩地收了。

其实手工镰刀割麦,两亩的话,年纪大出活慢的老农最多几天也就干完了,甚至那些极壮硕有力富有经验的长工,半天就可以割完一亩。

而皇上特意留足了十天时间,可见是真要让儿子亲手干活的,绝不是让儿子一日游捡点麦穗当春游的。

秋雪刚说完,就见姜恒笑起来。

“娘娘?”

姜恒就道:“昨儿是对库房的日子,你留在宫里没跟我出去自然不知道。”

“我跟秋霜去中正殿的路上,遇到了弘历和弘昼。他们从养心殿回乾东五所走了御花园里头的小路。弘昼说起要去圆明园去收麦子‘玩’,兴奋的脸都红了。”

当时弘昼肉嘟嘟的小脸上都是梦幻。

“十天不用读书,十天!”弘昼见了她很亲近,拉着她的手去看大鹅,一路上兴奋地蹦蹦跳跳,弘历在旁边给他使眼色都没用。

弘昼把所有的手指头都用上了,挥舞着小胖手跟姜恒显示他有多久不用读书,为此又有多么高兴。

然后还挺着小胸膛道:“听说皇阿玛还会带我们去麦田里头亲手收麦,信娘娘,到时候我给你带新鲜的麦穗儿回来插瓶。”

宫里过年的时候,常要插麦穗作为五谷丰登的象征,弘昼对麦穗不陌生,但一想到自己要亲自从土里把麦穗□□(孩子目前还不知道麦子要割),就觉得肯定很好玩。

姜恒带着爱怜看着他的兴奋:傻孩子,这是不知道干农活累啊。

皇上这一手,就相当于把孩子弄去参加某台的《变形记》啊。

孩子不愿意学习怎么办?搬搬砖就好了。

因着时代和出身的缘故,皇子或是王公贵族家十几岁的男孩子成婚后,就是标准的大人,要承担很多现实的压力,所以皇室教育都从娃娃抓起。

更惨的是像康熙爷那样幼童天子,小小年纪退无可退的铁肩挑重担,根本没有慢慢学的时间,只好边摔打边害怕边成长。

以弘昼的年龄和活泼天性,自然觉得每日被迫坐在那里学经史子集并各种算法经济非常枯燥难受。

皇上把儿子们拎出去去地里干活,想来也是要告诉他们,只学习就觉得苦吗?这世上的苦难多得是。

姜恒不忍心戳破小弘昼的幻想,就只是点头:“好,等你带着麦穗回来,去永和宫再吃一回炸鸡好不好?”也好弥补下受伤的心灵和身体。

弘昼高兴地直点头。

而姜恒则赶紧再捏了捏他白嫩的小脸儿,心道:十天的收麦生涯过去,这小脸儿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啊。

皇上临行前一日寻了个空,往永和宫来瞧了她一回,并看了她初具规模的小花园。

恒春圃派了五个精于花艺的太监白日在这里培土,分批分地的种花。恒春圃的总管柴云,更是自己有空就往永和宫跑,现场监督。

这可是皇上亲自吩咐的活计呢。果然这次正好碰到皇上来,柴玉也有了表现的机会。

皇上对姜恒很放心,各个方面都是,从人品到审美。此时进后殿一见,果然如此。

大片的粉色龙沙宝石,大朵大朵攀在藤上,如同撞进了异世界。花朵们挤挤挨挨,像是饱满的橘粉色的果汁洒成的花洋,是言语无法形容的灿烂和生命力。

姜恒在画自己小花园的时候,想的其实就是‘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的样子,微风浮动,梦中花园。

春天最宜色彩明亮。

“今年初种,还不够繁盛。”姜恒极期待明年春日的花海,然后带皇上看旁的花:“夏日臣妾就选了些清爽的花,多是蓝白色调的。”

移栽的流苏树,垂下雪白的花,地上则是蓝绒绒一片猫眼篮、喜林草和角堇,都是夏日阳光越灼眼,开的蓝色越正,越喷薄的花朵,正好配夏日的蓝天白云。

“秋冬呢?”

皇上见春夏的花,几乎就满了花园,不由问及秋冬。那时繁华凋尽,岂不是有些凄凉。

姜恒就指着几株如今看来并不显眼的绿叶树:“秋日只看金黄银杏倒也够了。至于冬天……”姜恒转头笑着看皇上:“能否请皇上挪步西厢房看一眼?”

见皇上带着一点笑意跟着信贵人往西厢房去,恒春圃柴总管只有一个想法:来对了来对了,不枉我每天跟个大耗子一样往这儿蹿,终于在皇上面前露了脸。

宫中司、部太多,大大小小主管加起来几十个,除了苏培盛至高无上大总管地位,张玉柱因是管理部门略高一等外,其余主管论起来,大家都算是平级。

但部门不同,油水差得多不说,社会地位也不一样。

就像官场上的清水衙门,品级一样的官位,那收入和人脉跟肥差官职可完全不一样。

恒春圃的工作性质摆在这里,一年到头忙的倒是不轻快,尤其是年节下忙着给各宫供花,真是夜里都不能闭眼,生怕次日要搬给皇上、太后、皇后的盆花出点什么意外,哪怕一片叶子枯了,一朵花心有点发黑,也都是他们的大罪过。

偏生花又不是什么生活必需品,尤其皇上跟先帝爷性格又不同,器物都喜欢简素高雅的,并不喜欢繁丽的,皇后娘娘也是不爱各色鲜花,于是恒春圃就更不受重视(除了发配嫔妃的时候,恒春圃成了定点接受单位)。

年节下工作繁重不能出错,平时主子们根本想不起来。着实属于挺苦的差事了。

所以在皇上召见,让他做永和宫这桩活计的时候,柴云是决心要做出一点样子来的。

此时柴云看着皇上与信贵人的背影,心道:谁说皇上不喜欢繁花似锦,这得看是谁弄出来的繁花似锦!

柴总管站在原地感慨:奋斗的人就会有回报。

而皇上则与姜恒一起站在了西厢房门口。

皇上一眼就觉得眼熟。

这屋里原有的陈设都撤了,布置成了当日草原上烤肉宴的样子:一样的烧烤架,一样的灶台。姜恒伸手给皇上介绍:“冬日天寒,不必在外头赏花,就在屋里吃烤肉看雪,岂不是一乐?”

姜恒:合格的打工人,从来不白想一份方案。

当日在草原上替皇上琢磨这烤肉宴怎么预备,现在就拿过来重复利用一下。

皇上听她寥寥数语,倒是勾起了自己脑海中的遐想:冬日天寒之时,窗外大雪纷飞,屋内却是红泥小火炉,炭火之上烤肉滋滋油润,菜蔬清甜,再有佳人在侧,馨香盈室,当真是温柔乡了。

“好,到了冬日,朕来陪你赏雪用烤肉。”

姜恒得了这句话,当真是从心里高兴起来:我的独栋大别墅保住了!

甭管是院子改了花圃,还是西厢房改了烤肉室,都经过了皇上的点头首肯。以皇上的性情,是很不愿重蹈覆辙的一个人,感谢周答应当年窥探皇上冲脸皇上做出的贡献,皇上既然想着要跟姜恒一起用这后殿,就断不会再安排人住进来了。

皇上见她的笑也多,但觉得这回又是格外甜,似乎蜜一般,连带着双眸似星辰闪动,双颊都开始红起来。

姜恒确实陶醉:这是一个打工人对房子和钱财的执着。

皇上只含笑看着她,心中想着:朕一个应承冬日会来的承诺,就让她这样欢喜。她素日最聪敏,但这时候,又真是傻的怪让人心疼的。

再看她双颊微红,忽然就想起去岁冬日,拥裘娇态。于是皇上只觉得嗓子有点干,清了清喉咙才正色道:“朕今晚留在这里用膳。”

之后还又特意道:“廉亲王自安南送了个两个厨子来,说是擅做酸甜酸辣菜肴。今晚叫他们做几道菜来试一试。”

作为酸辣口的忠实拥趸,姜恒一直是喜欢东南亚菜系的。

但此时,听说有越南厨子,她第一反应却不是吃,而是下意识道:“皇上,朝廷与安南议和了吗?安南竟然送了厨子来?”

不要啊不要啊,姜恒提心吊胆起来,生怕皇上始终顶不住历史上‘大国的惯性’。

她来自大兔朝,回看历史的时候就发现,太多小国曾经借着朝拜学习的名义,从古兔那里占了许多便宜。

姜恒没有古代帝王那么大的气度,觉得我乃泱泱大国,给这些小国些甜头赏赐没什么,只要他们嘴上说的好听,会哭会求就行,正好显得万国来朝。

但历史证明,许多国家就是白眼狼,养不熟不说,还会反过来咬人。

西厢房没有供坐着的地方,皇上便带着她往前头正殿走去,边走边道:“议和?安南也配与朕议和?他们如今已经退出了原本的两国边境赌咒河去,将从前偷占下的百余里土地让了出来不说,又倒交了边境二百里。”

皇上眉宇间带着异常决断的冷意:“若朕不管,他们就继续蚕食大清的土地,见朕恼了,就作势往后退退,装起了可怜。这样的小国,不打疼是不会服的。甚至是打疼了,也是三天的记性,伤疤没好就忘了。”

事关外事,反而比朝廷更不忌讳。

要是正经本朝官场上的事儿,皇上还不会跟姜恒说的详细,但关于千里之外的小国之事,皇上倒可以仔细说给她听。

“朕叫老八过去,原就是对症下药的。总是小打小闹也没意思,还总要兵力防范着安南作乱,不如直接并入大清。”

姜恒打心底高兴起来,特别想问皇上,您对岛国有没有兴趣呢?

此时她就先侧面道:“若是并入大清就好了,据说安南产出上好的沉水香,更有极佳的蚕丝和一些咱们没有的果子香料。”

姜恒用一句前世听过的玩笑话敲皇上的边鼓:“多一分土地都是好的呀,谁知道这多的一寸土地上能长出什么好吃的来呢?”

皇上闻言莞尔:她总是从很实用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就像从整理绣花样子想出活页册一样。

安南之事,确实是这个道理,正所谓“朝廷疆土,尺寸为重”。

历代帝王功绩,开疆扩土跟安定民生都是大功。

皇上上辈子做了许多安定民生之事,在疆土上却是略有遗憾。他不是那种乐于征战的帝王,重活一世也觉得休养生息比主动出征,到处作战开疆扩土重要。

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不穷兵黩武,但朝廷之前的疆土却是再不能丢。而安南这种送上门来的疆土,都不需要大军出征,那当然得笑纳。

在阴人这件事上,皇上百分百信任老八的技能。

估计现在安南吐出来二百里土地,还在对老八感恩戴德呢。而对老八来说,他既然有目标要做安南布政使,就肯定不会满足于这区区二百里地。

大概是距离产生美,皇上自打把绿茶种到别人家去后,就觉得这茶艺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让安南厨子好生准备几道菜。”皇上如实吩咐苏培盛。

苏培盛又亲自去吩咐了常青。

常青一听就苦了脸:他作为侍膳大太监,熟知皇上的口味,安南菜系的酸甜酸辣都是颇为冲口的,许多菜还有鱼露这种海鲜味颇重的材料,以皇上标准燕菜口味,肯定是不爱吃的。

苏培盛见他摆着苦瓜脸,就知道他愁什么。

于是做高深莫测状:“求我,我指点你。”

常青立刻给苏培盛行礼打千儿,差点当场唱一段哥哥救我。

苏培盛满意了道:“今日的御膳摆在永和宫,你还怕什么?永和宫娘娘的口味你又不是不知道,让这外来厨子往酸辣口里做就是了!”

常青果然眼睛都亮了。

信嫔娘娘的口味他当然了解,从她风靡宫中的枸橼茶就可知了(其实也算不上风靡,只有太后是真的喜欢,别人都是被迫跟着叶公好龙,因此还怀疑过皇上的口味有问题)。

皇上有御膳可用,这安南厨子做的菜,只要信嫔娘娘吃得好,皇上必然就高兴了。

常青忙跟安南厨子交代口味去了。

被廉亲王当成战利品之一送回来的厨子,都是进行过紧急官话培训的,倒是不难交流,听这位侍膳总管跟自己说让他放开手脚,只管做经典的当地口味,这外国厨子就更有信心了。

尤其是刚到这大清,他特意带的各色香料都还很充足,保证原汁原味还原他们安南的特色菜肴。

这厨子心里还记着他们家王的嘱托:将大清的大皇帝伺候好了,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把赌咒河周围的土地都赏给他们了呢。尤其是大清过去的廉亲王人极好,很向着安南国,与国王都结成了异性兄弟,想来这个目标不难达成。

天真的国王派出了天真的厨子,带着天真的想法,热情似火准备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心思做菜。

不知是太久没吃到东南亚菜系了还是怎的,姜恒觉得特别惊艳。

香茅烤的嫩鸡肉串、酸辣鲜美的汤粉,枸橼椰叶包鱼、还有透明的糯米皮春卷,她都觉得异常美味。

皇上也觉得满目菜肴虽口味不甚和,也有奇巧之处,心道她说的没错,安南得收归国有,那片土地上确实有很多好吃的。

姜恒自己都犹豫着不敢吃的时候,皇上又给她夹了一块虾饼:“今日用膳早,多吃一点无妨。过后朕陪你往中正殿走一趟就好了。”

可见皇上近来真是难得不怎么忙:能腾出时间来带孩子去割麦子,还能晚上陪她散个步。

皇上看着姜恒将虾饼吃了下去,心中宽慰:多补一点比较好。他懂事后也见过额娘怀孕,女子怀孕真是很辛苦很耗元气的,能补的时候就多补一点。

经过一番玄学操作,不过短短几个月,皇上就从‘朕子嗣缘薄,这几年不会有孩子的’,变成了坚定不移相信‘朕很快会跟她有一个可爱的公主’。

姜恒当然不知皇上的思想变化。

她对子嗣之事一直没有压力:毕竟雍正帝是另一个时间线过来的,他对于自己登基十年没孩子,心里肯定有数,或许太后还会急一下,但皇上自个儿应当是没什么期待的。姜恒非常坦然觉得,子嗣的压力到不了她身上。

三日后,皇上带着三位皇子离京前往圆明园去。

因是特意待儿子‘体验生活’的,就一个嫔妃也没带。

姜恒是第一次体会到皇上不在宫里,空气是多么的轻松而欢乐。

在穿越过来的前一晚,姜恒还在吃蒜蓉小龙虾,之后到了这里,已经一年多没有吃过各种蒜蓉的食物了。

这会子皇上终于不在宫中了。

姜恒当晚就点了蒜蓉时蔬、蒜蓉虾等菜肴——听说不光她,许多宫里都要了些味道浓厚,平时不敢吃的东西。

甚至裕妃还给她送了一小罐味道非常奇异的虾卤瓜。

夏日热渐渐蒸上来,裕妃也是特意夜里才出门的,正好算着姜恒从中正殿回去的时辰,跟她一起来永和宫,算是夏日散步。

身后的宫女提着一个天青色的小瓦罐。

裕妃倾情推荐:“这虾卤瓜是我提前七天就让小厨房预备着了。这会子正好吃。”

她看起来很怡然自得的样子,而且对皇上出门早有准备,提前几日就开始弄心爱的小菜了。

姜恒心道:可以说皇上外出劳动,辛苦他一个,幸福全宫人了。

裕妃又坦言:“只是这味道许多人吃不惯,所以我先给你这一小瓶,你别勉强,吃不惯就赏给下人。吃得好就再打发人找我要去。这里头东西倒都是好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虾膏虾黄和脆瓜,这会子正是小河虾的季节呢。”

姜恒原以为这虾卤瓜顶多就是虾酱的味道,她对海鲜接受程度还成。谁料一打开,却觉得这味道实在怪异,像是坏了的虾酱混合了螺蛳粉。姜恒当时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

秋雪见势连忙拿走:“娘娘闻不惯就算了,奴婢们拿下去用了吧。”

姜恒连连点头。

秋雪拿走后与众人很快分着吃了,倒是觉得挺鲜美的,不知娘娘怎么忽然这么闻不惯。

受到虾卤瓜的冲击,又已经吃了两日蒜蓉菜肴后,大概是吃顶了,姜恒忽然就不想吃了,就依旧叫安南厨子的菜吃,还特意让秋雪去传了一次话,要更酸更辣些。

秋雪犹豫道:“天儿越发热了,娘娘吃太多的酸辣要伤胃的。”

姜恒一直对身体很看重,这回却很坚持:“天很燥人,要是不酸不辣根本吃不下去。”秋雪想到娘娘几乎没动的正常午膳,就只好去传这话了。

菜色依旧酸辣开胃,姜恒吃的时候也觉得味好,然而夜里就不太舒服。

到了次日早上,更是一闻早膳肉粥的味道,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秋雪急的直跺脚:“娘娘,就说了吃多了酸的伤胃。奴婢去给您请个专擅调养脾胃的太医去!”

姜恒却是坐在那里细想了一会儿,然后道:“不,去请一个千金科的太医。”

秋雪呆住了。

倒是姜恒很镇定:感谢义务教育,感谢从学校到社会的生理卫生教育,感谢现代丰富的信息带来的知识储备。

加上她对身体健康状况的一直高度关注,总觉得近来自己口味变了许多,身体上也有些细微的变化。

“未必就是,只说我有些气血亏虚感,请刘太医来看看吧。”

太医院专家门诊里,各位专家的专长姜恒早就弄明白了,此时非常精准的挂号到人。

刘太医走在路上还在想:信嫔娘娘竟然也觉得有虚症?那可得快点去。毕竟这位娘娘跟其余有事没事就要喝药的主子不同。

作为太医院千金科的大拿,刘太医几十年来为妃嫔扶脉,知道宫中妃嫔人均健康状况并不怎么好。许多妃嫔吃药比吃饭频繁,各色汤药不离口。刘太医有时候都怀疑她们血管里流淌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药汁子。

从他专业人士的角度看,大病小病有事没事都要吃药实则于身体是另一重负担。而且人原是有一股野性生命力的,小病未必没有好处,说不得可以激发自身的活力。但这样用药喂着培着,就像宫里玻璃房内的娇花,经不得一点风雨的。

但从他职业的角度来看,这话又是万万不能说的:宫里娘娘小主们有不舒服,你居然不给开药,让人家扛着?刘太医还想稳稳扛着自己的头和官帽呢,这话当然不能说。于是妃嫔要药,他就要尽心尽力的给。

然信嫔娘娘不这样,她虽如常接受平安脉,但几乎从没找太医院要过什么补药。甚至偶有咳嗽或是暑热,都直接食疗。

当然,刘太医也知道信嫔娘娘的例子不可复制。

这位身体着实好,好到让他们这些专管后宫贵人们的千金科太医都想哭:要是后宫主子们都这么康健,他们的工作得有多轻松啊。

于是这种轻易不生病的人,忽然上门求医,刘太医那是打起了万分精神,立刻带着两个小学徒,将所有可能用上的医具都拎上,往永和宫去。

然而到了后,刘太医什么医具都没用上。

只是简单把脉后,就脸色骤变,连忙收回手:“臣给娘娘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