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终于能够坐下用膳后,姜恒发现,马佳氏这人虽说很难相处,但有两项长处。
一个就是目标明确:马佳氏显然是奔着当新人魁首来的,换言之,人家一开始就是要当老大,所以才一进储秀宫就各处针对姜恒这个位份最高的贵人,准备把她捋顺了,好让其余人乖乖俯首称臣。
在马佳氏看来,既然进了宫,就不是外头相夫教子吃太平饭的妇人,总要做一回高位的娘娘,能高坐主位,逢年过节受内外命妇的行礼问安,才算不辜负进宫一趟。
第二就是在马佳氏口头抱怨虽多,实则颇有毅力,比如现在:姜恒夹了一筷子滑炒里脊丝吃了,余光看着马佳氏继续奋斗——方才马佳氏练习布菜磕磕绊绊终于勉强过关后,对自己表现很是不满,硬是问嬷嬷们要了一双沉重的乌木银筷子,就决定以后用这个吃饭。
一副用不好布菜筷子,誓不罢休的劲头。
这就是职场中那种鸡血人物,从进单位起,就要处处争先,坚信一步落下步步落下,所以寸步不让的人。
姜恒怀疑,作者在写马佳氏的时候,纯粹是当成女主对照组来写了。
姜恒余光看了一会儿马佳氏费劲倒腾沉重乌木银筷后,目光倒是在郭氏那里流连更多。
不为别的,为的是郭氏跟前有一道油焖春笋看起来特别好吃又下饭。
算时节是最新的春笋,想想就知道有多鲜。若是泼上几滴麻油凉拌是清爽的好吃,而这样浓油赤酱的与酥烂五花肉一起焖出来,又是另一种下饭。
且说她们虽然都在一处吃饭,但每人的膳食都不同,哪怕同是常在,也不会吃一样的饭。
膳堂精明着呢:一样的饭菜才会攀比,比如你的肉多一块,我的点心摆放的更精致等。
上头主子们别苗头,倒霉的常常是下人,说不定就为了一盘子菜,两块点心被拖出去打死。
还不如盘碟数目相同,但菜色完全不同,叫人比都没法比。
横竖不同位置的妃嫔,每月份例都在那里,膳房们背的滚瓜烂熟,不超了个人的例就是了。
姜恒就盼着,明儿膳房也给她上油焖笋。可别晚了,京城的天儿说热就热了,笋子一老可就不好吃了。
记挂着油焖笋,姜恒用完了这顿饭。
说来,一众新人们不习惯聚在堂屋一起用膳,姜恒倒是挺习惯的。这就跟单位食堂差不多,分餐制,大家虽坐在一屋,但各吃各的。
她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控制自己吃饭的速度,之前她常迅速吃几口饭就去工作,现在却要举止优美慢条斯理吃饭。
或许对别的秀女来说,得了进宫的青云路,却一进来就被困在储秀宫学规矩,是纯纯受罪,但对姜恒来说,在储秀宫这一个月却是难得的缓冲。就像是参加了一个条有理的佛学班之类的活动,活动会规定你吃饭打坐日常作息,看着是拘束,却正好能用一个月时间培养出一个适应当前生活的惯性。
诸位秀女入宫后对学习宫规的态度,都落在几位嬷嬷们眼里。
且说太后宫里的一位嬷嬷,堪称是后宫的‘扫地僧’。
表面上看起来,她不如皇后宫里司嬷嬷、敬事房主管胡嬷嬷主讲宫规来的正统,不如叶嬷嬷考察行止来的要紧,这位老嬷嬷,平时只是沉默,最多讲一讲后宫的旧事旧例。
仿佛她被太后点了来,就只是为了凑个双数。
实则这位是从顺治爷时期就入宫了,在宫里待了五十多年,一双眼已经见过了三个帝王的更迭,更别提后宫的风起云涌了。
姜恒看过剧透,知道这位看上去不显山露水,实则却是太后娘娘初入宫时的前辈。太后娘娘出身包衣,入宫是从宫女做起的,当年就是跟这位周老嬷嬷学习的宫规和活计,还蒙她教了几手针线。
后来乌雅氏虽从宫女做了嫔妃,却也是步步维艰,处处小心,故而也没有大张旗鼓挖这位老牌的嬷嬷到自己宫里去。
直到现在做了太后,才将周嬷嬷名正言顺调到了慈宁宫。
但周嬷嬷为人特别低调,完全不提起跟太后的渊源,人前人后依旧谦卑如普通的宫人。还是太后硬说她年纪大了,才拨了两个小丫头服侍她。
这会子太后让她来这储秀宫看着秀女们,正是不放心年贵妃,甚至也不太放心皇后的缘故,就请了这位周嬷嬷出山。
旁人看她只是太后宫里的寻常嬷嬷,不过年资老些熬年龄罢了,可实则她在太后心里的地位仅次于乌雅嬷嬷——这还是亲近数上,要是论敬重,她可以排头名,太后很是信赖她的眼光和智慧。
姜恒也想在周嬷嬷面前做的好一点。
毕竟在《信妃录》的前半本书里,皇上基本上还处于与年贵妃的炽热感情中。
对年贵妃的态度那是‘喜欢的不行’,对其余嫔妃的态度就是‘基本不行’。
太后的关照,在后宫里是非常珍贵的庇护。
女主前期在皇上那里完全排不上号,被皇上记住姓名,还是因为【我的从一品父亲】这项家世光环。
倒是太后,一开始对瓜尔佳氏寄予厚望。
只是太后在听这位周嬷嬷提起女主心性太过‘小心忍让’后,就有些失望。待女主离开储秀宫的头半年,太后倒是还记得这个合自己眼缘的姑娘,在皇上跟前儿提了好几回。
只是女主一直是躲避忍让的性子,从不冒头。后来太后也就渐渐把她忘了。毕竟后宫中除了妃嫔,还有数不清的宫女,都是皇上新人的预备役。女子之多,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被太后遗忘后,女主就进入了最凄凉的四年。
吃过了这顿进宫来耗时最长的午膳后,众人都有些累了,尤其是坚持用长而沉重乌木银筷吃饭的马佳氏,只吃了个半饱,就开始悄悄在桌下活动手腕。
劳累紧绷的布菜练习,加上一顿餐食,众人都有些头脑昏昏起来,很想略躺躺歇个午。
姜恒跟其它人一样,带了点期待看着四位教头:按着以往下午两点一刻就开堂学规矩的话,中午根本没法歇一歇喘口气。
四大教头之首的司嬷嬷站出来,给了大家一个甜枣吃:“诸位小主学着布菜也辛苦了,今儿下晌的课,晚半个时辰。”
然而随着甜枣发下来的,还有一棒子。
司嬷嬷板着脸道:“还有一事需叫小主们知晓,皇后娘娘原想着小主们学规矩必会用心倍甚,满了一月期就分配宫室,命敬事房做绿头牌好侍奉圣驾的。只是……”
她顿了顿加深自己的语气:“只是贵妃娘娘仔细,道若只学不考,岂非有人蒙混过关,故而小主们要想离了这储秀宫,除了要过奴婢们的眼外,还必得通过贵妃娘娘亲自出的题面才行。”
司嬷嬷此话一出,姜恒环视四周,立刻明白了一个成语,那就是‘花容失色’。
叶嬷嬷听皇后宫里的人将此事都推到贵妃身上,眉毛不由跳了跳,可司嬷嬷眼风都没有给她一个,宣布完这个噩耗,不给新人们反应的时间,就宣布了下一个噩耗。
“如今小主们也学了七日规矩了,贵妃娘娘的意思,到第十日上,就先考一回!”
言下之意:看吧,你们不用担心一月后的最终考试过不了,先担心三天后的阶段考试能不能过吧!
姜恒有幸再次见证了“花容大惊失色”。
说来她也有些惊讶,《信妃录》里,新人们出储秀宫确实有考核,但只是一月到头后,嬷嬷们考察她们替人更衣、布菜、行走、请安等基本操作考试,并没有笔试一说。
是自己蝴蝶了吗?
确实是。因她不是女主那种忍让乖巧的性子,叶嬷嬷没拿捏住她自然跟年贵妃如实汇报。
于是年贵妃借着秀女之间因满汉军旗发生口角之事,便要十日一考,还要加上笔试好好考!
贵妃对皇后提起此事,只是笑道:“也该让她们心里知道些敬畏尊卑,省的天天鸡声鹅斗,连学个规矩都像吃了多大委屈似的——臣妾倒想看看,她们学这宫规有了几成火候!”
因将秀女扔进储秀宫,原本就是年贵妃的主意,也是她求了皇上的旨意。皇后索性懒得管了,你折腾去吧!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贵妃最好盼着这一年的秀女里没有出挑人物,将来别三十年河西的时候落在人家手里受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