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周一, 昭棠又回到了望城。

她的状态说是焕然重生都不夸张,吴翰予开玩笑问她:“你是有多思乡?让你回趟岁宜就跟让你回炉重造了似的。”

昭棠抿着唇笑,总不能说哪儿是思乡?是因为跟男朋友和好了吧。

她的伤口保养得算不上坏, 但也算不上好,掉痂后多多少少有点色素沉淀。好在肉眼可见一天天在变淡,到底年轻, 估摸着个把月就彻底消了。

她对照着日历算了会儿,个把月后刚好是端午节。路景越已经通知她了, 端午节要带她回去见家长。

是的,通知她。

这次没问她意见。

“总让我这么没名没分地伺候你算怎么回事儿啊?”男人说着说着又耍流氓, “我是伺候得不尽心还是没把你伺候舒服,这都不给我名分?”

昭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紧张归紧张, 倒也不再抗拒和他回家见他爸妈。只是有件事,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其实也不是她不想跟他说, 只是两人相处的时间短暂, 过得飞快, 她都还没来得及跟他提, 人就已经回到望城了。她心里想着,倒也不用那么着急,等这周末她回去的时候再说也行。

结果还没到周末, 他就从岁宜过来了。

正好是下班时间, 他给她发了条微信:【下来。】

昭棠一颗心突地跳开,收拾了东西就飞快下楼,人在电梯里还想着,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算准了, 她周末会来那个。

这么想, 一时间对他真是又爱又讨厌。

然而这次她还真是误会路景越了,路景越之前忙着追老婆,公司里的事都是能压的压,不能压的指使孟言溪去帮他处理。结果最近孟言溪儿子生病了,老婆还跟他置着气,他自己个儿也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路景越也不好太不做个人。

现在手头几个大事都急需他亲自去处理,他看了眼行程,七天飞四个城,最快也得下周才能回岁宜。这才赶在临走前过来见她一面,见完就去机场。

昭棠想到他让司机开车三个多小时过来,就为了来见她一面,哭笑不得,故意问他:“岁宜是没有机场吗,要你来这边登机?”

男人挑了下眉,瞧着她,意味深长说:“有啊,刚进入二期建设。”

昭棠:“……”

这绝对是在内涵她这个甲骨文大数据平台了,刚进入二期建设。

还记得他送她过来那天,问她:“你这个二期建设要多长时间?”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避重就轻说:“应该比一期建设快点儿。”

但她就从没有在他跟前儿成功糊弄过去的记录、

果不其然,他追问:“一期建设花了多长时间?”

她沉默三秒,心虚地答:“两年,多。”

路景越:“……”

明明是甜甜的恋爱,不知道怎么的,就给她弄成了苦巴巴的异地恋。

开车三个多小时过来就为了见一面,还真是结结实实见了一面,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周遭一直都有人。到头来也没找到机会抱一下,两人就牵了下手,之后路景越就去了机场。

路景越离开后,昭棠退了周末回岁宜的高铁票,又重新买了下个周末的。

但她这周末没能见到路景越,却出乎意料地见到了昭锦程。

周五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吴翰予从外面回来,跟她说:“提前点儿走吧,你爸在下面等着呢。”

昭棠打字的手停住,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几秒,才茫然地问:“谁?”

吴翰予下巴往窗外的方向抬了抬:“昭锦程,楼下碰见他,我让他上来坐,他也没来。”

很多家事外人必然不清楚,吴翰予低头翻什么资料,随口嘀咕:“看他那样像是来接你回去的,也不知道多想女儿,这么大个老总还亲自开车来接。”

“看不出来,你爸还挺疼你。”吴翰予又扭头过来打趣,“你这都二十五了,还拿你当十五岁小丫头呢,放学要爸爸来接?”

昭棠干巴巴笑了笑。

她在座位上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始收拾东西。

望大校园分区,教学区一般情况下不让车进,吴翰予的实验室在一幢红墙绿瓦的民国小楼里,位于非教学区,车辆登记一下就能进来。

楼下停着一辆宾利,昭锦程人没坐在车里,就站在车前。

昭棠刚走到一楼大厅,就看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太阳太大,将人晒蔫儿了,分明离上次见面也才过去十多天,她却觉得昭锦程肉眼可见地又多了几分疲态。

但仔细分辨,又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又或许只是心情不佳。

昭棠抬手摁下门禁,玻璃门缓缓往两旁拉开。似乎是感觉到动静,昭锦程的目光往她看来。

“上车。”

等她走到面前,昭锦程拉开后座车门,神情有些复杂,像藏着许多东西。

昭棠扫了眼车门,没动。她上次停下脚步,是因为想起了叶君繁墓前的花,她以为,那是他送的。

但现在既然误会已经解除,而且想到不久前他老婆唆使他儿子毁她的容,他却和他们站在一边,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多余的话再和他说。

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你妈妈说的没错,我们父女还真是走到了反目成仇这一天。”昭锦程在她身后开口,语气带着自嘲。

昭棠停下脚步,不知道是因为听见“妈妈”还是因为听见“反目成仇”。她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夕阳,转身。

昭锦程必然不是像吴翰予以为的那样,来接她放学回家,但他的来意也着实令她困惑。

经过上次派出所里她逼着他们一家八口站在她面前排队向她道歉的事儿,昭棠还以为再见面昭锦程就该正式通知她断绝父女关系了。虽然昭棠觉得,在昭锦程心里,这也就是说出来跟没说出来的区别了。

不能说她近况比罗心欣好点儿,昭锦程就比罗父更加顾念父女之情,只能说这里面其他可变因素太多。譬如当初她的妈妈提前离婚分割了财产,譬如她坚持参加了高考……但也不能说昭锦程就真和罗父一样。毕竟这事儿并没有个数据衡量指标,只能说男人孩子一旦多了,放弃一个两个的就并不是什么难事,要么为什么历代帝王杀死亲生儿子女儿的也不止四五个呢?

这么多年,昭棠早已经默认自己被放弃了。但这趟昭锦程过来,表现得却十分慈爱。先是和他回忆了一番她小时候的事,要说不动容那肯定是假的。昭棠看着昭锦程的眼角微微泛红,低低笑起来时牵扯出纹路。

后来又说起了昭浩小时候的事,这部分她就没什么兴趣听了,目光淡淡,落向窗外。

昭锦程看着她,语气无奈:“这孩子本性不坏,小时候很可爱的,听我们说他有个姐姐,成日里就问‘我的姐姐在哪里,我的姐姐在临绛吗?那我可以去看看她吗?’。只是这么多年被他妈和外公外婆灌输了些思想,现在才会变成这样……你,不要跟他计较。”

昭棠听到这里,终于听出点不对,皱了下眉:“我跟他计较什么?”

昭锦程没接话,只是转而说:“上次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亲自过来一趟。”

昭棠更加困惑了,回忆了一下才依稀想起来,好像路景越生日那天她手机没电,后来开机是有个陌生号码夹杂在路景越的几十条未接来电里,那个陌生号码似乎还不止打过一次。只是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路景越,自然无暇理会其他。

原来是他?

昭棠吃惊,昭锦程竟然会给她打电话。

昭棠再清楚不过昭锦程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当初她执意去临绛,昭锦程这么多年就真的再也没有管过她。

如今却主动联系她,甚至亲自找来。

“有什么事儿吗?”昭棠问。

昭锦程依旧没有回答,话锋一转,沉吟说:“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呢?”

昭棠彻底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昭锦程到底想说什么,她也不问了,反正问了他也不回答,只是看着他。

昭锦程默了默,开口:“路景越。”

昭棠仿佛明白过来什么。

昭锦程轻叹:“我知道他,你高中的时候,他跟他爷爷奶奶住在一块儿,我也从没有见过他的父母。后来你母亲的葬礼上,他又那个样子出现,衣服头发乱糟糟的,额头上还挂着伤,所以我和你外婆才会误会他是打架斗殴的不良少年,才会让你跟他分开。”

昭棠似乎明白过来昭锦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她忽然觉得无比好笑,反问:“那现在呢?您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昭锦程安静地看着她。

昭棠又恍然反应过来:“不对,你为什么会知道路景越?”

路景越这几天连轴转,人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会议室,好不容易一天工作处理完,已经是凌晨两三点。有时候夜深人静,身体和心里都忍不住想她,却又舍不得这么晚打扰她睡觉,就这么煎熬地压下了思念。

结果他这里体谅她呢,她倒是不识好人心,控诉他都不想她。

【行,你别睡,等到酒店跟你视频,我好好跟你说说我到底有多想你。】

登机时已经快夜里11点了,机场大厅亮如白昼,路景越咬牙切齿地给昭棠发去一条消息。倒也只是说说气话,还真没想让她等他。

到了酒店,他迅速洗了个澡,围着浴巾出来,正好听见手机响了一声,他走过去拿起来一看。

两条未读消息,第一条在5分钟前。

眠眠:【还没到酒店吗?】

他当时在洗澡没听见,过了会儿,她又发来一条。

眠眠:【不会还没落地吧?怎么飞机晚上也要限速的吗?】

这条后面发来一个昏昏欲睡的表情包。

男人唇角无声勾起,长指轻点,立刻给她回了视频过去。

昭棠倒在松软的被子里,手机扔在被子上,闭着眼睛都要睡过去了,忽然听见视频邀请的铃声。眼睛一下子睁开,随手摸了两下摸到手机,飞快点下接通。

路景越的脸刚出现在屏幕里,不认同的语气立刻传出:“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昭棠等了他大半个晚上,一听不乐意了,噘着嘴反问:“不是你让我别睡,等你告诉我你有多想我吗?”

女孩子洗完澡,香香软软地趴在被窝里。白肤红唇,黑发如瀑,身上的睡裙因为她的姿势微微有些凌乱,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在卧室明亮的灯光下,白得晃眼,再往下……路景越的视线在某个地方停留了片刻,喉结无声滚了滚。

“真想知道?”男人声线蓦地喑哑了几分。

昭棠毕竟是跟他进行过好多次深入交流的人,一听这嗓音,身体立刻窜出一阵酥麻,再对上他暗沉沉的眼睛。

心里立刻生出警惕,昭棠连忙摇头,认怂地说:“不不,不用了。”

路景越唇角弯着,不怀好意地笑:“也行,等我回来当面告诉你……”

男人意味深长地咬着字:“我到底有多想你。”

昭棠的耳根不争气地红了红。

行吧,限制话题到此为止。

昭棠扯开话题,问他这几天累不累,路景越挑了下眉,说:“还行,还有精力想你。”

昭棠:“……”

最后是她作势要生气了,他才肯好好跟她说话。

凌晨两三点,两个人各自躺在被窝里,和相隔千里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最后还是昭棠先熬不住,眼皮一开一合的,眼见着就要睡过去。

路景越心疼得不行,笑着赶她睡觉。昭棠是真熬不住了,最后重重点了下头,手指胡乱碰了下挂断键,连灯都没关,就这么当场睡了过去。

结果根本没挂断。

路景越又在那头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半小时,最后低低说了一句:“晚安,宝贝。”

昭棠睡到快天亮的时候,大概是一轮深度睡眠刚刚结束,只觉头顶的灯光白亮刺眼,她又闭着眼爬起来摸床头开关,关灯。

迷迷糊糊间,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件很重要的事,但她实在是太困了,也就是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下一秒,她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睁开眼睛,在床上躺了会儿,她总算想起来昨晚到底什么重要的事没说了。

但路景越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她又舍不得为这事儿再打扰他,便没有再提。就这么,一直到路景越回来,她才找着机会问他。

路景越没回岁宜,飞机直接落地望城,之后就让司机开车送她到她的公寓楼下。

那天是周六,她不上班。本来买了昨晚的高铁票打算回岁宜,结果这个人忽然跟她说临时还要去趟别的地方,周末不回岁宜,她又闷闷不乐地退了票。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她刚睁开眼睛,正纠结着是起床还是再睡会儿呢,他就忽然发来一个位置共享。

昭棠狐疑地点开,发现两人在同一个校园里,只相隔不过几百米,并且他的头像还在快速地往她移动。

那一刹那,昭棠心里仿佛有烟花炸开,飞快地起床刷了牙,随意薅了薅头发,就匆匆跑下楼。

路景越没来过她这暂时居住的公寓,电梯里,昭棠就没话找话说地给他介绍房子。几几年的建筑,一楼几户,坐北朝南,她住几楼……只差没有将容积率绿化率一一说出来了。

路景越就牵着她的手,安静地听她说话,偶尔“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昭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什么反应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房中介在带人看房子呢,这么热情,是生怕房子卖不出去还是怎么的?

索性闭嘴。

结果一进门,两人的角色就对换了。

男人像头狼似的,她刚在他身后拉上房门,他就压了过来,将人按在门上亲。

呼吸急促而粗重。

昭棠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水汪汪的,听他在她耳边哑声说:“陪我洗个澡?”

昭棠:“……”

昭锦程的事儿,一直到晚上才找着机会问他。

路景越一听她提昭锦程,凤眸轻眯:“他来找过你?怎么没有跟我说?”

昭棠点头,又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是要跟你说的,结果聊着别的,睡着了。”

“他说什么了?”

昭棠摇头:“没说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当天的对话,言简意赅总结:“大概算是简单联络了下父女感情吧。”

她又看向路景越,斟酌着语气问:“你是不是做过什么?”

路景越失笑:“为什么这么问?”

“不然他为什么会知道你?”

男人被她逗乐了,扬着语调反问:“我很见不得人吗?昭小棠。”

“……”昭棠噘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一噘嘴路景越就想亲她,难得人在眼前,他果真抚上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下去。

又捡了她能知道的那一部分,避重就轻说:“那他应该是看了派出所外面那个监控。”

“派出所外面的监控?”昭棠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惊讶地问,“你是说那晚,你就在派出所外面?”

路景越被她这惊讶的模样气笑了,故意和她对着干,说反话:“我在那儿干嘛?你那个时候都不想见我,我识趣得很,一个人在家里睡大觉呢。”

昭棠:“……”

她曾以为那晚她孤身一人……却没想到,原来他一直都在。

昭棠心情复杂,想要问他的话,一瞬间也变得再问不出口。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抱着他的腰。

路景越无奈道:“放心,我不为难小孩儿,毕竟吓唬一个小孩儿已经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无耻的一件事……我也要面子。”

路景越仿佛什么都没说,又仿佛说了什么。

昭棠隐隐间更加明白了为什么昭锦程会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