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有你在的地方, 我都顺路。

昭棠的心尖儿一阵酥麻。

渐渐的,甜丝丝的感觉往外涌。

其实仔细想想,他好像不止是顺路, 还一直有空。

不止每次消息秒回,每次约他他都有空,有事没事还会和她“偶遇”。

昭棠想想自己当初想和他“偶遇”的时候, 可是脚都走酸了也没见着他人影,不知道他的“偶遇”怎么就那么轻而易举。

但转念一想, 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是轻而易举的,看起来轻而易举, 不过是他在看不见的地方付出了更多。

她的唇角无声翘起来。

想想,又压了下去。

想到从岁宜开车到望城要三个多小时, 回去还要三个多小时。

这一来一回, 他不知道该多累。

她口是心非地说:“好矫情啊,路师傅。”

路景越可能也没想到自己难得一句情话, 竟然被她点评为“矫情”。眉梢半挑着, 眼睛里有惊讶, 又像是被她气得不轻快要笑出来了。

昭棠继续补刀:“你从哪里学来的土味情话?”

路景越终于被她气得笑了出来, 失笑的气音顺着手机传出,某人破罐破摔地说:“那应该是自学成才。”

昭棠一本正经地说:“那你要不要反思下?”

路景越:“反思什么?”

“反思你是不是已经土到骨子里了?”

“……”

“要不一般人真没法自学到你这个地步。”

“……”

路景越无语半晌:“你还是早点睡吧。”

昭棠抿着唇笑。

这个人,每次说不过她就让她早点睡。

看时间的确不早了, 她又柔声叮嘱了一遍:“你明天真的别来接我了。”

路景越拖着嗓音反问:“怕男朋友太土, 给你丢人?”

“……”昭棠看他,“那倒没有,我只是爱惜自己的所有物。”

“我是你的所有物?”

昭棠毫不犹豫点头:“男朋友就是我的所有物,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我得爱惜, 省着点用。”

男人挑眉,神情看起来有些矜贵傲慢,有点像对她单方面宣示占有权的行为表示不满。

这么看了她几秒,他又语气商量地问:“那你是我的所有物吗?”

昭棠毫不犹豫摇头:“那不是。”

路景越:“……”

昭棠一脸认真:“你是我的,我还是我的。”

路景越:“……”

路景越闷声笑了出来:“我说你最近怎么越来越不讲理了呢?”

“那可能是因为,”昭棠轻轻眨了下眼睛,“我已经是你女朋友了吧。”

“怎么说?”

昭棠一脸疑惑:“咦,你自学成才修炼土味情话的时候都没有悟到不能和女朋友讲道理吗?”

“……”

路景越终于无奈地低低笑了出来:“行,我是你的,你还是你的。”

昭棠满意点头。

路景越忽然话锋一转,问:“你觉得你这句和我刚才那句比起来,哪句比较土?”

昭棠:“……”

措手不及。

想了想,只能倔强地说:“那可能,我还是比你差点儿。”

路景越一脸大度地轻点了下头:“别担心,我不嫌弃你。”

昭棠:“……”

我是在夸你吗??

虽然路师傅没皮没脸,好在最后还是听了女朋友的话,没真的开车来望城接她。

第二天研讨会结束,赵希声和昭棠就直接赶去了高铁站。

到的时候离检票还有半小时,两人在椅子里坐着等待,正讨论这两天的国际学术研讨会,除了吴翰予教授的甲骨文大数据平台,还有其他很有意思的话题,单单是甲骨文和中华文化的联动里面就有许多创新的点。

正说着,忽然听见小孩子的哭声。

候车大厅里十分嘈杂,除了人来人往的声音,还有不停通知开始检票的广播。但小孩子的哭声分外响亮,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声嘶力竭地吼。

两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循着声音看去。

不远处,像是两个小朋友打架了。

两个小孩看起来都不大点儿岁数,也就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吧,瘦瘦矮矮的,身后各自站着自己的妈妈。

正对着昭棠和赵希声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玩具,红着眼睛,畏惧地往自己妈妈腿边挤。

哭的小孩和他的妈妈背对着昭棠的方向,昭棠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是能从声音判断出来,应该……是个力气很大的小孩吧。

哭声可太洪亮了。

就这会儿功夫,整个候车大厅的人都往他们看了过去。

小男孩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伸手踹脚地去打拿玩具的小孩。

拿玩具的小孩极力忍着眼泪,害怕地往后躲,他妈妈也拉着他往后退让。

打人小男孩的妈妈是个短发女人,也在拉自己的儿子,只是越拉小孩哭得越大声。后来,女人不知是没拉过自己儿子还是没舍得真用力,手一松,小男孩顿时钢镚一样弹了过去,用力打了下对面小男孩的头,还顺手抢了对方手里的玩具。

被抢玩具的小男孩到底年纪也小,又被打又被抢,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间一片混乱,两边小男孩的妈妈都赶紧蹲下来劝自家小孩。

被抢玩具小男孩的妈妈似乎很有办法,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儿子哄好了,反倒是抢了人玩具的那个短发妈妈对自己儿子束手无策,越说孩子哭得越大声。

昭棠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清楚地听着小孩边哭边喊:“为什么要还给他!为什么要我道歉!你不会花钱帮我买下来吗!呜呜呜妈妈不爱我了妈妈不爱我了!妈妈这么有钱却不愿意为我花钱,我长大后也不会给妈妈买包买衣服,等以后爸爸先死了,我就一个人独吞爸爸所有的遗产,一分钱也不要给妈妈!”

短发女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对这种场面束手无策,在所有人围观的目光下又羞又气,抬手轻轻拂了一下儿子,就起身走向对面一对母子。

掏出手机,似乎还真的打算花钱替儿子买下抢来的玩具。

对面那对母子目瞪口呆:“?”

还有这操作?

愣了片刻,那个妈妈才反应过来,抬手挡了两下:“不,不用了,就玩具而已,弟弟还是哥哥,他喜欢我们就送给他好了。”

说着也没管短发女人的坚持,一手拉着自己儿子一手拉着行李箱,飞快地跑了。

抱着玩具的小男孩看着仓皇逃跑的那对母子,抽泣了两下,终于停止了哭泣,立刻迈着小短腿跑到妈妈身边,嘴巴瞬间变得甜腻,脆生生说:“妈妈我爱你!妈妈以后你老了我也这么爱你!我给你买包买衣服,还娶媳妇回来孝敬你!”

“妈妈,你以后都要给我买玩具哦!”

昭棠:“……”

赵希声:“……”

赵希声无语了两秒,不屑地轻嗤一声:“慈母多败儿,这孩子算是给这个妈毁了。”

昭棠深以为然,用力点了两下头。

小孩子是一张白纸,他们能懂什么,全靠家长怎么引导。瞧瞧这小孩说的话,做的事,这是个正常家长能教出来的?

她正要收回目光,却见原本背对她的短发女人忽然转过身来,年轻美貌的一张脸正对向她。

昭棠霎时间背脊绷紧,如遭雷击。

“我们刚刚讲到哪儿了?”

赵希声没有注意到昭棠细微的情绪变化,没再理会那对母子,转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昭棠回过神来,飞快收回视线。

她迅速平复自己的心情,思绪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慢了半拍,怔怔说:“涨见识。”

他们刚才说到,这次研讨会上许多学者的研究切入点都很新颖,很能给人启发,大有研究前景。但昭棠这么简单地说,赵希声还是没想起来,倒是又想起了刚才那对令人无语的母子。

赵希声忍不住又转头看了那对母子一眼。

只见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抢人玩具的熊孩子就凭着一句简简单单的哄骗成功哄好了女人,女人蹲在自己儿子面前,小孩凑过去亲妈妈的脸,甜甜的,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女人被逗得咯咯笑,刚才的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只是满眼宠溺地摸着孩子的头。

赵希声:“……的确,活了这么大一把岁数,第一次见人这么教小孩,我这趟过来也是不虚此行,还真的是涨见识了。”

昭棠:“……”

很快就开始检票了,列车按时发出,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岁宜。

正好是晚饭时间,车上,赵希声问昭棠要不要吃点什么,昭棠刚给路景越发了消息,路景越问她一会儿想吃什么,她估计是要和男朋友一起吃饭了,只说自己不饿,让赵希声去吃。

赵希声笑着说:“我就不去了,家里做了饭,等我回去一家人吃。”

又说:“我女婿一会儿过来接我,我先送你回家吧。”

昭棠忙说:“不用不用,我男朋友也来接我。”

赵希声家里应该是有什么喜事,只是他没主动提,昭棠自然也不好多问。车子刚到南站,赵希声就匆匆离开了,更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两天没见,昭棠其实也迫不及待想见男朋友,只是下车这会儿人流正多,她一个女孩子也不像赵希声那么能挤,慢慢地就落到了后面。

在手机上问路景越车停在哪个区,路景越让她直接出去,他上来接她。

昭棠唇角忍不住翘起,抿着唇笑。

扶梯缓缓上升,昭棠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清隽挺拔的男人。

他站在白亮的灯光里,周遭人来人往,他仿佛鹤立鸡群一般,她这么脸盲的一个人,都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他。

五官立体,轮廓利落,身形瘦削却又充满了力量感,随意一件黑衬衫穿在身上都英气笔挺,单手插兜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却又在看到昭棠的一瞬间,冷硬的脸部线条不自觉地柔和。

昭棠拖着行李走向他,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可是很奇怪,明明奔向他的时候一颗心蠢蠢欲动,走到他面前了,张嘴的话却没半点柔情缱绻,反倒脱口而出成了没营养的东拉西扯:“你怎么总穿黑色的衣服啊?”

男人低头看着她,正伸手接她的行李箱,似乎也没想到两天没见的女朋友,再见面竟然没有先亲他一下,张嘴就是不满他的着装。

路景越失笑,停了两秒,一脸诚恳地说:“啊,这不是你脸盲主要靠衣服和发型认人?我配合你呢。”

昭棠:“……”

这人怎么还攻击她弱点了?

她忍不住噘了下嘴,嘀咕:“我只是脸盲,又不是痴呆,我只是一开始不太容易记住人,记住了就不会忘记了啊。再说,我从来就没有靠衣服和发型认你。”

“哦?那你靠什么认我?”路景越扬眉问她,又不等她,自问自答说,“心跳吗?”

昭棠:“………………”

这个人能不能要点脸?!

“棠棠?”一道女声忽然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两人的拌嘴。

昭棠回头,看清喊她的女人,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凝滞。

女人留着短发,停在她斜后方,离她只有两三米左右的距离。

比起刚才在候车厅的遥遥一眼,此刻昭棠能清晰地看清女人的脸。

一如从前。

郑菀晚今年应该三十岁了吧?还是三十一岁?

总之不会超过三十二岁。

可是七年的时间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她就像是一朵被极力保护的花朵,日日夜夜都有人精心娇养呵护着,皮肤还是那么光滑白皙,眼睛还是那么亮且有神,身上的衣服和配饰精致讲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金钱供养出来的精致细腻。

郑菀晚的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小学一二年级的模样。不得不说,承袭了她全部的美貌,白皙的小脸圆圆的,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留着西瓜头,不说话不吵闹的时候仿佛面粉团子搓成的,粉嫩乖巧,让人忍不住想上去亲一口。

前提是要忽略掉他手里抢来的玩具。

不知道哪个动画片里的周边,蓝色的机器人,大大的一只,几乎有他整个人一半大,被他爱不释手地紧紧抱在怀里。

那大概是,抢来的东西都格外珍惜吧。

“快,浩浩,叫姐姐,这就是爸爸妈妈以前经常和你说起的棠棠姐姐,你的亲姐姐啊!”郑菀晚再见到昭棠,脸上有着真假难辨的惊喜,低头催促儿子喊人。

小孩清亮乌黑的眼睛直直盯着昭棠,在昭棠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打量着昭棠。

他没有开口,却不是认生,他的眼睛里毫无怯意,反而有种明晃晃的戒备和敌意。

仿佛这么小的小孩都知道,眼前这个棠棠姐姐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她一出现,就会抢走他什么东西。

就像他刚才去抢陌生小朋友的玩具一样。

说不定还会打他一下。

这个姐姐这么大,他本来也打不过她,别说她旁边还有一个大哥哥,看起来力气很大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些吓人,他可打不过。

想到这里,小朋友抱紧了玩具,警惕地往后退到妈妈腿边,紧紧抱住妈妈的腿。

郑菀晚见状,精致的脸蛋一闪而过尴尬,随即摸着儿子的头,温柔地圆场:“这孩子长大后就没见过你,认生,棠棠你可千万别跟他计较。对了,你还记得弟弟吗?他就是昭浩啊,你走的时候他也就半岁,现在都七岁半了。”

昭棠看着女人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好一会儿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但郑菀晚的社交属实一流,她全然不给冷场的时间,再见昭棠,她脸上满满洋溢着激动的惊喜,明明也就只比昭棠大五六岁,却像是她的亲妈一样,一脸慈爱地絮絮叨叨起来:“棠棠,这么多年没见,你过得怎么样?一个人在外面还好吗?你的病好了吗?”

“这么多年来,你爸爸虽然嘴上说着不管你不管你,可只有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都很担心你。你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血浓于水,父女俩哪儿有隔夜仇是不是?他终究是放不下你的……你看,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回来了,大家都在一个城市,你找个时间回去看看你爸爸,好不好?”

郑菀晚越往下说,语气越显卑微。

尤其是最后那“好不好”三个字,带着满满乞求的意味。

若是个不知情的人听起来,倒像是昭棠是个六亲不认的不孝女,要由着一个外人来乞求她回家去看一眼她年迈的空巢老父亲。

昭棠觉得荒唐,就忍不住真的笑了出来,笑了几秒又停下来,一脸认真地反问:“咦,你不知道吗?我爸没跟你说吗?”

就像是郑菀晚知道怎么茶最能刺激昭棠,昭棠也最清楚郑菀晚最怕什么。

“我爸没跟你说”这六个字,看似漫不经心,却准确无误地戳中了郑菀晚的弱点。

老夫少妻,半路夫妻,各有所图,相互算计不可避免。

整日里最担心的也不过是对方瞒了自己什么,生怕对方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算计。

昭棠的“我爸没跟你说”这六个字,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郑菀晚脸色一变。

不过她是个中高手了,很快又谈笑如常,一脸温柔地反问:“知道什么?”

昭棠视线扫过女人身后34寸的大行李箱,面不改色说:“昨晚我才回家和他吃了顿饭,顺便聊了聊遗嘱的事。”

郑菀晚:“……”

郑菀晚脸色刷地拉下,唇线抿直,却克制着没说话。

她腿边的小男孩就比她沉不住气多了,立刻扯着她的腿,脆生生问:“妈妈,聊遗嘱是什么意思?你和外公外婆不是说我们家的公司、六套房、三辆车、还有银行里所有的存款都是我一个人的吗?”

郑菀晚立刻去捂小男孩的嘴巴。

但没捂住,该说的,他都掷地有声说完了。

昭棠毕竟才亲眼见到了这对母子在望城高铁站抢玩具那一幕,此刻对于昭浩小小年纪能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倒是路景越几不可察皱了下眉。

这小孩也就七八岁,这么小年纪就能把家里多少财产随口列出来,可见大人平时没少教。

他转头看向昭棠。

却见昭棠神情平静,甚至可以说十分温柔。

她一脸爱心小姐姐的模样,微微弯下身,和小孩平视,语气格外柔软:“啊,那是你妈妈和外公外婆在做梦呢,你可别当真。”

郑菀晚:“……”

昭浩:“……”

和那对母子分道扬镳,昭棠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路景越没说什么,只是换了一只手推行李箱,空出来的手臂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车上,昭棠一路沉默,头轻轻碰着车窗,目光茫然地落在窗外。

天已经彻底黑了,外面一路的车灯缀成了一条条光带,浮躁地晃动着。

她的目光仿佛没有聚焦,只是偶尔机械地眨两下眼睛。

这么安静地走了一路,路景越喉结几次滚了滚,都没有开口。

那个女人,那一切,他都不关心。

可是有一句话,却让他此刻坐如针毡。

她问她,病好了吗?

他该怎么开口?

已经成精的男人也犯了难。

过去的事,她不想说,他也就放下了,并不打算问她。

他珍惜两人得来不易的当下。

可如果是生病了呢?

长指轻轻敲了几下方向盘,他慢慢变道。

车子右转的时候,昭棠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这是回家的路,转头看向他:“不是说出去吃吗?”

路景越:“回家吃吧,我来做。”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明天还要上班,她心疼他累,忙说:“我不饿,在外面随便吃点就好。”

男人面不改色说:“外面的菜怕你有忌口。”

“我没有忌……”昭棠下意识地接话。

“忌口”两个字还没说完,她就忽然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顿时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

这个人……

她忍不住抿着唇笑了。

她盯着男人立体英挺的侧颜,失笑:“你是惦记着郑菀晚问我那病呢?”

路景越眉梢轻佻,抽空转头往她看来一眼,目光赞许。

不错啊。

以前他费尽心思暗示她都不懂,现在倒是知情知趣了。

昭棠咕哝:“那个病没有忌口,你就放心让我在外面吃。”

路景越:“……”

才说她知情知趣了。

安静了片刻,他清了下嗓子,紧张地问:“什么病?”

昭棠玩着手指:“过敏。”

路景越不太信:“对什么东西过敏?”

昭棠:“绿茶。”

路景越:“……”

昭棠:“学名:绿茶过敏综合症。”

路景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