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谁让地球是圆的呢?

圆形的地球, 可不是往哪儿走都顺路么?

这话乍听挺有道理,细想之下……有点无耻。

几个男人笑骂了几句,这个话题自然地揭过。

昭棠心情却再也轻松不起来, 一直闷闷的,整个人仿佛还陷在路景越的那个“顺路”里出不来。

今晚不知怎么回事,路景越手气好得离谱, 一个人大杀三方,短短时间内就已经赢了一辆车。

这下别说骆珩不满了, 连孟言溪这么沉得住气的都忍不住频频看他:“你今晚这手气怎么回事?有点吓人啊。”

骆珩立刻附和:“就是就是,都说情场得意, 赌场失意,你这不科学。”

周淮琛笑了笑:“说不定是昭棠旺他。”

路景越脸上本来没什么表情, 听到这话, 唇角勾了勾,侧头深深看了身边的昭棠一眼。

昭棠无辜:“……那要不, 我坐一边去?”

“不用。”刚好一局结束, 路景越将牌一推, “歇会儿, 回来换位子。”

打牌的人都有种莫名的迷信,今晚输得最惨的骆师傅一听这话,立刻举双手同意, 第一个站起来往楼下走, 边走边嘀咕说:“我要去外面吸收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孟言溪没动,也不知道他是不迷信还是压根儿不在乎输这点儿钱, 闲懒地往椅背上一靠, 掏出手机, 眼皮低垂,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次孟逐溪倒是十分乖觉,坐在他边儿上也目不斜视,仿佛完全不好奇他的事。

转而去拉周淮琛:“我们去露台。”

路景越牵着昭棠的手起身:“陪我出去透透气。”

晚风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刮在脸上,软软的,带着一丝丝凉意。

后花园里没开灯,只有别墅的光亮透出来,影影绰绰照着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和秋千。

昭棠抬头看着男人微微紧绷的下颌,不解地问:“怎么赢了钱也不见开心?”

路景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反问:“赢钱有什么可开心的?”

昭棠:“……”

这个凡尔赛,她给满分。

路景越看她:“我今晚只想输钱。”

昭棠:“?”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路景越手上轻轻一用力,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意味不明地说:“连骆师傅都知道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你还觉得赢钱是好事儿?”

昭棠:“……”

路景越垂眼看着她,低声问:“眠眠,你说我今晚这么赢,是不是预示着点儿什么?”

昭棠:“……”

她抬眼看着他,默了默,忍不住说:“我说,你是不是太迷信了点儿?”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没有告诉她,他上次手气这么好还是七年前,他们分手以后。

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在意起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细节。

昭棠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她心里搁着另一件事,已经纠结一个多小时了,趁着此时两人独处,她才开口问他:“你去临绛,真的是顺路吗?”

“嗯,顺路。”

见他这么毫不犹豫地点头,昭棠也觉得自己不可以这么自作多情。

不能说因为她在那里,他就连那个城市都不能去了,去就一定是找她。

可是那天,那天很特别啊……

她的生日在年后,今年,刚好就是在农历的元宵节那天。

而他就在元宵节的晚上,顺路去临绛。

她心里纠结,手指无意识地轻扯他的衣角,想了想,还是小声追问:“那你顺路去做什么啊?”

他没说话,过了几秒,像是被她气笑了:“现在还在问我去做什么?昭棠,你能不能有点儿良心?”

讥诮的不满,却是最肯定的答案。

昭棠心口刹那间怦然。

路景越敛了笑,双臂环过她的腰,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问:“如果我现在说‘生日快乐’,还算数吗?”

昭棠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一颗心飞快跳动。

四目相对。

好一会儿后,昭棠才反应过来,讷讷回了一句:“谢谢。”

想想好像又有点不对:“哈?什么算数?”

路景越定定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那天等红绿灯的时候,我做了个决定,我想就从今年起,每年都对你说生日快乐。”

她眸光动了动,长长卷卷的睫毛轻轻一颤。

路景越自嘲一笑:“可是没想到,第一年就失败了。”

当晚,他一路飞车赶到机场,买了最近的一个航班,从岁宜飞去临绛,落地以后打车。

车上,他点开那个甲骨文论坛的app,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我来临绛了。】

他等了一路,一如之前那些消息,没有等到她的回复。

赶到她家门口时,时间刚好,还有三分钟才到零点。

还好,还是她的生日。

三分钟,一百八十秒而已,可是那一刻他却无比坚定地觉得——

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什么。

抓住了什么?

他想,应该是抓住了和她重来一次的缘分。

如果他们真的没有缘,又何必让他赶上这短短的三分钟?

直接错过,不是更给了他一个痛快?

刹那间,他像是被这短暂的三分钟注入了无尽的希望。

摁下门铃。

没有人。

他的心立刻像是破了一个角落,上一秒那些一厢情愿的希望就顺着这个角落一股脑漏了出去。

他摁了很久的门铃,一直没有人应。

冷静下来后,他又自嘲地笑了。

是他疏忽了。

她一个女孩子独居,大晚上的有人摁门铃,她必然是不会开门的。

他这么按,说不定会吓到她。

而且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有可能她在外面吃饭,还没有回家。

他没有再敲门。

那晚,他也没有离开。

他站在楼道里,独自倚着墙,安静地等天亮。

老小区的楼道没有封窗,朔风呜呜呼啸,一阵阵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他想抽支烟,一摸口袋,才发现没有。

也是,他平常也不怎么抽烟。

他想下楼去买包烟,想起楼下的单元门又作罢了。

来的时候刚好有人回家,他跟着人进来的。现在这半夜三更的出去,回来就进不来了。

如果她真的晚回家,那就遇不上了。

就这么,他独自在楼道里等了她一整晚。

中间还下了一场雪。

他安静地看着外面的天从漆黑,到鱼肚白,到透亮。

雪停了。

她还没有回来。

邻居阿姨早晨出门买菜,围巾手套全副武装,陡然见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家门口,吓了一跳。

被围巾裹住了一半的脸上条件反射露出警惕,戒备地往路景越张望。却又在看到那张英俊不凡的脸时,本能地放下戒心。

所以说到底,人都是视觉动物。

说不定邻居阿姨还在想:这小伙子好看成这样,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好福气,能被他惦记?

邻居阿姨克制着热情地向他打招呼,问他找谁。

路景越指着昭棠的家,开口向她打听。

邻居阿姨一听,惊讶地说:“你不知道吗?她搬走了,就昨天退的房。”

你不知道吗?她搬走了,就昨天退的房。

昨天晚上那种心口漏了一角的感觉,再一次、更加清晰地袭来。

所有的笃定、希望、还有想对她说的话,全都顺着那个角落漏了出去。

他问邻居阿姨知不知道她搬去了哪里?

邻居阿姨不知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小昭这小姑娘话不多的,我们也就平常见面打个招呼。”

又猜测说:“不过我知道她毕业了,说不定是搬去了离公司更近的地方,你去她学校问问?”

路景越在临绛一个月。

去过她的学校,也曾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目光在四下里寻寻觅觅。

她不是一毕业就找到工作,所以学校没有登记她的三方信息。

人海茫茫,奢求路上偶遇,必然也不会有结果。

他没有回岁宜,住在酒店里,安排人打听她的下落。

最后是在一个凌晨深夜,他得到了她的消息。

他点开那头发来的截图。

是不久前已经撤下的,岁宜博物馆官网上公示的聘用人员。

他将截图放到最大,久久盯着那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

昭棠。

屏幕白得发亮,他就这么直直盯着看了好久。

然后抬手盖住脸,低低笑了出来。

她回去了。

这是不是就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注1]

他连夜赶来,又连夜离开。

只是这一次赶到机场时太晚,连红眼航班都没有。

他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的航班。

落地的时候才七点半。

早高峰让人心生烦躁,总算是没误事,他将车开到岁宜博物馆时,还差十五分钟才到九点。

他了解她的性格。

她是踩点的个性。

他想,刚刚好。

他就这么等在博物馆前的广场上,等着她来上班,不经意与他重逢。

短短的十五分钟,工作人员、游客断断续续地进来,甚至有好几个女孩子主动上来问他要微信。

可依旧,没见到她。

他的视线在人群里搜索。

一直等到上班时间过去半小时,她依旧没有出现。

可是这一次,他竟不觉得失望。

也不知道是过去一个月的大起大落重重磨砺了他的心志,还是笃定这一次,她再也跑不掉了。

他竟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在手机上买了门票,进博物馆看展。

然后,在那个光线晦暗的展厅,穿过拥堵嘈杂的人群——

他终于,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站在人群的正中,眉眼含笑,不卑不亢指出西方记者的逻辑漏洞,温和而自豪地向所有游客讲解中华汉字的灿烂辉煌。

他直直看着她。

她似有感应,于一个刹那,抬眼,往他看来。

视线交错。

隔着漫长寂寞的七年,隔着茫茫拥挤的人海。

……

但是现在,他并不准备告诉她,他曾经在雪夜、在四面漏风的楼道里等了她一整晚,他曾经在临绛停留一个月打听她的下落,他曾经星夜赶回岁宜,只为了在她上班的路上与她遇见……

蓄谋已久的重逢已是最好的结局。

那些蓄谋已久的错过都不必再提。

昭棠也没有告诉他,其实元宵节那晚,她就在岁宜机场。

她甚至可能,还看到了他。

她中午十二点半就到临绛机场了,本来是下午的航班回岁宜,可是飞机一直延迟,一直到傍晚才飞。

落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她困倦地从廊桥走出,去取行李。隔着一面落地的玻璃墙,里面的人往相反的方向走。

外面的人落地,里面的人赶往登机口登机。

两边人,两个方向。

恍惚间,她余光仿佛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颀长挺拔,肩背笔直,鹤立鸡群一般卓尔不凡。

可是他走得太快了,她愣了下,再回过头去看时,男人已经走远,只留了一个挺阔有力的背影给她。

一瞬,她的心猛烈地往胸口撞去。

可是下一秒,她又自嘲地笑了。

她可能真的是魔怔了。

现在随便一个好看的男人她都能觉得是他了么?

这么想着,她摇摇头,快步往行李提取处走去。

两个人,相反的方向,擦身而过,渐行渐远。

除了那一个瞬间的心动,昭棠从未想过那个人会真的是路景越。

直到刚才打牌的时候,孟言溪说——元宵节的晚上。

她瞬间笃定。

她那晚遇见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原来就在她刚刚下飞机的时候,她就已经见到了他。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这件事。

可终究没有。

那不算重逢,那只是又一个错过。

他们的故事里既已经有了重逢,就再也不需要错过。

她笑了,接他刚才的话:“失败什么?这不还是今年吗?”

“但你的生日已经过了。”他提醒她。

她轻轻眨了眨眼:“那这不还有你的生日吗?”

“路景越,如果你觉得那不算数,那就我来……”

她仰头,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从今年开始,以后的每一年,我都对你说: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