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路景越这个“行”回得过于的快, 以至于昭棠有那么几秒都没反应过来。

她倒也不是纯纯的口头客气,嘴上这么说,实际想让他拒绝。只是在她的认知里, 以他们这样尴尬的关系,路景越至少也得纠结个一二三十分钟吧。

毕竟易地而处,假如今天两人身份对换。是她车被拖走了, 是她凌晨4点多在寒风里等了半小时没等到出租车,路景越邀她去他家坐坐, 她可能还会再纠结个半小时,最后实在被冻得瑟瑟发抖了才不得不为了活着, 向初恋男友妥协。

当然那个时候精神境界就很高了,完全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 生命至上。

所以也不是对初恋男友的妥协, 而是对生命的妥协。

万万没想到,路景越竟然直接省略了这整个妥协的过程。

不过昭棠在短暂的吃惊过后, 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趁着路景越还没走到, 赶紧将房子稍微收拾了一下。

其实她的房子很整洁, 只是刚刚坐在沙发上,抱枕有些乱,她将抱枕摆好。又想起自己半夜起来, 床单还皱着, 被子也胡乱卷着,想起来那个暧昧的画面,她又连忙跑回房间, 将床整理好, 被子铺好。

她看着整整齐齐的卧室, 满意地点点头,又猛地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

她这是抽的什么风!

路景越上来坐坐还能来她卧室坐坐,来她床上坐坐吗?

她整理床是个什么意思啊!

难道潜意识里,她真的被那个羞耻的梦带偏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昭棠有些崩溃,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就自暴自弃地坐在沙发上,什么都没做。

门铃声很快响起,她从入户对讲机里确认了是路景越,开门。

路景越还穿着他皱巴巴的睡衣,脚上踩着一样一只拖鞋,只是在寒风里站了半个小时,额头上的汗珠没有了,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头发倒是被吹得更乱了。

昭棠连忙侧身让他进来。

男人走进,停在她身侧。

玄关本就不算宽敞,两个人这么并排站在这里,离得很近,衣角相贴,昭棠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带着的寒气。

她不自在地往墙退了退,看到还开着的门又像是找到个事情做似的,连忙错身去关门,一面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这里没有男人的拖鞋,你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吧。”

路景越看着她圆圆的后脑勺,过了两秒,轻点了下头:“嗯,那你下次准备一双。”

刚刚关上门的昭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还有这么不客气的人吗?

她回头,路景越看着她的眼睛,看似十分体贴地解释了一句:“不然我过来一趟还要让你打扫一次卫生,那多不合适?”

昭棠:“……”

昭棠无言以对地望着他三秒:“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哦。”

“不用谢。”路景越泰然自若地走进。

他径直走到沙发坐下,掏出手机,抬眼对站在一旁的她说:“去睡觉,我在这坐会儿。”

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客气,不过考虑到这里原本就是他的房子,这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最大的不对就是,这是他的房子。

想到这一点,昭棠迟疑了片刻,轻轻走到他旁边的一组沙发坐下。

她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路景越的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开,落到她的脸上。

昭棠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原本要问的话反而卡在了喉咙口。

她原本想问,为什么要把房子租给她。

可是他的眼睛仿佛让这个夜晚更加安静了,像是现在随意一句话都是突兀的、不合适的,会刺啦一声粗暴地划破平静的夜。

她的目光有些狼狈地躲开,落到他身后墙面上的油画。

周遭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能感觉到他沉沉的注视。

她盯着那有些冷又莫名让人觉得温柔的色彩,轻声开口:“要不,我找时间搬出去吧。”

男人闻言挑了下眉,但却又不像是惊讶,反倒有些像是意料之中,有些好笑。

他点了下头:“可以。”

昭棠听到这两个字反倒是有些惊讶了,对上他的视线。

路景越慢腾腾补了一句:“找一年以后的某个时间吧。”

昭棠:“……”

她就知道。

不愧是他!

“不然呢?”男人反问,“说好了一年一签,你现在是想毁约吗?”

“毁约多难听啊……”昭棠嘀咕,“我们不是还没签约吗?”

“口头约定就不是约定?”

“……”

昭棠觉得自己有些冤枉,忍不住辩解:“我那时候又不知道房子是你的,孟逐溪说房子是周淮琛弟弟的。”

路景越笑了一声:“她这是想嫁给周淮琛,提前代入角色了。我跟孟逐溪是表兄妹,孟逐溪要是嫁给周淮琛,我跟周淮琛就勉强成了一家人,我比周淮琛小,她说我是周淮琛弟倒也没错。”

昭棠觉得这个逻辑有些道理,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出于逻辑控的强迫症,她下意识思索了起来。

孟逐溪和路景越是三代内表兄妹,孟逐溪是周淮琛未来老婆,周淮琛和路景越勉强成为一家人,就是兄弟了……等等!

昭棠看向路景越:“那这样的话,你也不是周淮琛的弟弟啊,他才是你的妹夫。”

路景越:“……”

昭棠又讪讪补了一句:“他应该跟着孟逐溪喊你,表哥。”

路景越就默默看着她:“……”

过了片刻,路景越倏地笑了一声:“行,我下次记得告诉他,让他喊我哥,谢谢你提醒。”

昭棠:“……”

不,不客气。

空气又沉静下去,路景越最后那促狭的一声笑仿佛有余音似的,回荡在耳边。昭棠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抠了抠衣脚,继续提:“那解约的事……”

“又搞人身歧视?”

“……”

路景越换了个姿势,问她:“上次想取消我的订单,这次想毁约,你对我偏见怎么这么大?”

“怎,怎么还偏见了?”昭棠觉得不可思议,又忍不住反驳,“那你自己呢,又是开货拉拉,又是租房子的,你工作怎么就那么多?”

路景越反问:“谁还没个副业?”

昭棠咕哝:“我就没有……”

路景越淡定地总结:“嗯,那说明你这人没什么特长。”

昭棠:“……”

会心一击!

虽然这是事实,但也不用当着她面说出来吧!

那他自己呢?

货拉拉且不说了,力气大也算个特长吧,但收房租不算特长吧?

昭棠反问:“收房租也算特长吗?”

“不算,”路景神情自若,“有房算特长。”

昭棠:“……”

她竟没有办法反驳!

最后,因为说不过路景越反而被他进行了一番关于毫无特长的人身贬低,昭棠彻底放弃提退租的事了。

说的像是她多愿意搬似的。

她要是现在搬,那就是一个月内搬三次家了。

谁愿意一个月内搬三次家啊!她又不是闲得慌!

她替他着想,怕他尴尬,这个人毫不领情就算了,还说她没有特长!

昭棠气得回房间躺床上了。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今晚再睡不着。毕竟受了那个惊吓,虽然是虚惊一场,但当时的害怕也是真真切切的。

独居的女孩子,半夜的密码锁声,脑子里闪过的那些入室凶杀案……虽然路景越和警察都在最快时间内赶到了,但她独自等待的时间里,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仍旧无比清晰。

没想刚沾上床,没几分钟,她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际,她想起了坐在客厅里玩手机的路景越,想起自己忘记了反锁卧室门……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什么,下一秒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睡得出奇的好,连个梦都没有做。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昭棠看了眼手机,十点了。

她有些惊讶。

自从回到岁宜,她总是一大早就醒了,还从来没有一觉睡得这么沉过。

以前有人对她说:失眠不只有晚上睡不着,还有早上醒得早。

如果这样,是不是能说她从回岁宜起一直在失眠?

今天倒是睡了个好觉,莫不是昨晚被路景越气累了吧?

想着,她来到客厅。

沙发上已经没有了人,东西摆放还是原来的样子,显得有些空荡。只有阳光从拉拢的客厅窗帘里透过,在地板上落下一片隐约的光格。

昭棠盯着那片光格看了半晌。

忍不住想,其实也没什么吧。

她在临绛租那套房子,全程就和房东一次面都没见过,连签约也是中介代签,一直到退租,相安无事。如果不是昨晚密码锁忽然没电,吓得她慌不择路联系了房东,也许她和路景越也一次都见不上。

直到她将来买房、退租,她都不会发现这房子的主人是路景越。

这样想,她说服了自己,可是同时,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那种感觉,像极了一个人站在荒原,遥遥看最后一丝夕阳的光线没入地平线,世界重归寂寥。

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换电池。

她从收纳盒里找出电池,推开密码锁内盖放到玄关的柜子上,才发现柜子上放了一排电池,最外面的塑封被拆开了一半,像是已经被拆了几颗出来用掉了。

昭棠盯着剩下的几颗电池看了看,又看了看密码锁内安放的电池,同样的品牌和花纹。

她转身去客厅,踩开垃圾桶。

里面果然多了一个外卖纸袋。

之后的两天假期,昭棠都没出过门,日常活着全靠外卖。

一个人在房子里,白天夜晚都很安静。

她是喜静的性格,最怕别人吵她,因为有一点儿声音她都会醒。可是很奇怪,这两天明明很安静,夜里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她却睡不着了。

她不知道是那晚密码锁响的事让她受到了惊吓,还是让她忽然意识到了人世浮华,她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很可悲,自己一个人换灯、自己一个人安窗帘、现在还要自己一个人被吓到报警……

总之,她现在不仅早上醒得早,连晚上都睡不着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星期一。

她忽然很想去上班。

虽然她来岁宜博物馆两个月,不常见的同事她连脸都记不住,可是她就是很想去人多的地方。

两个晚上没怎么睡,也没能抵挡住她对上班这件事的热情。

周一早上,她很早就起床了,为自己做了简单的早餐。吃好后,她准备出门,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沉重而嘈杂的脚步声,像是在搬东西。

她忽然想起,她从住进来以后,隔壁邻居就一直很安静,该不会是房子一直没人住,现在租出去了吧?

她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推门出去,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对门玄关处的路景越。

昭棠:“!”

那一个瞬间,她惊呆了。

男人肩背笔直,姿态挺拔而沉稳,站在明亮的天光里,像是正在指挥客厅里的人安放东西。不知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还是听见了她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来。

刹那间,四目相对。

昭棠站在门口,身后的房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她身上穿着宽松的长袖衬衫配阔腿裤,一头乌发放了下来,随意披散在胸前,八字刘海微微遮挡白皙小脸,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慵懒的蓬松感。

看到他,一双没什么精神的鹿眼忽然聚了焦,吃惊地问:“这里也是你的房子?”

路景越静静看着她,泰然地摇了下头:“不是,我租的。”

昭棠:“……”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房子。

路景越声线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不用看了,不会把你赶出去的。我这个人没什么,就是诚实守信,说了租你一年,所以现在即使自己没地方住只能租房,我也不会把你赶出去。”

昭棠:“……”

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希望你见贤思齐一下。”

昭棠:“…………”

神特么见贤思齐!

你是“贤”??

昭棠抿了抿唇,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租房子?”

路景越神情自若:“上班顺路。”

上班?

昭棠脑子有刹那的宕机,脱口而出:“货拉拉不是全城都可以接单吗?”

“……”路景越沉默了两秒,面不改色道,“对,但这附近单子比较多。”

昭棠想想觉得有道理。

这里是市中心,人最多,而且房价最高。

虽然她不清楚货拉拉师傅的运费会不会跟着房价浮动,但想想也没什么逻辑漏洞。

她轻点了下头,又觉得应该说点儿什么,想了想憋出一句:“那祝你日进斗金。”

路景越一脸问心无愧地答:“谢谢。”

等电梯的时候,路景越也没进去,还站在玄关处。

宽阔明亮的楼道,两个人,沉默以对。

昭棠觉得不说话有点尴尬,而且他今天刚搬家,她也应该表示下友好。

想了想,她转头看向他,说:“我可以把你的名片推给同事吗?”

路景越:“?”

昭棠解释:“我们单位经常会有人搬家的,而且每年都会有新人考进来,他们也要搬家,所以我们这边单子很多,而且是源源不断的。”

路景越:“……”

“我把你的名片推给他们,他们再推给自己科室的新人……”昭棠一想到这个场景,就觉得未来十分可期了。

她看着路景越,一双漂亮的眼睛都亮起来,忍不住满怀期待地展望了一句:“岁博一日不倒闭,你就一日有钱赚!”

路景越:“……………………”

那岁博不如还是早点倒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