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绿表情无比天真, 说出口的话却恐怖如斯,简直如狼似虎。
唐烟烟就很想给自己一耳刮子。
叫你平常没事瞎嘚瑟,21世纪的电视剧舞台剧电影什么的, 也都敢跟小绿讲。这下可好,被套路了吧?
小绿把册子堆在桌面,兴奋得触角来回摇晃, 它同唐烟烟说:“烟烟, 虽然他只是个傀儡人!但应该并不妨碍什么吧!烟烟你快试试, 最好搞出你说的什么爱马克思效果,天上一边掉花瓣,然后你们一边转着圈圈, 一边拥吻。”
唐烟烟:???!!!
是IMAX好不好。
唐烟烟扯了扯嘴角:“缠缠绵绵的感情戏没有, 但我可以给你演场面恢弘的打斗戏,你想看吗?”
小绿并不是很想看, 它的生活充满打斗戏, 苦巴巴的孩子就想吃点糖。
但有总比没有好,于是小绿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唐烟烟冷笑两声, 她撸起浅黄袖摆,露出两截白玉般的皓腕。
然后——
小绿哇哇乱叫着逃出唐烟烟房间大门,一团金光在它背后炸开,差点把它尾巴都给烧着。
唐烟烟追出去,一人一怪在庭院大打三百回合,树叶在空中狂舞,剑气如龙, 瞬息化作无数光影, 如排山倒海的巨浪。
把小绿揍趴在落叶堆, 唐烟烟潇洒收剑, 居高临下地挑挑眉:“我送你的这张IMAX亲身体验票,满意否?”
小绿“呸”地吐出嘴里叶子,绿宝石般的眼睛泪汪汪。
呜呜呜孩子心里苦,但孩子什么都不说QAQ.
收拾了小绿,唐烟烟浑身舒畅,重新推开卧房的门,一抬眼,唐烟烟石化ing.
独坐桌畔的傀儡人陆雨歇正在翻阅她画册,他动作一板一眼,神情也很僵硬。
唐烟烟竟分不出,他到底是真身体僵硬,还是真思想僵硬……
淡定地望了眼窗外清泠弦月,唐烟烟大喇喇回到座位。
曲起的指节轻叩桌面,唐烟烟翘起二郎腿,口吻坦然:“那什么,陆雨歇,时至今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其实很辛苦的,为了让他们放低戒备,我不得不给自己立一个人设。人设你懂吗?譬如你不近女色高冷禁欲,这就是你的标签,我的标签则是被抛弃的恋爱脑小魔女。你知道我为了维持这个与我本身完全相反的人设,有多辛苦吗?”
唐烟烟越说越真情实感,她下颚忧伤地抬起,就差落两滴珍珠泪:“我从前可是如假包换的仙女本仙,笑不露齿衣袂翩跹,喝的是露水吃的是花瓣。在魔域的众多日日夜夜,我握着笔,在保住节操与实现大义之间来回纠结,终于,我痛苦地画下第一笔,此后每多画一笔,我生不如死的感觉就增加两分。但我心底有乾坤胸中有大义,区区名声算得了什么?所以我忍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画出一张一张又一张。你看,这地上这铺满的并非我遗落的节操,而是我不被外人理解的血泪啊。”
陆雨歇:……
他慢半拍地从画中移开视线,看着一脸诚恳的唐烟烟,气极反笑。
当他第一天认识她唐烟烟吗?
这流畅的线条,这饱满的挥墨。
若她作画时有半分痛苦,他陆雨歇跟她姓,改名叫唐雨歇。
唐烟烟读懂了傀儡人陆雨歇脸上的些微情绪,她挑衅地问:“你不信吗?我以前真的很仙。否则你我以前怎会有一场短暂的露水情缘?你还不就是看上了我的貌美如花气质出尘。”
陆雨歇薄唇缓慢颤动:“唐——烟烟——你——”
唐烟烟截住他话茬:“我知道我以前真的很好,但为了大义,人总是要牺牲点什么的。”
陆雨歇睫毛猛地掀起:“你——再——胡编乱造——试——试试?”
唐烟烟端正坐好,摆出乖巧脸:“好吧,以上都是我胡编乱造,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只要你开心,我都没有异议。”
陆雨歇:“……”
陆雨歇气得拂袖而去。
神识离体,傀儡人眼底再无情绪与起伏。
他垂眉低眸,安安静静的,再不会结巴地启唇说话,也不会露出羞愤的眼神。
唐烟烟一脸茫然,她伸出手傀儡人面前晃了晃:不是吧?这就被气跑了?
她的实力明明才发挥出百分之一好不好?
唐烟烟摇了摇头,感叹了句陆雨歇不行啊,便悉心整理起她珍藏的原版画册。
整理整理着,唐烟烟不由认真看了起来。
嗷嗷,她画得好棒哦!如果不代入她自己和陆雨歇的话,真少女心爆棚呢!
唐烟烟看得一脸姨母笑,她刚要抓起两颗杏仁喂到嘴里,对座一动不动的傀儡人突然抬眸,他开口道:“请稍微——控制——你——的表情。”
肩膀微抽,手里的杏仁掉落在地。
唐烟烟吓得面色都白了。
傀儡人陆雨歇很满意唐烟烟的反应:“关于——方寸世尊——魂魄修复——的方案,等有消息——我再来——找你。”
唐烟烟傻眼中,还没回过神。
陆雨歇薄唇微启:“我——走了。”
时间流逝,许久过去,唐烟烟试探地翻了页画册,然后猛地抬头看傀儡人。
傀儡人面无表情毫无反应,这是真的走了?
唐烟烟拾起一颗杏仁,本想往“陆雨歇”脸上砸,又觉得这么英俊的脸蛋,是杏仁不配!便撇了撇嘴,朝他胸膛扔去。
***
魔宫。朝天阙立在炼化池旁,满脸阴骘。
盯着那抹始终未被吞噬的魂魄,朝天阙冷笑:“你何必再做无谓的抵抗?待天地重塑,世间浓郁灵气复苏,岂不是更好?”
但无论他是劝是骂,那团黑雾始终毫无反应。
朝天阙眼中尽是狠戾,他倏地伸出手,整座宫殿里的魔卫在瞬间化为一丝丝黑雾。
有的魔卫甚至来不及露出痛苦之色,便神魂俱灭。
黑雾源源不断地渡入炼化池,中心魂魄仿佛再承受不住痛苦,猛地剧烈颤栗。
朝天阙嘴角划过一丝狞笑:“本尊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黑袍拽地,朝天阙拂袖转身,步履缓慢地消失在地宫。
血池里,黑雾蜷缩着,它累了,它好想将所有的恶与欲都吞咽下腹,包括朝天阙,包括这肮脏的世界,包括这腐朽的天与地。
可是——它好像答应过谁,要撑住的。
但那人究竟是谁?它答应的人是谁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呢?
既然想不起来,所以要不要就这么算了?干脆当承诺不存在?
真的好疼,它的神识总是被无数只恶爪撕碎,每次它还来不及拼凑完整,便又被更猛的飓风撕得粉碎。
周而复始,终而复始,受不住。
它真的受不住了。
仅存的意识像骇浪中的一叶小小孤舟,它自暴自弃地在海中沉浮。
风雨愈演愈烈,它有感觉,要结束了。
等它被湮没,苦痛就会彻底消失。
真好。
它微笑着想。
寂静中,它察觉到脚步声渐近,很轻,不是朝天阙。
虽然不太想睁开眼,但它还是撑起最后的气力,奄奄一息地仰头望过去。
那是个女子。
她身形纤细,腰肢不盈一握,着水绿色长裙。
内双的杏眼,圆溜溜,柳叶眉、挺俏鼻、桃粉唇。
挺好看的,它觉得,这应该是它喜欢的姑娘类型。
漂亮之余,她的脸仿佛又很熟悉。
它不禁蹙眉,难道他们认识吗?
刹那间,天旋地转,海水倒流。
它努力挣扎着不被欲望湮没,它得想想,先想清楚她是谁。
它和她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它和她是不是存在着某种亲密的联系?
为什么看到她,它内心濒死的意识突然活了过来,耳畔甚至有声音不停在叫嚣,撑住,如果撑不住,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它的心猛地一震,美好记忆随之汹涌袭来。
枯萎的绿芽仿佛在此刻获得阳光与水,它迅速生长,重获了能量与勇气……
唐烟烟蹲在血池边,低眉望着那团黑雾。
仙魔两域纷争已进入白日化,左护法孙鳌与魔域九位堂主率兵抵御,各地战火不断。
就连张毛子他们,都接收到了命令,随时上阵。
唐烟烟不免有些唏嘘。
为什么朝天阙的一己之私,要牺牲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临走前,唐烟烟仔细背下地宫地形,又把炼化池禁锢魂魄的阵法默记在心底。
对那团黑雾笑了笑,唐烟烟不再迟疑地转身。
***
夜浓如墨。
唐烟烟将地宫地图和阵法默画出来,递给傀儡人陆雨歇。
近日仙域频频挑起事端,吸引走魔域大半注意力,嵬驿州中,除坐镇魔宫的朝天阙,并没多少得力干将。
相应的,陆雨歇出现在唐烟烟面前的次数越发频繁,也更肆无忌惮。
陆雨歇低眉琢磨阵法。
他毫无表情的脸很难让人猜测到进度。
唐烟烟忍了忍,小声问:“怎样?”
陆雨歇回:“我——再看看。”
唐烟烟安静片刻:“仙域近日似乎一直都占据优势?”
陆雨歇淡淡嗯了声。
唐烟烟托着腮,无聊地在周围看来看去,最后目光落定在陆雨歇脸上。
灯下看美人,果然美上加美。
唐烟烟不得不承认,哪怕21世纪男明星各有各的英俊,也没有此刻灯下的陆雨歇动人。
他的美不止是皮囊,更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清冷矜傲。
高岭之花什么的,好像是能激发出人潜在的胜负欲呢!
她想看他跌落神坛,想看他是否自愿为谁卸去满身傲骨与自尊,甚至卑微地沉沦……
陆雨歇忽地抬眸:“我——教你——破阵。”
唐烟烟心虚地愣了下,颔首:“难度高吗?咳咳,我在这方面不太行。”
陆雨歇:“你过来,坐——我身边。”
唐烟烟挑眉。
陆雨歇一本正经:“单靠说——你能——听懂?”
唐烟烟本想质疑陆雨歇是否存在假公济私的念头,结果……好像只证实了自己的蠢?
撇撇嘴,唐烟烟起身,坐到陆雨歇身旁。
提笔蘸墨,陆雨歇肢体僵硬地在纸上画符,唐烟烟起初还眼巴巴看着,后来嫌他画得慢,便趴到桌上。
再后来,眼睛不知何时闭了起来。
眼底不知不觉染上笑意,陆雨歇偏过头,手上动作戛然而止。
他低眉望着唐烟烟恬静的睡脸,嘴角微微上扬。
灯火缠绵,她呼吸轻柔。
那么软软的一团,都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与胆量,竟敢独自卧底魔域。
陆雨歇用视线描摹唐烟烟的眉眼、唇鼻。
他突然很想拂去贴在她脸颊的一缕碎发。
却又怕惊扰了她。
陆雨歇想起第一次见唐烟烟时的情形,她故作可怜的柔弱将他骗得彻底,可转眼间,她又化作狡黠的猫,刻下那一句句狂妄的言语,并留名——爱你的唐烟烟。
她喜欢他吗?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陆雨歇辨不清明。
唐烟烟的嘴里似乎总没有实话。
但陆雨歇很清楚,她了解他。
下界的那段日子,她的只言片语,便能轻易化解他的疑惑、改变他的决定。
他们曾经相爱吗?
若相爱,唐烟烟喜欢的陆雨歇,似乎并不是如今的陆雨歇。
以前的陆雨歇是何种模样?
至少他定然不会将剑狠狠刺入她胸口,毛笔笔尖的墨汁突然跌落,画到一半的符被损,陆雨歇蓦然回神,苦笑一声,他重新提起笔。
唐烟烟并没有真的睡着。
再睁眼时,好家伙,陆雨歇的符居然还没画完。
皎月逐渐退场,天际泛出鱼肚白,金光穿透云层,均匀洒落大地,有几丝调皮地钻进窗,温柔笼住屋内的一双男女。
唐烟烟伸了个懒腰,昨晚在陆老师结结巴巴的指导下,唐小烟同学勤奋刻苦,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终于背下桎梏魂魄的六种阵法破解之策。
是的,足足有六种。
陆雨歇眉眼微抬:“记住了?”
唐烟烟点头:“差不多吧。”
陆雨歇直直望入那双水润杏眸:“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唐烟烟:“我又不傻。”
陆雨歇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他沉声道:“既然——不傻,先前种种——危机关头,为何——不讲出——实情?”
气氛短暂沉默。
唐烟烟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走?”
陆雨歇闷了会:“现在,立刻,马上。”
唐烟烟:“那再见。”
陆雨歇:……
半晌,陆雨歇薄唇微动:“唐烟烟——你——”
唐烟烟正熟悉阵法呢,颇不耐烦的口吻:“你怎么还没走?”
陆雨歇滞了滞,低声说:“你——不如——随我一起——离开。”
蓦地抬眸,唐烟烟看着傀儡人陆雨歇,半晌没有作声。
陆雨歇道:“仙域会——阻止弑魔——苏醒,你的任务——结束了。”
结束了吗?分明还早着呢。
唐烟烟微笑着看向傀儡人面无表情的脸,她的任务从不是阻止什么弑魔苏醒,三界毁灭又何妨?她并不是那么的在意,反正她也是被毁灭的其中之一。
她只是不想看到别人都能活着,而他陆雨歇却要死掉。
这么好的陆雨歇,当然也不能被邪恶的心魔掌控,她期望有朝一日,能看到最真实最干净再无忧虑的陆雨歇。
“我暂时不能走。”
“为何——还要留下?”
“不用你管。”
……
玄英宗。
独坐雪松下的陆雨歇睁开眼睛,结束打坐。
他墨瞳深邃,填满复杂,以及化不开的一抹淡淡悲伤。
议事殿内,陆见寒同仙域诸位掌门正在商讨战事。
月前,陆见寒得陆雨歇令,集仙域全力,正式开启对魔域的反攻。
虽然陆见寒料到迟早有那么一天,但这日来得比他想象中早太多,而且还是仙尊陆雨歇亲自下的命令。
陆雨歇从前虽是仙域定海神针,但他为人平和,厌烦争斗,若魔域不主动发难,陆雨歇便将自己封闭在眷古峰中,近百年都不会踏出半步。
但这次,他居然一改常态,主战而非主和,莫非,是方寸世尊的死刺激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