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烟烟是真疼, 她最怕疼了。
生理性泪水在眶里打转,啪嗒往下掉。
唐烟烟哭得可怜兮兮,陆雨歇捧着她鲜血淋漓的右足, 突然不敢再动作。
睫毛微颤,陆雨歇幅度很轻地摇了下头,掌心随即渗出一团浅蓝色纯净灵力。
“你干嘛?”唐烟烟哽咽着阻止陆雨歇动作, 圆溜溜的眼睛瞪向他, “别用灵力, 我可不想再遇到比这更残暴的惩罚。”
“那你别哭。”
“我疼啊!哭哭都不行?”唐烟烟委屈死了,又委屈又骄横,“又不是我要哭的, 是眼泪它自己要掉的。”
陆雨歇默了默:“你现在都哭成这样, 后面岂不是哭得更厉害。”
“……”
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唐烟烟止住啜泣, 用一种非常诡异的目光望着陆雨歇。
陆雨歇被看得莫名其妙。
唐烟烟窘迫地移开目光, 呜呜,她不干净了。
她脑子里冒出来的为什么都是这种东西?
难道是职业病?画太多不可描述的小人书了?可陆雨歇这句话, 是真的有点污!!!
“那什么,”唐烟烟心虚不已,又故作张扬地抬起下巴,“咳咳,你有观摩阅读过我的巨作吗?”
陆雨歇口吻寡淡:“巨作?”
唐烟烟点头,挺起胸膛:“我是三界非常畅销的知名作家和知名画家,如果你没有看过我的巨作, 那就证明你落伍了。不过像你这样的山顶洞人, 肯定是没看过我的巨作的。”唐烟烟有些庆幸, 早知今日, 她就不该在小人书上加上“吻足”play,现在他们……这状况,有点小尴尬呢!
陆雨歇淡淡看唐烟烟一眼,然后低下头,面无表情撕开他雪白衣袂,为她擦净足底残留的血渍。
疼得嘶了声,唐烟烟下意识想缩回脚,脚踝却被陆雨歇一把拽住,禁锢在他温热掌中。
“别乱动。”他嗓音低沉,带着几许命令意味。
“……”呜呜呜要命,她的思想又脏了。
不行,得转移话题,得把主场控住。
唐烟烟挑衅地挑眉:“陆雨歇,你前面几天都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去了?”
陆雨歇眸色毫无波动:“我做什么,你不知道?”
唐烟烟没想到搬起砖却砸到了自己脚,不过她装无辜最厉害了,于是眨巴着眼说:“我不知道啊,莫非你丢了东西?又或者途中看到貌美小姐,对她一见倾心,所以——呜啊——”唐烟烟面色狰狞,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疼,她的脚已经疼得不是她的脚了,真特么疼。
陆雨歇微愣,看唐烟烟光洁饱满的额头沁出冷汗,也知他下手略重。
但唐烟烟这人,胡言乱语最厉害,若不吃点苦头,恐怕不长记性。
陆雨歇放轻动作,问唐烟烟:“你储物空间中可有普通伤药?”
唐烟烟没好气地扔给陆雨歇两瓶金创散,咬牙切齿道:“你知道得罪作家兼画家的结局有多惨吗?陆雨歇你完了,我告诉你,你真的完了。”既然是你陆雨歇无情无义,那就不要怪我唐小烟给你安排各种稀奇古怪的play。
脑补到这里,唐烟烟颇有几分报仇雪恨的痛快感。
陆雨歇的注意力并不在唐烟烟身上,他手握金创散,盯着她满布血窟窿的莹足出神。
可以想象,药粉洒下去,大抵又是一阵眼泪翻飞。
陆雨歇不喜看人哭。
出生到现在,其实也没什么人有机会在他面前掉眼泪。
“唐烟烟。”陆雨歇突然抬眸,他望着她被泪水洗过的清澈眼睛,薄唇轻启,“有点你错了,本尊,”他话语略顿,一字一句口齿清晰道,“不爱吃石榴。”
唐烟烟:?????!!!!!!
你爱不爱吃石榴关我鸟事?
等等,石榴?石榴!石榴?!
她的巨作?吃石榴……
完了完了完了。
死了死了死了。
与此同时,金创散已成功洒在她足底。
火辣辣的痛感刺激着神经,唐烟烟整个人都不好了。
极致的痛与尴尬互相撞击,唐烟烟没有哭,她根本哭不出来,只是有点想死罢鸟。
风淡云轻地放下唐烟烟右腿,陆雨歇速度很快地处理好她左足。
大脑被冲撞的余感还在,唐烟烟半滴泪都没掉。
陆雨歇松了口气,她原先那双鞋已不能再穿,不知想到什么,陆雨歇掌心忽地多出一双精美绝伦的绣花鞋。
唐烟烟:……
这鞋子好生眼熟。
似乎是沧澜境七夕夜抚琴比试的奖品?
唐烟烟找回底气,顿时用谴责的目光瞥向陆雨歇:“这是棋玉赢来的奖励吧?”
陆雨歇薄唇翕合,想解释,又不那么想解释。
唐烟烟好心宽慰他:“我懂我懂,你只是忘了给棋玉,你并没有想要私吞的意思。”
陆雨歇嘴角轻扯,唇中溢出一声不咸不淡的“呵”,然后替唐烟烟穿好绣花鞋。
这鞋真是怪好看的。
唐烟烟坐在树枝左看右看,随即神色复杂地看向陆雨歇染血双脚:“那个,你的伤,我来帮你处理吧。”
陆雨歇拒绝:“不必。”语罢,他侧转身子,背对唐烟烟脱下靴,自己给自己上药。
唐烟烟:……
她的脚都被他看光了,她也没说什么不是吗?
他竟然不给她看?!
仿佛她唐烟烟很随便,而他陆雨歇很清高很矜持似的。
唐烟烟不满地轻声嘀咕:“搞得谁没见过似的,该看的不该看的,我早就看完了好吗?”
诚然,唐烟烟只是在吹牛而已。
她魔域待得久了,节操越掉越多,嘴炮一下什么的,简直信手拈来。
但陆雨歇却——
背脊僵硬,陆雨歇动作略抖,药粉洒了大半。
……
地面尖锐倒刺逐渐消失,陆雨歇跳下树,伸手去扶坐在枝头的唐烟烟。
他双脚稳稳站定地面,看样子就觉痛极,唐烟烟抖了抖肩膀,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她知道,陆雨歇真的不疼。
因为他早失去了痛觉。
如果当初烈焰魔窟里没有她,只陆雨歇一人,他应该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阵法里艳阳漫天,从枝叶间筛下的光斑落在陆雨歇手心,是不规则的五边形。
他手真好看。
修长且骨节分明,每根都像俊秀的小竹子,挺得直直的。
唐烟烟怔了怔,把手递给陆雨歇,倏地往下跳。
陆雨歇原以为唐烟烟会扭捏畏惧,不曾想她竟这般利落洒脱。一时反应不及,陆雨歇险些没能接住她。
仓促间,陆雨歇只能抱住唐烟烟腰,不让她受伤的脚直接重落地面。
等稳住身体,陆雨歇轻轻把唐烟烟放下,后退两步,为他的唐突道歉:“抱歉。”
唐烟烟没吭声。
她盯着他双脚,心想,刚包扎好的伤口,肯定又出血了。
陆雨歇不自在地再度后退,衣摆正好遮住鞋面。
唐烟烟偏开目光,望向四周:“棋氲前辈是在为他的遭遇鸣不公吗?所以故意折腾找阵法的修者?”
陆雨歇沉吟片刻:“他是无私的。”
唐烟烟没有异议。
如果是她唐烟烟遭遇那样的事情,或许不会把阵法留下来,她会想:当初是你们不信我,甚至害我被逼上绝路。然而在时间证明我是对的之后,你们却又苦巴巴来求我,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你们这些人活该,活该灵脉污染,活该你们自取灭亡走向衰落。
但棋氲没有。
也可能棋氲曾这般负气想过,但阵法是他的心血。
人们愚昧无知,他并不愚昧。
他的子孙也将生活在未来的土地,他的子孙或许也需要灵脉修炼大道。
所以,棋氲治愈了自己,也决定治愈未来的世界。
不过——
这些小儿科的恶作剧为什么是她来承受?
唐烟烟好崩溃: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她试探地往前挪半步,钻心的疼。
这真挺不住。
唐烟烟同陆雨歇商量:“要不我们先歇会儿?或者你自己往前吧,我走不动。”
陆雨歇思索了会儿:“那你便在此处别动,我独自破阵。”
唐烟烟咬着下唇,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陆雨歇,我不是故意娇气,真疼,你要是没失去痛觉,也会疼的。”
陆雨歇不知怎么,心尖好似被她轻飘飘的嗓音拨动了下。
她话音已落,可他的心,仍颤颤微微。
陆雨歇能感应到他脚底伤口的龟裂。
但毫无痛觉,所以陆雨歇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这句话能影响他的情绪。
张了张嘴,陆雨歇想说什么,但还是选择放弃。
他没看唐烟烟,转身独自往前。
阳光下那道清隽身影消失在眼帘,唐烟烟小心翼翼弯下腰,坐在地面。
仰头望向天空,唐烟烟有点不自在,阵法里太安静了。树叶在动,可是没有婆娑声。
在这种极度沉寂的空间里,一切都好压抑。
唐烟烟用指腹触了下脚上的绣花鞋,久违地觉得孤独。
离开仙域离开陆雨歇后,她总是不停忙碌。
脑子里填满琐碎,就不会有时间矫情。
可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所有情绪就像潮水,汹涌而至。
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魂魄线索?
找到陆雨歇魂魄后,事情算结束了吗?
到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回到原点,她始终是一个人在考虑,考虑她自己一个人未来的方向。
下雨了。
很大的一场雨。
唐烟烟视线都被咸咸的雨水淋模糊了。
树下,唐烟烟双手抱着膝盖,眉眼垂得很低。
头顶枝叶在动,但没有声音。
有风吹来,吹来轻浅脚步声,像是幻觉。
直至她模糊视线里,出现熟悉的雪白的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