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唐烟烟:……

唐烟烟觉得, 云道友真的有些奇奇怪怪。

大家又不是什么仙域大佬,打架能全靠意念打吗?不都是你揍我一拳,我击你一掌吗?

再说, 是他为了赢才把她从擂台边缘拽回来的呀?

唐烟烟怨念地飞下擂台。

她被“莫挨我”这三个字深深的伤害到尊严了。

闷闷不乐地往回走,唐烟烟不经意同人群中的宋怡然目光相对,两人都有些怔愣。

宋怡然率先移开视线, 似不自在。

唐烟烟回到队伍里, 悄悄瞄了眼面无表情的云翩。

云道友莫不是暗恋宋怡然?

真相竟是如此?

原来云道友是怕女神误会?并不是她唐烟烟不受人待见?

唐烟烟立即被治愈了。

……

眷古峰。

陆雨歇望着水镜里含笑的唐烟烟, 眼底满满都是担忧与苦涩。

生受对手一记雷掌,她嘴角仍挂着未擦净的浅淡血迹,但她精力充沛, 眼瞳里已恢复曾经的生机盎然。

果然, 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就能活得好好的。

没有他, 她依然能热爱整个世界。

心中生出密密麻麻的酸痛, 陆雨歇转身往回走。

一幕幕过往在脑海中浮现,陆雨歇想起在凡尘理国时, 他曾信誓旦旦同唐烟烟保证,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他们都要一起坦诚面对,绝不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帜,而故意隐瞒对方。

当初许承诺时,确实真心实意。

但走到今日,陆雨歇却是真的怕了。

是他不敢, 是他不配。尽管如此, 却无悔。

比起眼睁睁看着唐烟烟因他受累, 陆雨歇宁愿试着放手, 宁愿承受因此而带来的后果。

走到从前唐烟烟最喜闲坐的古松下,陆雨歇望着熟悉的矮凳石桌,眼睫低垂。

展开右手,掌心忽地现出一个小小白色药瓶,陆雨歇静静望着它。

这是父亲镇阳仙君陨落时留给他唯一的东西。说来唏嘘,临终前,父亲交给他的只是这两枚遗情丹。

遗情丹,顾名思义,能让人遗忘此生情感与挚爱的丹药。

陆雨歇嘴角蓦地划过一丝笑,带着几分自嘲。

下瞬间,药瓶连同丹药在他掌中化为虚无。

就算日后走到穷途末路,陆雨歇也不想忘记曾属于他们的回忆。

那是他此生最美的月光。

哪怕痛着伤着,他也要永远铭记她的一颦一笑。

冬日温度越来越低,修士身强体壮,又有灵力可护体,并不畏寒。

唐烟烟每天累得要死要活,倒也渐渐走出消极情绪,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

走过铺了层厚雪的台阶,唐烟烟坐在古松下和两三个道友聊天。

现下是休息时间,修士三五成群的围坐一团,稍微放松一下紧张的学习氛围,但谈来谈去,也绕不开仙域魔域那些年那些事儿。

“魔域近日倒安分不少,有些古怪。”

“肯定是怕了呗,一群龟孙儿,我们仙尊大人多厉害啊!”

“不过也有一个非常让人愤怒的消息,”藏云派莫停匀道友看了眼唐烟烟,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七星宗章山道人公然投靠魔域,摇身一变成为魔域右护法,和孙鳌一左一右,成了朝天阙膝下最可恶的两条走狗,呵!”

唐烟烟微怔。

自她被章山道人抓走后,所有的事情一环扣一环,唐烟烟至今都还不明白章山道人叛变的始末。

于是她问:“章山道人为什么要背叛仙域?”

莫停匀摇摇头,叹长气道:“此事说来有些话长。百年前,章山道人的女儿丹凤仙子为仙域办事,中途却被魔域捉了回去,像那些魔域贼子,折腾人的办法多得数不胜数。丹凤仙子受尽折辱,魔域还研究出了新的搜魂方法,试图挖出更多的仙域秘密。因为丹凤仙子在七星宗地位颇高,是知晓不少秘事的。眼看魔域即将得逞,卧底在魔域内部的仙域修士便亲自杀了丹凤仙子。”

唐烟烟睁大眼睛。

蔚门宗隋珍道友跟着叹气:“丹凤仙子委实可怜,但那位潜藏在魔域的道友又何尝不是无辜的人呢?去魔域做卧底,其中艰难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他好不容易走到魔域分堂主的位置,却因为丹凤仙子而暴露身份,最后死的比丹凤仙子都更凄惨。”

几位众说纷纭。

唐烟烟皱着眉头,听得格外唏嘘。

章山道人得知噩耗后,最恨的竟不是魔域,而是仙域。

他认为,魔域搜魂成功后,丹凤仙子不一定会死,结果他女儿最终却死在仙域手上。

章山道人恨极了仙域。在他眼中,他女儿丹凤仙子是仙域自私自利的牺牲品。

仙域没有心,仙域只在乎大局。丹凤仙子为仙域付诸良多,凭什么死得不明不白?

唐烟烟望向灰蒙蒙的遥远天际。

她不知该如何评断。

有的人比起大局,更在意自己和家人朋友的生命安全。

这固然没有错,但若没有那些为大局而舍弃生命的人的存在,又何来仙域如今的安稳太平呢?

那些愿意牺牲的人并不傻,他们也有自己割舍不下的软肋。

但做不做英雄,是个人的选择权利,不该用道德捆绑。

唐烟烟突然想起陆雨歇的父亲母亲。

他父亲正是后一种人,至于他母亲云葭仙子,她是把陆雨歇看得更重的吧?虽然她并不会为了儿子背叛仙域,但她可以为陆雨歇放弃自己的生命。

眼眶酸涩,浮出朦胧雾气。

唐烟烟别过头,掩饰地用袖摆揉了揉眼角。

她又想起了陆雨歇。

陆雨歇是因为父母的悲剧,所以才狠心推开她吗?

是了,为什么一从烈焰魔窟出来,陆雨歇就完全变了个人?

他定是触景生情,想起他的父亲娘亲了。

笼罩在心头多日的阴霾突然一扫而空,唐烟烟半刻都不想再等,她果断地御剑飞向眷古峰,徒留聊得正嗨的三位道友面面相觑。

蔚门宗隋珍愕然地仰起头,对空中逐渐化为小点的唐烟烟喊:“烟烟道友,马上就要开课训练了啊,崇德元君最讨厌别人旷课迟到的呀!哎哎哎,你倒是快回来啊!”

藏云派莫停匀对隋珍说:“得,别喊了,瞧那方向,是去找仙尊了吧。”

隋珍瞪大双眼,有些小激动:“靠,这些日子烟烟道友做什么都同我们一起,我都快忘记她是仙尊最宠爱的女人了呢!”

莫停匀笑:“是啊,都半月有余了,烟烟道友终于憋不住相思之苦了吧。”

隋珍哈哈大笑:“好羡慕烟烟道友和仙尊哦!仙尊倒是憋得住,这些日都没主动寻过烟烟道友。”

抱着剑的云翩恰好经过。

他毫无感情地扯扯唇角,露出冷漠的一记微笑。

愚蠢的人类啊!仙尊日日都在眷古峰偷偷用水镜看唐烟烟好不好?只不过是你们神念还没修到家,所以才察觉不出来。

不过——

云翩突然蹙眉忘了眼眷古峰。

他虽在神念方面颇有天赋,但比起仙尊,那可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为何他都察觉到好些次了呢?

莫非仙尊无意隐瞒?

也是,这里是玄英宗,自不必多加避讳。

与此同时,唐烟烟已飞落在熟悉的眷古峰。

她忐忑走到结界旁,试探地伸手去解。

口诀落,结界开。

唐烟烟眉眼全是欣喜,她小跑着冲进眷古峰,刚走到庭院雪松下,眼前那扇雕花门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

清风霁月般的陆雨歇陡然出现在她眼前。

他穿着一袭松松垮垮的白袍,许是瘦削,衣袍显得格外宽松。他墨发没有束,笔直地垂下,如上好锦缎。

四周都是白色。

但他仍是雪中最夺目的存在。

一簇积雪突然不堪重负地从雪松枝头坠落,正好落在唐烟烟肩头。

唐烟烟蓦地回神。

她低眉拍掉雪,笑眼弯弯地看向面无表情的陆雨歇。

陆雨歇漠然地望着唐烟烟,然后移开目光问:“擅闯眷古峰,可知何罪?”

唐烟烟把手指向结界,无辜地眨巴眼:“我正大光明拂开禁制进来的,怎算擅闯?”

陆雨歇默了默:“稍后本尊会重新设置禁制,你若无事,便顾自离去吧。”

唐烟烟没被他的冷淡打倒,但脸上笑意少了几分:“我有话和你说。”

“你说。”陆雨歇不再看唐烟烟,他两扇睫毛在眼睑投下两片阴影,似乎很不耐很无情的模样。

“陆雨歇,你是不敢看我吗?”

“唐烟烟,”陆雨歇蹙眉,但他总算抬起眸光,“本尊为何要看你?”

唐烟烟无话可说。

面对冷言冷语的陆雨歇,她哪好意思臭美说因为我漂亮啊!

“我不管,反正我说话时,你得看着我。”唐烟烟挑衅地抬起下巴,“你不看我,你就是心虚。”

“无聊的激将。”话是这么讲,陆雨歇却不再避开她目光,但他整个人仍端着,十分的高岭之花不可亲近。

唐烟烟忽地走上台阶。

她越走越近,陆雨歇不得不往后退,从而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站定在陆雨歇两步开外,唐烟烟认真地注视他。

他还是那么的清瘦。

哪怕伤势痊愈,脸颊仍凹陷着。

“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不对。”

“你故意和我划清界限是不是?”

“不是。”

“那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不……”话说得太顺,陆雨歇适时停住,他冷冷看了眼唐烟烟,“本尊从未喜欢你。”

唐烟烟抿着唇,不肯认输地瞪着陆雨歇。

陆雨歇亦是没有收回视线。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

眼眶忽地红了。

唐烟烟没怎么在陆雨歇面前哭过,她一向不需要在他面前示弱。

但此时,除了情绪涌动,唐烟烟也有故意的成分在。

她想试试陆雨歇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