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唐烟烟竭尽全力,只保住八个护卫。

这八人里,两三人奄奄一息,剩余的身负重伤,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雪暴没有持续太久,风平浪静后,他们在距离百米远的地方发现了袁君俭。

袁君俭晕倒在雪地,除面色苍白,身上并没无伤痕。

篝火旁,李昀远陆雨歇将护卫们聚集成排,按照顺序为他们上药。

唐烟烟盘腿坐在另侧,调息耗空的灵力。

浅白气雾氤氲在唐烟烟周边,缓缓游走,却越发稀薄。

唐烟烟丧气地睁开眼,在这么个鬼地方,她连原本的三成灵力都恢复不了。

完蛋,这是真的要玩脱的节奏吗?

唐烟烟惆怅地仰起头,不知何时,天空洋洋洒洒飘起了雪。

将药膏敷在男人被砍掉的臂膀伤口,李昀远眸露不忍。他迟疑地看了眼昏睡的袁君俭,把目光投向唐烟烟。

小烟姑娘着实厉害。她的招式,似不像普通人能使出来的。

可大宝兄却表现得平平无奇。

所以,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此时神智清醒的只有他们三人,李昀远斟酌再三,对唐烟烟陆雨歇说:“大宝兄,小烟姑娘,抱歉,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其实我进阴雪峡另有目的,我不止是为保护袁君俭而来。”

唐烟烟疑惑抬头。

陆雨歇记忆力很好,他忙中抽空说:“嗯,我记得,你刚进来时,你说你想为在这里死去的百姓讨回公道。”

李昀远笑笑,又有些哀怨地瞅了眼陆雨歇:“大宝兄,你别不信我。我真的能保护你们,起码我有随时离开这里的方法。”

唐烟烟闻言挑眉,她倒不担心她和仙尊大大无法离开这里,但李昀远身为凡人,能有何计策?

李昀远省去不能说的部分,如实坦白:“我有我自己要执行的任务,阴雪峡危机重重,吩咐我办事的人给了我全身而退的仙符。这仙符放在仙域都属于上上等品阶,连普通修士都没有。”

陆雨歇好奇地问:“那你终极任务是什么?”

李昀远干咳两声:“唔,不能说。”

正谈着,昏厥的袁君俭幽幽转醒。

他痛苦地撑着头,似乎是不适。当视线触及四周的血腥场面,他全身发抖,眼底布满不解惊惧与愧疚。

唐烟烟没给袁君俭缓冲的时间,直接问:“袁公子,你刚刚为何要跑?”

袁君俭捂着胸口,脸色愈加难看,他有点不在状态地回:“我、我方才觉得任姑娘好像就在附近。”

唐烟烟:“你怎么昏倒的?”

袁君俭低声说:“我不记得了。”

唐烟烟抿住唇:“护卫们伤得太重,我们先就地休养,你没有意见吧?”

袁君俭悲伤地摇摇头:“我没有意见。”

死去的护卫被暂时埋在雪里,陆雨歇望着凸起的雪堆,难受道:“烟烟,他们好可怜。”

唐烟烟轻声回了个“嗯”。

寒风呜咽,似乎也在悲鸣。

出师未捷,所有护卫死的死伤的伤,损失惨重。

李昀远进退两难,他拿不定主意地过来,让唐烟烟做主:“小烟姑娘,如果你认为我们应该离开,我马上催动仙符。”

唐烟烟没有接话,她看向灰蒙蒙的雪山,突然反问:“你们觉得这里真的存在猎物吗?”

李昀远愣了下,缓缓摇头。

那么问题来了,袁君俭被困月余,究竟吃的什么?

目光倏地凝在鼓起的雪堆上。

李昀远联想到什么,脸上尽是错愕。他胃中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刚吃下去的食物险些吐出来。

唐烟烟不为所动,继续询问:“雪暴时,你把那些护卫看成了什么?”

李昀远压住那股恶心,他目光一凛,有所顿悟:“我看到有血海深仇的敌军将领,还有掩藏身份混入军营的细作,他们举着染血的刀,想要杀我。其实我也想杀他们,或许是仙符的原因,那时我神智仍保留一线清明。”

唐烟烟了然颔首:“其实袁公子口中的任姑娘,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个人,或者是否是任姑娘,没有证据。”

李昀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血液逐渐冰冷。

唐烟烟不知联想到什么,愉快勾唇,忽然说:“我已经有了猜测,接下来,就等‘任姑娘’不请自来!”

李昀远:????

回到篝火旁,唐烟烟继续盘腿打坐。

在“任姑娘”来前,能恢复一点灵力是一点吧。

时间悄无声息逝去。

除陆雨歇唐烟烟,所有人都睡着了。

“你不睡吗?”唐烟烟完成一次吐纳周转,睁开眼睛,问托腮看雪的陆雨歇。

“睡不着,也不困。”陆雨歇眸光澄澈,像不谙世事的孩童,他关心地问,“烟烟,等下是有事要发生吗?”

“怎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俯身凑到唐烟烟眼前,陆雨歇盯着她眼睛,口吻格外认真,“你好像很紧张很兴奋的样子。”

“……”

头次用修仙者的身份干大事,能不紧张兴奋吗?

唐烟烟无法否认,白他一眼:“睡你觉去吧。”

陆雨歇难得没有提出异议:“我要躺在烟烟身边睡。”

语罢,陆雨歇优雅地抚了抚袍裾,侧卧在唐烟烟腿边,两人正脸相向。他微微一笑说:“烟烟,我睡啦。”虽然乖顺地闭上眼,可他眼梢却勾起月牙的弧度,仍在笑呢!

唐烟烟忍不住弯起嘴角。

昏沉笼罩峡谷。

雪花飘落无声。

又过许久,一阵微弱的风拂动唐烟烟发丝,她倏地掀起眼皮。

——来了!

唐烟烟只稍微一动,对方便有察觉,显然也是有备而来。

大团煞气凝成的黑雾迅速朝唐烟烟扑来,动作极其生猛,像是要将她一举生吞。

唐烟烟敏捷避开,就地取材,用无尽雪花将其封印。

退避之间,双方斗智斗勇,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唐烟烟作为一个穿书的主,没学过正统的修士打架技巧,她手持长剑,暴力砍刺,压着煞气拼命捶打,还时不时用雪封印、用灵力反吞噬。眼看“大球”被打成“小球”,唐烟烟直接穿进煞气,右手一个虚晃,抓住煞气中心的一只红眼睛兔子。

“烟烟,”陆雨歇不知何时醒来,他轻呼一声,跑到唐烟烟身边,惊愕地问,“这……这是一只兔子?”

“阴雪峡居然真有猎物?”睡得不深的李昀远也醒了。

唐烟烟拎在手里的白色兔子不大,与普通兔子无异,只是它那双眼睛特别红,像新鲜血液的颜色。

唐烟烟冷声道:“你们别盯着它眼睛看。”

李昀远陆雨歇立即察觉不对地别过头。

“老实点,”唐烟烟向兔子发出警告,开门见山问,“三年前,袁君俭是被你放出去的?阴雪峡的古怪是否与你有关?”

白兔从始至终都没有挣扎,它瞪着那双血红的眼,仇恨怨毒地望着三人:“你们为什么要把他带进来?我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白兔声音残暴,带着阴森戾气,可当它望向远处沉睡的袁君俭时,却温柔如春风。就像……像望着心爱之人的豆蔻少女?

李昀远张了张嘴,惊惧地扯陆雨歇袖子,结结巴巴说:“兔、兔子会讲话?”

陆雨歇很淡定:“我听到了。”

李昀远:同样身为青铜,为何陆青铜那般从容?兔子开口说话了啊啊啊啊!它是妖怪啊啊啊啊!你们脑子是坏掉了吗?我仙符呢我仙符呢?我要带你们逃命啊啊啊啊!

唐烟烟没空搭理他们,她面无表情和兔子说:“如果我没猜错,他是进来寻你的。”

白兔弓起的背逐渐放松,它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再看向袁君俭时,大颗大颗血泪往下掉,嗓音哽咽道:“不该来的,你们不该来的……”

还没掏出仙符的李昀远停下动作。

他再迟钝,也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这兔子说话,为何那般像为爱所困的悲情女子?

“你是任姑娘?”

“是,也不是。”

“阴雪峡的古怪与你有关?”

“没有。”

“那是什么原因?”

“如果你们想知道,我可以带你们去,但很危险,你们或许会没命。”

兔子语调变得柔和许多,不再凶煞暴戾。

唐烟烟沉吟片刻,放下兔子说:“好。”

兔子仰头看她:“但我有条件,我要把袁君俭先送出去,可以我的能力,我只能送他一人离开。”

唐烟烟:“可以,不过你要怎么送他出去?”

兔子回:“我自有办法,你们等等我。”

李昀远眼神飘忽,欲言又止。

兔子像是轻笑了声,说:“你们放心,我走不掉的,我永远都离不开这里。”

得到他们肯定,兔子幻化成一团煞气,它飘到沉睡的袁君俭身边,小心翼翼将他裹进黑雾,带着他徐徐朝远方飞去。

苍茫白色中,那团黑渐渐变成一个点,再看不见。

李昀远抢在陆雨歇前面,开始向唐烟烟提问:“它是妖怪?天,它和袁君俭什么关系?小烟姑娘你怎么发现它的?它的话可信吗?”

唐烟烟不答反问:“你来阴雪峡的任务可以说了吗?”

李昀远:……

并不强迫李昀远坦白,唐烟烟说:“从进阴雪峡,我就有一股被窥视的感觉,怕打草惊蛇,所以没和你们讲。还有雪暴时,我仿佛在煞气中看到了一双红色眼睛,就是那只兔子的。”

李昀远悲愤:“那些护卫是它杀的?”

唐烟烟:“算是,它想趁乱带袁君俭走,没想到我很难缠吧。”

李昀远怒骂:“该死。”

唐烟烟垂眉,语气淡淡:“它早死了。”

李昀远:……

陆雨歇虽然没有记忆,在这方面却有很强的直觉,他轻声说:“它应该是先死去,然后靠吸收煞气复活?其实这也不算复活,它明明已经死了。”

唐烟烟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么多人死去,都没能“复活”,这只兔子究竟是存有多大执念,才靠着这幅弱小躯体,将活生生的袁君俭送出阴雪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