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薄言的脸色瞬间暗沉, 谢灵均嘴角的笑容顿时僵硬。
静默。
谢灵均抠了抠手腕,眼神闪躲,“开个玩笑嘛, 怎么还当真了。”
薄言伸手,谢灵均便立刻将珠子丢还给他。
飞至一半,地上的谢名朝见势拦截,幸而被薄言一脚踹在腰上,再次飞扑出去。
珠子稳稳落入薄言掌心。
不过片刻,薄言整个掌心都被红光笼罩,赤红的灵光映在他脸上,驱散了夜色的肃冷。
很快,红光蔓延开来,薄言整个人都被笼罩其中。
谢灵均下意识想上前,未料谢名朝忽然起身朝他扑过来,手持拂尘出其不意一招顶在他肩头!
这一下带了灵力,谢灵均捂着肩后退几步,感觉体内的修为恢复了些许。
再看薄言, 他已然被灵光卷入空中,依稀可见里头暗色的影子。
很明显, 薄言在融合内丹。
但不巧的是, 此界对于修士的压制也随着他的融合渐渐消失。
谢灵均压眉,那边谢名朝已经双手结印正在起势, 穷奇虚影若隐若现。
瞳孔微缩,反应过来之前谢灵均已经挡在了薄言身前,御风为盾, 迎面对上飞扑而来的硕大虎头。
两股灵气相冲, 厚重的雕花地砖瞬间碎裂, 发出“嘭”的一声。
异响传入天合宫,夕湫和箫剑星都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波动,箫剑星望向殿外,正要起身,被一只素手压了下去。
箫剑星回首,看着夕湫有些不解,“灵力恢复,他们那边只怕少不了一场苦战。”
夕湫摇摇头,“他们两个人,泷前辈还拿回了内丹,对付谢名朝绰绰有余,我们还是替慎王稳定局势得好。”
箫剑星:“可谢名朝是渡劫修为,又有异兽傍身……”
夕湫忽然错开眼,望向他身后,脸色一变,“小心!”
一柄长刀直直朝箫剑星飞过来。
夕湫将人拉开,勤王慎王两方人马已然杀将起来,殿内一片混乱。
夕湫:“看在这几日招待的份上,咱们便送慎王一场造化吧。”
另一边,红光渐退,薄言彻底化作龙身。
皎皎月辉映在漆黑如墨的鳞片之上,如同镀了一层银光。
威压倾泻而下,所至之处冰霜凝结,偌大的广场瞬间化身冰封之城。
但那冰凌蔓延至宫门院墙便停止了,从内宫往外看,丝毫不见异象,无论是灵光还是法相,皆被禁制封锁得密不透风。
境界压制完全失效,谢灵均不再是谢名朝对手。
拂尘横扫,凌厉的罡风从谢灵均身侧刮过,法衣霎时碎裂,谢灵均整个人更是被掀翻在地,一路拖行,最后深深嵌入冰面之中。
“噗……”破烂的衣缝被鲜血染红。
谢灵均来不及闪躲,一头展着巨大羽翼的妖兽便紧随而至,阴钩似的脚爪泛着慑人的冷光,毫无疑问,若落在谢灵均身上,他必然活不了。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黑影蓦然闪现,以迅雷之势拦腰撞上巨翅妖兽,眨眼将其顶飞。
只听一声尖利的吼叫,城墙上的冰墙便塌了巨大一角!
谢名朝嘴角溢出一抹红丝,生生被他咽下去。
他当即坐地闭眼,双手结印压向丹田,不过片刻,冰墙里的那只穷奇便挣脱出来,黑翅扇动,下一瞬再次回到空中,咧着尖长的利齿朝着曲身的黑龙而去。
黑色的鬃毛随着黑龙的游动而随风飘荡。
他并未躲闪,等到穷奇飞至身前,才引身暴喝。
“吼——”
暴虐的声波如同实质,瞬间掩过穷奇的煞气,冰面也由近及远依次碎裂。
还陷在坑里的谢灵均掩头躲闪,依旧被碎冰埋了个结实。
【谢灵均:你是不是忘了坑里还有个人?】
【哈哈哈哈没被谢名朝打死,被老薄的冰压死了!】
【我靠,这就是老薄的真身吗?简直帅死了!】
【blingbling的好有灵气啊!】
【这骑出去得多拉风?】
【老薄:?】
【那谢名朝的妖兽怎么这么邪门?虎不像虎鸟不像鸟的,一身黑气……】
【是穷奇,上古四大邪兽之一,擅御魑魅崇饰恶言,本来就不是好东西。】
【有其兽必有其主了这是。】
【那是什么?那头妖兽裂开了?】
【还真是裂开了!】
震声之后,谢名朝掌中灵光大盛。
那头穷奇有所感应,周身的黑雾愈发浓厚。黑雾中,那穷奇的虚影逐渐拉宽,不消片刻就变成了两个!
一前一后,堵在薄言左右。
两只穷奇步调一致,纵身而上。
薄言闪避,两只穷奇穷追不舍。
每多拖延一息,穷奇魂影就多一只,躲闪起来便更加吃力。
墙面的冰凌肉眼可见正在消退。
这里说到底还是凡人界,薄言无法将神通发挥到极致,加之内丹方才归位,尚未完全适应,略微思虑,薄言便恢复了人身。
甫一落地,穷奇魂影便霎时消失,冰面禁制也渐渐消退。
竟是再次恢复了境界压制,如此便不能再打下去。
谢名朝睁眼收势,哂笑道:“打不过便撤,你也是个孬种。”
薄言并不生气,“我好像从未说过我是什么正经人?”
谢名朝冷哼,愤然起身,“但凡回到修真界,你定不会有生还的机会。”
薄言正要说话,不远处的谢灵均忽然呸了一声,“三打一你也好意思放这种狠话?要点脸吧。”
谢名朝:“我凭本事开挂,有本事你们也开一个?”
谢灵均没听懂,谢名朝也没有再解释。
宫门内隐约传来声响。
谢名朝收回视线,朝薄言撂下一句“你最好永远躲在这儿”,便一甩袖消失了。
等他一走,谢灵均紧绷的神经松懈,顿时瘫软在地。
薄言也并非毫发无损,他微微掩唇,喉间略一滑动,将到嘴的碎血咽了回去。
“你身上可有疗伤的丹药?”片刻后,他问谢灵均。
“有的,在腰带里,你不说我都忘了。”谢灵均大字摊开,方便他拿取。
薄言探手查看,拿了一个绿瓶。
谢灵均不得动弹,只能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
说完他便张开嘴,等着投喂。
薄言倒出几粒,抬手却送进了自己嘴里。
谢灵均的眼神瞬间失去光泽。
【老薄:我先吃为敬。】
【谢灵均:变成这样,我到底是为了谁?!
【哈哈哈!笑死了!谢灵均你在期待什么?】
【一条嗷嗷待哺的小雀仔忽然失去了梦想……】
偏薄言还问他,“你要吗?”
谢灵均咂了咂嘴,“我说不要,你是不是就看着我死了?”
薄言盯了他一会儿,捏着他的下巴,将剩下的一整瓶全倒进了他嘴里,微笑道:“怎么会?都给你留着。”
谢灵均捂住喉咙,“唔……”
又过了一会儿,夕湫姗姗来迟。
她一眼瞧见谢灵均身上的伤,顿时红了眼眶,“是不是很疼?”
在谢灵均身边跪坐下来,一副想摸又怕弄疼他的样子。
当着薄言的面,谢灵均有些尴尬,“没事,瞧着吓人,吃过药休息几天就好了。”
夕湫却还是哭,在兜里翻翻找找替他包扎伤口。
箫剑星紧随其后,看着地上两人的眼神有些奇怪。
倒不是吃醋或者嫉妒,而是真真实实的不解,尤其落在夕湫身上时。
薄言问起了殿内的情况。
箫剑星这才回神,“局势已定,皇帝当庭立慎王为太子,这会儿刚刚清理完。”
顿了顿,箫剑星补充,“抱歉,我们来晚了。”
说这话的时候,短暂地向夕湫瞥了一眼。
薄言尽收眼底,表情淡淡,“成事就好,我们也没什么麻烦。”
正说着话,慎王也带着人赶过来。
出了宫门入眼就是一地的狼藉,慎王到嘴的关怀瞬间拐了个弯,“这是……怎么弄的这是?就那么会儿,地震了?”
方才打斗虽然布下禁阵,但砖墙还是损坏了不少,地上到处都是碎石。
薄言解释,“是那个道长所为,我二人与他缠斗半晌,还是叫他跑了,不过他应当也受伤不轻。”
慎王终于注意到地上一身是血的谢灵均,顿时关心起来。
说了几句心疼的话,连忙叫人将人抬下去医治,夕湫和箫剑星也一起离开。
慎王目送一行人离去,等到看不见,再回头与薄言说话。
对视片刻,慎王问道:“那赤天神珠……”
薄言面不改色,“小民无能,并未替殿下取回国宝。”
慎王不信,“当真?”
薄言:“千真万确。”
沉默片刻,慎王宽慰道:“无妨无妨,只是之前答应你,若半月内成事便将此物送给你,如今看来,本王不得不失言了。”
薄言佯装遗憾,“有缘无分,强求不来。”
慎王似乎被说服了,点点头,“这储君之位你功不可没,人多嘴杂虽然不好大肆庆祝,但回府之后咱们自己乐一乐倒是可以,你和你朋友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尽管说来。”
薄言推辞,“殿下心意我等心领了,如今殿下的事已定,我们也另有要事,应当即刻启程离开。”
慎王:“这么着急?我还想着给你们一官半职,留在府中替我继续谋事。”
薄言自然不可能答应,好说歹说终于让慎王打消这个想法。
慎王:“既如此,你们要走我拦不住,一顿送别酒无论如何也要吃,何况,那位谢小兄弟如今身受重伤,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他想一想,且再留几日吧?”
薄言想了想,答应了。
并不止是为谢灵均考虑,也是不想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再和谢名朝对上,顺便捋一捋接下来的事情。
回到府中,谢灵均已经被安置妥当。
当薄言说起即将离开的打算,夕湫和箫剑星有些吃惊。
夕湫:“要走了?这么快?”
箫剑星:“我倒是想,只是出去的法子还没找到。”
薄言回答箫剑星,“经过谢名朝一事,如今随时可以走,你大可一试。”
找回内丹,出去与否便在薄言一念之间。虽然为防谢名朝去而复返,他再次开启了此界的境界压制,但却留有一丝余地,只要想走,便可随时脱身离开。
箫剑星感应了片刻,“果真如此。”
薄言又去看夕湫,“夕湫仙子似对此地还有留恋?”
夕湫眨了眨眼回神,“算不上,只是觉得这里好像世外桃源一样,每天吃什么做什么安排得清清楚楚,一时想不起来……出去之后能做什么。”
箫剑星见缝插针,向她发出邀请,“说起来,你来逐浪城并未多久,回去不若我带你在城中再走一走?我知道不少珍奇古玩的店……”
【是我的错觉吗?总感觉这段时间夕湫怪怪的。】
【我也有同感,感觉她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好像和之前相比,少了点斗志。】
【之前明明干什么都围着谢灵均转的,现在倒是少了。】
【哈哈哈箫城主的功劳。】
……
薄言没有接话。
他大概能理解夕湫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无他,她动摇了。
但看她犹豫揪心的样子,应该是自己还没有发现。
薄言很有身为电灯泡的自觉,没一会儿就告辞离开。
几天后。
谢灵均的伤好得七七八八,慎王便在府中张罗了一场精美的送别宴。
宴会当晚,几人早早齐聚一堂。
慎王将府中最好的乐师和歌姬尽数请出,美酒佳肴琳琅满目,席间与薄言几人相谈甚欢,到了后来甚至行起了酒令。
夜半三更,酒过三巡。
除了薄言喝得少一些,其他人都已经醉醺醺。慎王和箫剑星以文会友,此时两人都已经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薄言看了一眼时辰,叫人将这几人分别抬回去休息,自己则慢步往回走了。
经过一处庭院,听见水洼沟渠里响起一片蛙声。
月华明亮,脚步不禁有些放缓,闲庭信步上了桥。
桥面居于高处,整个庭院的夜景尽收眼底,还有一阵凉风,颇为舒适。
薄言站了片刻,等微醺散得差不多,再转身返回原路。
一阵隐约的说话声顺着凉风送入耳中,他微微一顿,留在了原地。
连廊之下,果然走出两个人影。
竟然是夕湫和谢灵均。
【嗯?他俩不是已经被送回去了吗?】
【大半夜孤男寡女,总不能是赏月吧?】
【赏月?那都是单身狗干的事。】
【老薄:?】
【该不会是告白吧?夕湫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
【箫城主:终究是错付了!】
【告白挑这个时候?还醉着呢!】
【夕湫看着可不像喝醉的样子。】
谢灵均揉着额角,看起来困顿得厉害,夕湫立于他身前,两人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说这话的是谢灵均。
“明天就要走了,我思来想去,再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机会。”夕湫说。
“机会?什么机会?”
回答谢灵均的,是一阵晃眼的亮光。
他眯了眯眼,正要说话,胸口蓦然一凉,紧接着那处便涌出一股温热的濡湿。
谢灵均低头,先是看见一只手,然后才是握在手里的刀。
“杀你的机会。”夕湫盯着他的眼睛,回答道。
晕晕乎乎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谢灵均一把掐住夕湫的脖子,“为什么……”
夕湫灵巧躲开。
离开支撑,谢灵均踉跄了两步,只能扶着廊柱才能勉强不倒下。
夕湫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声线比月光还要清冷,“这是你欠我的,谢灵均。”
谢灵均正要说话,脑子忽然一阵抽痛,他“嘶”了一声,捂着头慢慢滑了下来。
“唔……不要……”
曾经莫名奇怪出现的断爪残鳞,再次浮现在脑海里。这次,不只是水潭边崩溃大喊的场面,还有海边的初遇,在谢家的点点滴滴……
谢灵均一手捂着胸,一手抓着头,痛苦不堪,“啊——痛——”
夕湫全然不似寻常,此刻她冷漠极了,“你既然生得一副铁石心肠,怎么还会知道什么叫痛?”
谢灵均满身满眼都是疼痛,有心想要说话,一张嘴却被无边的回忆拉进悔恨的泥淖,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他倒在地上,双手止不住抽搐。
这副意料之外的反应打乱了夕湫的节奏。
她起初只是怀疑,怀疑谢灵均在卖惨,到后来见他始终一言不发,面上才闪过一丝慌乱。
她连忙抄起谢灵均,抬手往他嘴里灌了一粒丹药,一个劲拍打他的脸,“谢灵均你少给我装死!这一刀我根本就没刺中你要害,你给我清醒!睁开眼睛!我不许你就这么死了!”
可谢灵均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夕湫彻底慌了,抬手将谢灵均的胳膊架过肩膀,大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薄言背负双手,已经等待多时,“早知会心疼,你可还会落下这一刀?”
夕湫脚下一顿,可不管他说了些什么,含泪的双眸顿时覆上喜悦,“泷前辈!你快救救谢灵均!他快要死了……”
薄言脚下未动,“死不了。”
夕湫摇头,“会死的,真的会死的……你快救救他……”
薄言:“你为杀他而来,他死了不正合你意?”
夕湫闻言,顿时心虚,“你,你……”
薄言:“我为何知道?我不仅知道你想杀他,还知道你为什么想杀他。”
夕湫蹙眉,不可置信,“难道你也重生了?不,不对,你死在我前头,不可能知道!”
薄言:“我若想知道,自有法子,倒是你,好像并不知道为什么见不得他死。”
夕湫下意识否认,“我没有!我就是想要他死!”
薄言也不纠正,顺着她道:“我知道,所以方才并未阻止,这一刀确实是他欠你的。”
这话仿佛一把巨锤,击溃了夕湫的防线。
她眼含痛苦,嘶声力竭,“他骗我,骗了我整整两百年!每一句甜言蜜语都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好叫我心甘情愿踏入他的陷阱,被他剖腹取丹,成就他的长生大道!”
“他从未爱过我……”
她缓了声,说完这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谢灵均轰然倒地,捂脸痛哭。
聒噪的蛙鸣被掩盖,一时间,廊下只听见少女悲戚的哭声。
薄言扫了眼谢灵均颤动的眼睫。
没再忍耐,“你还想装死到什么时候?”
话音落下,哭声戛然而止。
夕湫舔了舔流到嘴角的眼泪,木然看向地上不省人事的谢灵均。
顶着四道炙热的眼神,谢灵均再躺不下去,猝然睁眼,若无其事坐起身,徒手将胸口的刀拔了,指尖灵光闪现,伤口愈合于无形。
夕湫张着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薄言,一时失语。
头顶飘过一排排弹幕,都是同一个字符:?
作者有话说:
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