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断爪残鳞11

小院凉亭中。

手指顺着舆图上银丝带似的水流而下, 在一处圆形湖泊处停住。湖泊周围山峰林立,山势绵延缠绕婉若游龙。

薄言正有些漫不经心地夹着菜,门口传来响动, 谢灵均回来了。

“泷大哥,”一进来他就看见薄言,“有些奇怪。”

薄言回神,“什么奇怪?”

谢灵均:“我跟了谢钟离一会儿,发现他并未回城中任何一处,反而出城去了,又去找了十四和十六,发现他们并不知道谢钟离来逐浪城的消息,想来谢钟离应该是临时过来的,另有目的。”

这点薄言已经猜到。

他放下筷子,点了点身旁的位置,“坐,我有话跟你说。”

谢灵均依言坐下,很快凉亭就被禁制隔离。

谢灵均:“你这是……”

薄言:“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和她有关, 和谢钟离也有关。”

谢灵均已经不如一开始对他防备,一听这话瞬间正色。

薄言:“如果我所料不错, 谢钟离应该是为夕湫而来, 并非升龙阵。”

谢灵均并不意外,“实不相瞒, 我也有这种猜测,只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薄言直言,“原因很简单, 那场斗浪, 谢钟离认出了夕湫的身份。”

谢灵均蹙眉, “什么身份?妖修?”

薄言轻轻摇头,“那条渡劫的龙。”

谢灵均:“你不是说她与你是同类吗?什么时候又变成龙了?”

他倒是没有怀疑薄言在说谎。

薄言:“她与我同为妖,和她是那条龙,有什么冲突吗?”

谢灵均也不傻,很快反应过来,“那天根本就不是飞升劫,是化龙劫!她竟然修成了……”

薄言:“不曾,只是化了爪。”

谢灵均:“虽然化龙失败,可她也是五爪蛟龙,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能隐藏身份来接近我一个元婴修士?”

薄言:“许是找你算账?”

谢灵均:“可那日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出手。”

薄言半开玩笑,“那就是你上辈子救了她,来报恩,或是得罪了她,来报仇。”

谢灵均唇角翕动。

薄言:“话本子都是这么演的。”

谢灵均面露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哈哈哈来自老薄的第N次暗示。】

【老薄:你就当我在玩笑吧。】

【就算是玩笑,那也是心理暗示了,真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或许没那么难以接受?】

【谢灵均,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谢灵均,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

谢灵均:“如此说来,所谓修真界最后一条龙,根本就是个误会?”

薄言点点头。

谢灵均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失望亦有些颓废。

他原还指着这颗龙珠一步登天,虽然与薄言立下誓言,但他终究只是个外人,若到时候反悔亦或者根本打不过谢钟离,也是有可能的。实力这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才靠谱。

但现在,既得知龙珠是假,薄言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谢灵均忽然抬头,“泷大哥,你伤势恢复得如何了?若现在去杀谢钟离,你有几分把握?”

薄言没有回答,“确定就是他了?”

谢灵均顿了顿,“没有人比他更有嫌疑。四百年前,他闭关出来时是渡劫修为,不到半年便跌回大乘,我薄家的灭门惨案便发生在这半年期间。这些年修真界亦有不少传言,事发当日有人目睹他带着伤从现场离开,他虽从未承认,却在屡有旁人调查时从中作梗,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这些年他又对升龙阵如此执着,若说有谁比他还盼着我薄家覆灭,我是找不出来了。”

薄言提壶倒茶,并未急着说话。

等一杯茶汤下肚,才不紧不慢,“我倒觉得,谢钟离并非凶手。”

谢灵均拧眉,“为什么?何以见得?”

薄言:“若真是他,他不会任由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了他谢家小辈还取而代之。”

谢灵均迷糊了,“我并非谢灵均,此事他并不知情啊……”

薄言打断,“不,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谢灵均瞳孔微颤,声线也颤动道:“不可能!这移魂阵乃我薄家不传秘法,连天道尚且不能分辨,他绝无可能知晓!”

“你又不是天道,你怎知他没有办法?”

薄言反问,“这四百年,你说你一心调查你家灭门的真相,那我且问你,你可查过四百年之前的往事?我再问你,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谢钟离为何要灭杀你们薄家?修行强者为尊,灭杀一门世家多是一桩功绩,若真有仇他又为何对此讳莫如深?你非谢钟离,安能知晓他对你家的秘法一无所知?于他而言,你不过一黄口小儿,何来底气如此大言不惭?”

谢灵均:“我!我……”

连番发问,质得谢灵均哑口无言。

薄言放下杯子,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故意戳你伤口叫你难堪,只是觉得你实在是……”

垂着眸,薄言嘴角几次翕动,最后终究是忍不下,“实在是太蠢了。”

谢灵均从未被人如此下过面子,当即不服,“好!我当你说的是真的,证据呢?就凭今天的一面之缘,你就有底气信誓旦旦替他证明清白?”

薄言没有急着解释。

谢灵均气结,“你看,你不也是信口猜测,毫无根据可言?”

薄言扫了一眼他指在自己鼻尖的手。

谢灵均微微一怔,愤然抽回手,扭脸不说话了。

薄言打破沉默,“你要的证据,就是夕湫。”

谢灵均不情愿转头,“这事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薄言面不改色又抛出一个大料,“若我猜得未错,你与夕湫多半是手足姊弟。”

谢灵均这回当真是稳不住了,惊得跳起来,“不可能!我是人,她是妖,怎么可能是手足兄弟?”

薄言:“这便是四百年前的往事了,你确定你知道?”

谢灵均:“……”

薄言:“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方才谢钟离万般阻挠你和夕湫在一起的异常举动。”

谢灵均:“这也是你猜的吧?证据呢?”

薄言:“她人就在房中,你要证据,取她一滴血足矣。”

谢灵均闻言冷静下来不少。

他盯着桌角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回神,“若真如你所说,我与夕湫是……姊弟,那谢钟离果然不是凶手?”

薄言:“一试便知,如你所说,我也只是猜测。”

【什么情况?现在这是要滴血验亲吗?】

【大无语!男女主什么时候是姐弟了?】

【血脉亲族自有感应,真要验的话,骗不了人吧?】

【对啊,老薄就不怕露馅儿吗?】

【怕什么?换成自己的不就得了吗?】

【……】

【妙啊。】

【此举甚好,一来撇清自己的嫌疑,二来还能彻底斩断男女主之间的红线,一箭双雕啊。】

【哪里好了?这不是断了兄弟相认的机会吗?】

【老薄这是真不打算和谢灵均相认了?】

【以我对老薄的了解,他不做就应该是还有顾虑。】

【彻底摆烂之后的老薄,总能做出令我眼前一黑的操作……】

谢灵均沉默片刻,妥协道:“好,我这就去取她一滴血。”

说着要出去,但却被薄言拦下,“不用,我已替你取了。”

薄言抬手,掌心现出一滴被灵光包裹的血。

谢灵均一愣,“你上哪儿搞的?”

薄言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盘,“切菜。”

谢灵均:“你还真是……有备而来?”

薄言挥手,那滴血便到了谢灵均眼前,“验吧。”

谢灵均咽了咽,接过那滴血,自己也逼出一滴。

两团灵光渐渐合并,两滴血也逐渐融合在一起,最后轰然溃散,化作齑粉消失于无形。

薄言心头略有所撼。

谢灵均也是如此,他虚虚抬手,眉心起了一丝褶皱,“还真是……”

撼动之外,还另有一分熟悉,只不过此刻谢灵均太过震惊,实在没有精力细想。

薄言想到当初两人的心魔誓,及时打断了他的思绪,“如何?可有感觉?”

谢灵均复坐下,握着桌角,“难怪了,难怪我见她第一眼便觉得熟悉。”

薄言:“证据有了,你现在还觉得我猜的都是错的?”

谢灵均面色复杂,“我还需得缓缓。”

【可不得缓缓吗?】

【一直认为是仇人的人,搞不好还是恩人,以为是良缘的人,竟然成了亲姐姐!】

【老薄!这泼天的狗血,如你所愿!】

【哈哈哈老薄纯纯吃瓜人。】

……

良久,谢灵均终于平复。

他问薄言,“如果她真是我阿姊,那她为何不与我相认?隐姓埋名接近我是为何意?”

薄言沉思片刻,“许是她也并不知道,亦或是对你有什么误会?”

谢灵均又问:“那谢钟离呢?他明知我是假的,又为何不拆穿我?他又为何一眼认出,夕湫便是我阿姊?难道……真的如你所说,他与我薄家并非有仇,而是有旧?”

薄言看着他的眼睛,“这便是之后要弄清楚的事了,不过当务之急,还得是准备秘境的事。”

谢灵均摇了摇头,“我找寻升龙阵的踪迹,无非是逼谢钟离承认当年的行径,如今明知道不是他做的,这秘境去不去,也无所谓了。”

这秘境有母亲留下的线索,谢灵均不去,薄言却是要去的。

“那阵法终究是你家的,后日秘境便要开启,已然到了这一步,不如去试试?总比便宜了别人好。”

谢灵均考虑了一会儿,“行,谢钟离如今也不在城里,索性等出来了再去找他。”

此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薄言撤下禁制,两人起身各自回房。

刚下台阶,便听见房门轻响。

下一刻,夕湫的笑颜便从门后出来,“谢前辈!你回来了?”

谢灵均闻言背脊一僵,片刻后转身,没有抬头,竟是对着夕湫拱手一礼,“不敢当,往后阿……仙子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夕湫一脸茫然,“昂?”

薄言忍笑。

弹幕爆笑:

【哈哈哈哈!】

【救命!忽然的恭敬是怎么回事啊!】

【这该死的血脉压制!】

【老薄:我就不笑了吧。】

【夕湫:糟糕!他是不是也重生了?】

【谢灵均:好难为情,但那可是我亲姐姐!】

……

两日后。

谢灵均起了个大早。

这两天他已经将谢钟离和夕湫两个惊天大雷消化得差不多了,面对夕湫,如今已能一片坦然,少了两分做戏,多了两分真心。

夕湫虽然不解,但这本就是她的目的,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怀疑?只当是经过箫城主一事,谢灵均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于是两人这番出门,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谢灵均!你东西都带好了吗?”

夕湫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乾坤袋,“哎哟,忘了个东西!”

不一会儿,她从屋里拿出一个拨浪鼓,正是之前从箫剑星那儿拿回来的。

谢灵均疑惑,“你带这个做什么?”

夕湫顺手将拨浪鼓别在腰上,“好歹也是大能的东西,带着说不定能有好运。”

见她如此行事,谢灵均更加确定她就是箫城主那位故人的女儿,也是他的阿姊。

别开眼,谢灵均有些生硬道:“时辰到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