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瑾瞧见谢娥的脸色骤变, 问:“怎么了?菜市场的地有问题?”
谢娥抱拳道:“回将军,规划上瞧着是商业用地,就给……卖成商铺了。”
沐瑾转身从侍卫手里拿过规划图, 展开。
沐耀也凑上前, 便见路口标菜市场的地块,还有写着公共用地的地块,都是划上斜线的。他按照沐瑾的绘图习惯往图纸的下方看去, 果然见到有一排字:公共用地属非卖地, 由官府派人建造。
路口旁边的地、河道,以及一些街道旁边的地块都留成公共用地。除此之地,还有一些地块写有“预留待安排”字样。
绢布不算大,但将军的画功好,画得极细,道路、地块都清清楚楚, 甚至对道路的建设要求都标明了。街面的道路以石板铺路(路宽十丈), 两侧要有排水渠、人行道(宽一丈)。
谢娥见到沐瑾手里的图纸,单膝跪下, 道:“请将军恕罪。”
一旁萧灼华走了过来, 视线从跪地请罪的谢娥身上一扫,又看向沐瑾, 问:“发生何事?”
沐瑾对谢娥抬抬手,说:“起来吧。”扭头看向萧灼华,原本想问一句她睡醒没有, 但想着她脸皮薄,睡觉这词也不好拿到大庭广众下说, 于是道:“实际操作跟规划有出入。”
萧灼华轻轻地“嗯”了声, 说:“郡尉府都全端了, 有出入在意料之中。”
沐瑾抬眼瞅向萧灼华,说:“哟,还护短呢。你什么时候护下我呗。”
萧灼华让沐瑾的那句“什么时候护下我”弄得愣了下,坚持道:“一事不二罚,贸易城的事你已经罚了谢娥。”
谢娥和沐耀低下头,都不敢接茬。沐耀觉得回去得跟谢娥说说,将军吩咐的事,特别是他画了图纸的,最好原封不动地照做,别想着欺上瞒下。他派的活,他会自己下来亲自盯的。
沐瑾见她还护,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心想:“原本你是会护人的啊。我不需要保护吗?”他重重地哼了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萧灼华从沐瑾手里拿过图纸,展开,问沐瑾:“是照原样改回,还是去查看过后,再视情况调整。”
沐瑾说:“哟,又开始茬开话题了啊。”
萧灼华抬眼看向沐瑾,头一次发现他竟然还会阴阳怪气。
沐瑾瞧见萧灼华打量自己的眼神,觉得适可而止比较好。他原本也没打算罚,谢娥跟萧灼华能把清郡几十万人安置好,没让他们闹腾起来,已经是件大功。如今这些都是发展过程中、操作过程中无可避免的衍生问题。
他指向规划图上的商用非卖地,解释道:“规划图上的商用非卖地都是集市,除了商业贸易集市,还有解决居民日常需求的居民集市菜市场。现在把居民集市改成商铺,摆摊的挤到路边把人行道占了,将行人跟马车挤在一个道上。马车的路让行人堵了,不仅影响行车速度,还容易撞到行人发生事故。”
他指向划成公共区域的路口,说:“一个菜市场可以覆盖好几个街区的需求,不是每个路口都要盖成菜市场,但路口的交通是最拥堵的,所以得留出疏散淤堵的空地。”
“路口的人流量最大,行人多,向来是扒手、小偷、流氓聚集之地,得设治安岗,派治安人员盯着。有治安岗,周围的商户报案也方便,防止地痞流氓滋事捣乱,若是治安管理人员再像之前那样不作为,继续送去开荒。”
“每个路口造一个公共水井区域,这是便民设施。周围没水井的居民,进城做买卖的农户小贩都能有个打干净水的地方。农户小贩们的日子不容易,很可能连碗茶水都舍不得买,天热,流一天汗不补水,会脱水中暑的。商队路过的时候,也好有个取水的地儿。如果将来遇到灾害、避险,这也能派上用场。这么大的城,必须考虑到防灾避险工程。”
“房子都是木头的,就算是砖房,柱子、房梁用的也都是木头的,易燃,得警惕发生火灾。不能一家着火,一烧就是好几条街吧。道路宽,相当于形成防火带,路口有水井,取水灭火也方便。”
“房顶铺的都是瓦,防地震也非常重要。房顶上全都是瓦,掉下来砸身上就是头破血流,人不能待在屋子里。”沐瑾指向街道中间留的大片空地,道:“这些都是防灾避难的场所,城里发生灾验的时候,调军队进城、难民进城,都得安置在这里。这些公共区域,平时能用来遛弯、跑步、练武健身,在要命的时候就成为驻扎避难点了。”
“河边要修建河堤,一来,防洪排险,二来,大家有个消遣的地儿,饭后散步纳凉,闲暇时到河堤上钓鱼,种点垂柳物也是一景致。现在要建造的工程太多,造不过来,所以留着以后再建。这若是卖成私宅,不利于以后的防洪建造工程开展。别看这几年风调雨顺的,气候变化有周期性的,建城的时候,得将来的洪涝灾害做足准备。”
规划图上的这些,当初沐瑾都是告诉过萧灼华的,但大盛朝一代而亡,看萧赫也不像是在乎民生社稷的人,不太可能考虑到这些。萧灼华接触到的朝政极少,对这些估计也不太懂,跟她说,她能明白,也会重视,但层层传达下去,实施起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最简单的,这些公共用地,全都是人流聚集的好地儿,旺铺地段,跑点关系塞点钱弄到自己手里,随便做点买卖都是长长久久的好进项。这种无主空地,不抢白不抢,不要白不要。
拍地、卖地可不是萧灼华和谢娥直接操作,卖地和买地的人暗箱操作几下,好处到手,再上下一打点,事情就成了。他们连拍卖的压地都能压,这些操作小意思。
沐瑾经历过房地产业腾飞的时代,对一些暗箱操作的事情听得多,讲起里面的操作来也是头头是道,当即把一些常规操作法子告诉他们。
萧灼华、谢娥、沐耀听得齐齐无语。
谢娥和沐耀是大豪族出身,谁家还缺这几块地不成,手里的铺子多的是。萧灼华在京城时,宅子是父皇赐的,庄子是父皇赐的,买地?不需要。也就是沐瑾这里的商贸兴旺,加上淮郡人多地少,商铺用地值钱,再加上清郡迁来的那么多豪族有钱没地,人们才会削尖脑袋买地。
沐瑾领着他们几个继续转悠,拿着规划图对照街市的情况,一些需要更改的地方,先拿笔圈上划出来。
菜市场、路口占用的地方,全得扒。至于买地的人,是不知情叫官员坑了,还是暗箱操作,还得查。查完后,前者退钱,或者另外换相同价格的地,没这么好的地段,但地块面积大一些就是了,后者,地没收,人开荒去吧,甚至有可能买地的现在还在都察院的大牢里呢。
有些街道挖了排水沟,做得像模像样的,有些则是挖个小水沟,一尺多深,做个样子,还有些索性没有。
他派人打听过后,知道是不同的豪商承包的路段,工程质量也是不一样的,就连铺地的条石厚度都不一样,有半尺厚的,也有三寸厚的。他只对道路的宽窄做了规范,对于用什么样的石头、木料自然是要求不了这么细的,原本想着,盖宅子、铺路都是形成惯例的,官道、县道、乡道修了那么多,不需要他操心,结果,城里的街道修出了个五花八门,还有不少豪族因为下了狱,工程停了的。
贸易城很大,沐瑾不可能用脚走遍每一条街道,只能选择抽样的法子,从各个不同的区域找几条街抽样。他走一段,坐一段马车,随机检测。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中午,肚子饿了。
沐瑾说:“找个地方吃饭,看有没有大点的餐馆食舍。”
赖福指向身后,道:“我们刚才过来时有一家,瞧着颇为热闹。”
沐瑾刚才也看到了,那家收拾得挺干净的,进出的人几乎没有穿麻布衣服的,地面都不是石头,而是铺的木板,架空起来的,瞧着就是上档次的地方。
医疗落后,大部分人没有什么卫生习惯,不刷牙的都比比阶是,筷子也不消毒,沐瑾真不敢带着萧灼华去吃路边摊或小馆子,他自己也不敢去吃,于是挑着那家干净的去。
灰砖房子,盖得高,客堂大,传菜的伙计忙忙碌碌的。盖二层楼的造价非常高,不是一般人家盖得起的,这房子在城里已经算是很气派的了。
后面还有厢房,但满客了。
沐瑾他们只能坐大堂用餐,反正有屏风遮住。
萧灼华以前在京城时,为了避开是非,恨不得成天待在府里不出门,从来不往人多的买卖场合凑,如今见到堂中几乎坐满了人,饮酒作乐高谈阔论,极为热闹,忍不住抬眼打量。
堂中的宾客正吃着饭,忽然见到门口来了一伙人,穿得富贵,其中那身穿火红色狐裘的年轻女子,气度雍容华贵,眉眼如画,美得就像皑皑白雪中点缀上片片鲜红色的花瓣,美得叫人心惊。
喧哗声忽然静消失。
离门口远的人,发现怎么突然安静下来,抬起头环顾四周,便看到大家伙儿都盯着门口看,也顺着目光望了过去。
萧灼华瞧见周围的人都朝她看来,正要退走,便听到沐瑾说:“长得好看的人就该多出来嘚瑟,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我天天出来逛,叫大家看看什么叫盛世美颜。”她默然无语地瞥了眼沐瑾,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说他的想法清奇。
掌柜的亲自迎过来,先是抱歉地告诉他们,厢房已经客满,问他们介不介意坐客堂,得知不介意,这才把人引到空桌旁,又让伙计搬来屏风遮挡周围众人的视线。
沐瑾瞧见萧灼华有点不自在又忍不住好奇地从屏风缝隙往外打量,说:“出来走走,体会下烟火气,看不一样的风景。”
萧灼华轻轻地“嗯”了声,瞧见沐瑾的态度是真不介意她出来抛头露出,心中涌起几分雀跃,应道:“好。”她悄声说:“若是有人上来寻事,我便将其关进牢里。”
沐瑾见她眼里都漾着笑意,显是心情极好,说:“对,就这样。”他见到伙计摆好碗具,担心他们洗不干净,又吩咐伙计提壶开水过来,把萧灼华的碗具跟自己的收到一块儿,洗洗涮涮。
萧灼华不解地问:“这是作甚?”
沐瑾说:“病从口入,在外面吃东西,一定要涮碗筷,用开水烫烫才放心。” 见沐耀坐在那看他涮碗,把水壶放到沐耀的跟前。
沐耀心想:“洗碗筷不是女人的活计么?”可看到将军这般动作,最好别问,照着做就对了,学着沐瑾的样子,把他和碗和谢娥的碗一起涮了。
沐瑾说:“这次出来,一个打架闹事的都没见着,比起年前那次出来好多了。”
伙计来上小菜,闻言笑道:“客官,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自从中军大营的来巡逻,若谁敢往女眷身边凑,若是在三内尺,先按住打五军棍,再问原由。这要是故意惹事生非的,当场拖走,听说去到郡尉府还得再挨军棍,还要关上半个月。”他压低声音说:“这街面上有都察院和军中督察营的人,他们穿着寻常衣服,混在人群中盯着,别说那些巡街的兵卒,就算是当将军做官的出来惹事都吃不了兜着走。”他说完,道:“客官慢用。”端着托盘走了。
沐瑾对萧灼华说:“治一治,还是有成效的嘛。”
萧灼华点头,对沐瑾道:“有劳了。”
沐瑾端起茶,笑眯眯地跟萧灼华的杯子碰了碰:“不客气。”
沐耀打了个激灵,慢慢地抖了抖。
谢娥朝沐耀看去。
沐耀赶紧端着茶杯,与跟谢娥的碰了碰:“喝茶。”下次再不要在将军和宝月长公主在一起时跟出来。
几人吃完饭,又逛了将近两个时辰,瞧见天色不早了,这才打道回府。
沐瑾扶着萧灼华上了马车,对谢娥说:“城建的事,你心里有个数,但这种专业建造的事,得成立专程的建造队伍来做,今日天晚了,明天再议。”
沐耀深吸口气,抱拳,求饶:“大将军,成就在即。”
沐瑾说:“你看这会儿天都没黑,回家有时间试喜服,喜服是早就做好了的吧?琐碎杂事,交给父母、管家操持呗。”
沐耀能说什么?他只能应道:“是。”
沐瑾放下马车帘子,坐好后,将抱枕捞在怀里,对萧灼华说:“你少熬些夜,活做不完,往后推一推,或者多招些人。”
萧灼华扫一眼沐瑾,道:“那烦请大将军先将招人需要的教材、科举考试内容定好。春试在即,试题还没出。出题半月时间,题卷发到各郡,至少半月时间。春试定在三月的哪天,还得等待公布。”
沐瑾“呃”了声,说:“我……尽快。”他掀开帘子,唤道:“阿福,你待会儿派人去给礼部和刑部尚书传话,让他们明天来见我,告诉他们,是科举教材和编著律令的事。”
阿福应下。
沐瑾对萧灼华说:“我让周温去催各部要人出题,再把他们聚在一堆,关到小黑屋出题。”
萧灼华点头,道:“府中有一座小院是专程留给他们出题出居住的,考完后才会放出去。”两人一路聊着公务,回到府里后,又去皇后那蹭饭。
饭后,他俩在皇后那略坐了一会儿,又一起离开,沐瑾把萧灼华送到她住的院门口。
萧灼华犹豫了下,问:“你哪天还要出府?”
沐瑾说:“明天没空,后天得去趟中军大营。大半个月没去了,得去转转。你一起呗。”
萧灼华等的就是沐瑾最后一句话,应了声“嗯”,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她不想一辈子都关在宅子里,也想出去逛逛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