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瑾深知, 五姐说的三十万骑兵之数,绝非虚言。
草原的疆域跟曾经鼎盛时期的大齐国相当。相当于如今的大盛朝加上东陵齐国、北边的极寒高极,和南边的海岛诸国。
广袤的草原养活了大大小小诸多部落, 他们相互征战, 打得比大盛朝还要乱。
草原人,无论男女,从小生长在马背上, 人人都擅骑射, 男人出征掠劫打仗,女人放牧守家。怎么放牧守家?骑马放牧,骑马拿着武器守家,防止自家被劫。还不能独立骑马的孩子,坐在母亲的怀里,跟着上战场。几岁大的孩子就要学着骑马, 跟着部落里的人长途迁徙。
大盛朝跟草原人的摩擦, 仅限于陈郡。
大盛朝西边多山地,没有能够养活大批战马、牛羊的牧场草地, 因此草原人向来都是小股骑兵翻过边山和野沟子山, 到陈郡劫掠一波盐铁粮食就走。大盛朝都习惯了,从来不把这点劫掠放在眼中。
赖瑾深知, 要是叫皇帝和博英郡侯知道草原人要打他,九成九会趁机发兵。草原人打陈郡,把他的地盘抢掠一空, 他们再把魏郡、淮郡打回来,就能把他铲了。
这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成国公府正在打东陵齐国呢, 他们在抽刀子干他。
赖瑾心说:“我又不是打不还手的包子。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看完战马, 便叫上军功曹余修、参军周温回了县衙。
赖瑾吩咐军功曹余修:“战马登记好以后, 给都尉、营将各发一匹,其余的我要留着组建骑兵卫队。战马发放,让他们先挑。”
军功曹余修应道:“是!”
赖瑾又说道:“野沟子县有十余万头牛羊,你安派人过去清点完数目,拉七万头过来,拉来以后,按照各营的战功大小发下去,让他们杀来吃。宰杀完以后,牛羊、羊皮通通上交。”
军功曹余修惊住了,心道:“这么多都杀来吃吗?”
赖瑾见他的样子,还是解释了下:“我们牧场,养活不了那些牛羊,只能宰杀。开春还有战事,让他们都吃饱养壮些,好打仗。”
军功曹余修抱拳领命,道:“是!遵命。”再没半点疑异。
赖瑾挥手道:“去忙吧。”之前大战的战功都还没统计完,军功曹的帐下也缺人,找萧灼华和他都要了好几回人。他麾下的这些人,稍微识几个字懂算数的,都想着搏军功晋升,没谁愿意天天在帐篷里对着笔墨算账。萧灼华那边招的人,要忙着安排到各县乡稳定生产民生,她自己都不够用,招贤榜都贴到柳县来了,根本提供不了支援,就只能辛苦余修他们加班加点了。
军功曹余修走后,堂中就只剩下周温。
周温沉沉地叹了口气,道:“将军可是要在开春结束魏郡的战事。”
他深知,赖瑾来边郡就是朝着草原去的,打草原养民生才是将军的志向。皇帝的一纸诏书,博英郡侯汇聚诸郡大军杀来,打乱了原定计划,才有了如今的战事。他看之前的样子,将军是想跟他们耗一耗的,眼下却是耗不起了,得必须尽快抽调兵力去支援边山防线。
边山防线再是占据地利,面对数十万大军进攻,也很能难挡得住。今年能挡住,那是占据了天时,入冬了,草原人攻两波没打下来就撤了。等到来年,能从春天打到深秋,那可就难守了。
赖瑾目光沉沉地轻轻点头,说:“从现在起,别的事儿你都放一放,专盯军械生产。草原人刚过完冬,得养一养战马什么的,刚开春应该不会动兵,得等到盛春或初夏时节。我们不能赌他们来得晚,必须在开春就往边山增派防御,所以,等到天气稍微回暖,就得打檬溪县。”
周温说:“他们有九万多人守城,此战不好打。我听探报说,博英郡侯跟忠敬伯,几乎每天都往京城送信。即便京城不调兵增援,也必定会让周边郡县再次增兵,极可能到开春时,他们已经有十几万之众。兵力相当,攻城战……不好打啊。”
赖瑾说:“多造攻城车、投石车、盾车、盾牌,把野沟子县的工匠都招来,淮郡、魏郡的工匠也全部招过去,尽最大限度产出。”他说完,又取出绢布,把铁蒺藜图纸交给周温,“这是三尖铁蒺藜,无论怎么撒到地上,都会有一面朝上。草原人的马没有掌铁蹄,踩上去能扎穿脚,多铸造些,洒在防御工事外、弓箭、弩床的射程内。”这东西是他上辈子到长城旅游时听解说了解到的,那时候就是洒在长城下用来抵御骑兵攻城的。
他又把运用力学、杠杆原理等改良后的攻城车、投石车、盾车图纸拿给周温,说:“先造几台试试改良后的效果。”
周温应下,接过赖瑾给他的图纸,领命而去。
赖瑾又派人去把都尉沐翔招来。
之前的中军都尉是沐耀,现在派去守魏郡郡城,便把沐翔提了上来,替了沐耀的位置。赖瑾告诉沐翔:“你守好柳县,训练好新兵,等天气回暖就有战事。”
沐翔应道:“是。”
赖瑾又说道:“如果博英郡侯他们再来攻城,尽可能多地削减他们的兵力。”
沐翔应道:“是。”
赖瑾当即点了卫队,直奔魏郡郡城。
沐耀见到他过来,惊了跳,赶紧下令开城门,把赖瑾迎到自己的大帐中。
赖瑾落坐后,问:“城中还有多少俘虏?”
沐耀说:“奴仆、家兵还有四万多人,俘虏到的郡兵、县兵还有三千多人。那些大大小小的豪族,只把各族重要的人物赎走,不受重视的都落下了。”
赖瑾“嗯”了声,说:“把那些奴仆兵卒都派去修路,你负责修从魏郡郡城到淮郡郡城这一段,把路扩至四条马车宽,路基、路面都加固,要让路承受得住马车载着辎重粮食来回碾压。那些要绕路的地方,能架桥的都架桥,节省路程和时间。冬天修路艰苦,肯定有受不了会反抗或想跑的,给他们把伙食开好点,让他们有力气干活,但要是闹事反抗的,就地格杀。”
沐耀应下,没问为什么要在冬天修路,反正照吩咐办就是。
赖瑾又说道:“给那些豪族下最后通牒,一个月后,若没有人来赎的,拉到檬溪县当着对面大军的面,全部斩了。”
沐耀略微诧异了下,随即又应道:“是。”
赖瑾又叮嘱句:“守好城。若有什么事情,不必手软。”
沐耀再次应下。
他从赖瑾凝重的神情,以及一改前阵子温和的态度,明白八成是开春后就又要动兵。说得也是,打草原多肥啊,那么多马匹,何必跟博英郡侯在这里耗着,再打下去,还得闹个造反的名头,捞好处也捞得差不多了。豪族们不可能掏空家族把所有人都赎走,指不定回头就得组织起来反扑,不如趁着冬天蓄势,等到开春再把他们一波了结。
沐耀暗暗摩拳擦掌,决定一定把兵卒子操练得更加强壮勇猛,路也要盯着修好。这可是运输要道,瞧瞧博英郡侯的辎重在临江郡陷在泥地里走不了,就知道有一条好路有多重要了。
要是之前打攻城战的时候,博英郡侯的辎重车到了,攻虎城县这么小的城墙,直接推就行了,不必搞奇兵诱敌突袭路线,把自己折进去。
赖瑾对沐耀还是放心的。他见天色不早,在郡城休息一晚,顺便在城里转了圈,查看魏郡郡城情况。
整座郡城,大街上除了巡逻的兵卒,极少看到行人的身影。所有铺子、民居的大门紧闭,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关押战俘的那片区域,马车进进出出,都是赎人的,还有哭嚎声,听着就挺惨的。
赖瑾一点都不同情他们。他自己还在玩命,都不知道哪天就没了活路呢。
他在魏郡郡城住了一天,便拉着大量铜钱回虎城县。虎城县如今除了几千守军,就全是伤兵。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缓过来的伤兵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只有极少数还能够上战场,大部分都落了残疾。
镇边大军的伤兵,都已经分到了军功田,这样将来回去好歹还能靠收租过活,不至于饿死。
各郡联兵扔下来的伤兵还在吃着他的粮,养得长了不少肉。
赖瑾亲自去了趟伤兵营,把这些养伤得差不多的伤兵召集起来,告诉他们:“你们是跟着博英郡侯和忠敬伯来打我的,他们派你们打仗,又把你们撂在城外不管不顾,我把你们救进来,治好伤,你们总不能一直赖在我这不走吧?为了救你们,我的伤药都耗光了,我派了那么多的人去买药材,博英郡侯一个都没放过来。我们两边,没情义,是死敌。你们每人领一百文钱路费,爱去哪去哪,别让我在我的地界看到你们。”他说完,抬手一挥,阿福立即带着人从身后拉来的马车上,抬下铜钱,给他们发路费。
侍卫一边发钱,一边告诉他们:“拿着路费,回家吧,虽说是残了,但好歹留着半条命回去见家人。”
这些伤兵跟镇边大军的伤兵只隔着一个院子,伤好以后,大家经常溜达到外面聊天凑一起,对镇边大军的伤兵待遇是看在眼里的。
他们用的治伤药,穿的冬衣,吃的粮,全都是镇边大军的,如今要赶他们走了,还给发路费,足有一百钱,便是远在青山郡过来的,省着点用,都够到家了。
他们要不是伤了残了,都想留下来给镇边大军打仗。一个个领了钱,向赖瑾把头叩着砰砰作响,再回去收拾了包袱,装上换洗衣裳鞋袜裤子,默默地排好队,在镇边大军的押送中出了虎城县,过了魏郡郡城,押送他们的镇边大军就回去了。
一群伤兵拖着半残的身子来到檬溪县城楼下,见到的却是城门紧闭,城墙上站满守城的兵卒严阵又待,他们但凡进入一箭之地,必遭射杀。
众多伤残兵卒进不了城,唯有从田间小路绕过檬溪县城,往回家的方向去。
家在魏郡的,尚且好说。家在其他郡的,只能翻山越岭走小路,因为沿途的县都闭紧了城门,不让人进,说怕他们当中混有奸细。期间还跟各城的城门兵起过不少冲突,有说他们是细作的,有想搜他们身抢钱的。这些都是在战场的尸堆里叫镇边大军扒出来救活的,其心境跟上战场时早不一样了。他们的心中充满愤怒委屈,为了保最后的活命钱,对着来抢钱的县兵毫不犹豫地反攻回去。
其中一伙人数众多的更是攻进县城,抢了县尉武库,杀了县兵,起事,向博英郡侯、忠敬伯和朝廷要说法!凭什么让他们去送死,凭什么断他们治伤的药!凭什么不让他们进城,凭什么要把他们当奸细!他们为朝廷打仗,就是这个下场吗!
两万名伤兵都是从不同的郡县招来的,回家走的方向自然有所不同。随着远去,队伍越来越分散,人越来越少,但再少也是十几人,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结伴同行。因为人少了,会遭欺负抢夺。他们的冬衣是镇边大军统一发的,做工好,料子好,全都是细麻布,细针缝得严严实实的,穿着很保暖。这么冷的天,很多人都缺御寒衣服,他们中好多人缺胳膊断腿的,看起来就好欺负,再加上没带粮,路上吃喝住都要花钱,还有钱,就更惹人眼馋了。
他们在从乡、里间慢慢穿过,引起诸多注意,许多人向他们打听前线的战况。
一群人怀着对镇边大军和赖大将军的感念,对博英郡侯、忠敬伯他们的愤恨,把博英郡侯和忠敬伯怎么让他们去送死,镇边大军又是怎么救了他们,给赖大将军打仗是什么待遇,魏郡、淮魏都不再收人头税、打仗有军功田分等等,所知道的消息全部宣扬出去。
这些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各郡县传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