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都可以开始议亲了,只有赖瑾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成国公夫人扭头,训道:“就算是孩子,也该学着长大了。哪怕是只鸟,到了你这年龄,也该学着扑腾翅膀自己飞了。我与你阿爹已经年过半百,还能护你几年?”
赖瑾默然。他要是加上上辈子活的年头,说自己是孩子确实挺昧良心的。
成国公的神情罕见地多了些凝重,说道:“如今京中是个什么局势,你们都瞧见了。镇国公府是怎么没的,你们也看到了。”
赖瑾闻言就知道成国公另外还有安排。
赖琦坐得笔直,但手里还捏着诏书,指间微微颤抖。刚出了镇国公府赵卓跟着陈王造反的事,如今就来这一出,再看阿爹的样子好像还有别的安排,让他的心头难安。仿佛突然之间,阿爹和大哥都不再为他遮风挡雨,要让他站出来面对京中风云变幻的局势,他怕自己应付不了,怕落入圈套害了家人。
赖瑭瞧见赖琦悄悄哆嗦的模样,悄声道:“慌甚?”
赖琦坐得更直,强撑着说:“没慌。”
成国公的视线从兄弟三人身上扫过,说道:“树大分枝,人大分家。爵位、军职、官位皆是陛下所定,无从更改。”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成国公府有清郡、尚郡两郡封地的贡岁,用来支撑府里、以及十万兵卒的开销。”
他说话间,抬眼看向赖瑭和赖琦两兄弟,眼中透出锋利的锋芒,一字一句地说道,“成国公府如果没了兵权护持,便会沦为人人皆可宰割的病猫。十万大军若没有了成国公府的封地产出,也断难为续。如今你们兄弟二人,一人袭爵,一人掌兵,分则两亡。切记!”
赖瑭、赖琦起身抱拳,“谨遵父亲教诲。”
成国公微微点头,又看向赖瑾,说:“瑾儿,你生得晚,有些东西生来时没有了,就没有了。”虽
赖瑾打刚弄清楚家里的情况就知道,爵位、家业都没他的份了,也早就接受了。他点点头表示明白,心想,去做郡守的话,怎么也能实现穿裤子自由了吧?
成国公也知道是委屈了赖瑾,可时势如此。他说道:“你带去边郡的两万兵马,会是北卫营中的精锐,另外粮响都会为你备足,只是将来还得靠你自己。”
赖瑾继续点头,表示接受这安排。
成国公继续说:“你年幼,我和你阿娘会为你安排好得用之人,不必担心。”
赖瑾的心里咯噔一声,问,“不会对我指手划脚吧?会听我安排吧?”
成国公说,“自是听你的。”
赖瑾仍旧不放心,再次调强,“既然已经把我安排去当郡守,好歹我也是一郡之长,怎么也得由自己做主。”可千万别把裤子都穿身上了,还给扒下来。那时候才几岁,丢点脸也无妨,现在都十二了。
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齐齐打量两眼赖瑾,一起点头。
赖瑾这才放心下来。
成国公又说道:“府里的产业、钱财,五成由赖瑭、赖瑾平分,另外五成,你们兄弟姐妹五人各一成。夫人的私产、清郡沐家、太子妃留下的产业由赖瑾继承。”
赖瑾满脸愕然地看向自家老爹,又看向亲娘,问,“弦表姐的……”没让皇帝收走?他随即一想,了然。
哪有儿子杀了别人全家,老子还去继承死者财产的,要脸不?哪怕皇帝想不要脸,他家有兵,不会愿意受这气。如今京中风雨飘摇的,皇帝可不想为了点钱财再惹出场兵变来,安抚都来不及。
赖瑾暗暗感慨,还得手里有兵啊。
事情定下来,赖瑾便开始为自己赴任做准备。
他以前学的都是怎么带兵打仗,如今突然派了郡守之职,自然得把随便学的当官的那一套捡起来温习兼新学一遍。成国公还给他找了好几个幕僚讲解,当郡守要做什么,郡守管着哪些人等等。
简单点说,就是大盛朝的郡相当于他上辈子的省,但郡守的权力可比省长大得多。这一郡之地,从除开县令委派归皇帝以外,其余的官员任免都由郡守安排。钱粮税收、经济发展、郡里的地方武装,都归郡守管。
赖瑾暗暗感慨,军政钱粮不分家,皇帝的心也是够大的,难怪拥兵自重的人那么多。
忙忙碌碌了一个多月,要带走的两万北卫营精锐、幕僚随从、侍卫、小厮、武仆,以及粮草物资俱都到位,赖瑾要出发了。
再不走的话,过上月余就是秋收。路远,赖瑾不仅带的人多,物资也多,注定走不快,再拖下去,等到了冬天都赶不到边郡。深冬赶路,风雪连天,对于负重极大的行军队伍来说,将是灭顶灾难。因此,赶路迫在眉睫,不能再拖。
一地郡守,在出发前,还得进宫去拜见皇帝辞行。
清早,天朦胧亮,赖瑾起床洗漱完,吃了早饭,换上崭新的官服,跟着自家老爹进宫去见驾。
当官去面圣辞行,还得让爹陪同,赖瑾活了两辈子,头一次听闻、见识到,这事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的脸皮本就不够厚,挺绷不住的,对成国公说,“要不,我自己去?”
成国公爽快答应,“行啊。”
赖瑾又怂了,说:“还是阿爹陪我去吧。”
成国公深知赖瑾的性子,哼笑一声,倒是没再说什么,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小半个时辰过去,马车便到了宫门前。
这是赖瑾第二次来皇宫。
比起上次来时的惨状,这次的皇宫丝毫不见混乱,宫门口、城墙上站满了禁军,防卫格外森严,一般人连靠近都不敢。
之前城门禁军造反,五万人从深夜打到天亮才攻进去,又在紫极殿前的广场上展开激战,一直打到北卫营、南卫营的援军到,也没有拿下皇宫,由此可见,皇宫的防卫还是相当强的。
大清早的,宫门口已经聚满等着上朝的大臣,但因为宫门还没开,谁都进不去,只能等在外面。
整个大盛朝,满打满算只有三十七个郡守。赖瑾的身高只到他爹肩膀,十二岁的少年却穿着郡守官服,跟着成国公从马车上钻出来,立即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他硬着头皮,顶着众人的注目礼下了马车,悄悄地朝周围望去,发现朝臣分成三波,以丞相为首站了一圈,以御使大夫为首站了一圈,以赖瑭为首,也站了一圈。他们仨称为三公,是大盛朝官职最高的。
三公、朝臣,以及开国国公、伯爵、侯爵等诸臣站在大门的右边,在大门的左边还排开了许多车驾,每一辆的规格都挺高,上面雕的不是蛟龙、就是凤凰。
在大盛朝,真龙图腾代表皇帝。蛟龙图腾代表亲王、郡王。凤凰是皇后、公主用的。玄武是开国国公,一品大将军用的是麒麟,丞相、御史大夫属文官用的是仙鹤。赖瑾三品官,用的是孔雀。
赖瑾来到大盛朝十二年,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自家后院渡过的,见识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场面,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宫门口,所有人都稳得住,并没有熙熙攘攘议论纷纷,就连皇子皇女们亦都各自待在自己的马车里,相互间连句招呼都没有。
赖瑾也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自家老爹身边。
他老爹掐着点过来的,没站多久,宫门就开了。
大家又开始按照自己的官职品级找位置,排队进去。
赖瑾一个三品官,放在地方上特别了不起,在这里,城墙上掉块砖头下来,随便一砸,都能砸中个亲王公主、三公、国公什么的,一品的、从一品的一抓一大把,他一个三品官根本不够看,排到后面去了。
排到人堆里,只能看到别人的后背。
进宫,不能左顾右看的,不然容易被当成图谋不轨,让禁军逮进来。
赖瑾跟着队伍往里走,穿过长长的广场,又爬上高高的台阶,再往前走了一段,迈过到他膝盖高的门坎,进入紫极殿。
上次来的时候,紫极殿满地尸体,皇帝也很凄惨的样子,后来还跑到后殿嚎啕大哭。这会儿大殿正中间空着,左右两侧整整齐齐地摆满坐席,在坐席的后面便是密密麻麻穿着盔甲的步兵禁军。
大盛朝穷,国公府的府兵、南卫营、北卫营的兵穿的都是皮甲,禁军的盔甲是铁铸的,表面还渡了层铜,渡得盔甲金灿灿,显得格外有威严。外面的走廊下、台阶前还有挎着腰刀的仪仗亲卫军。
朝臣们在军队的重重包围下,感受到极大的压力和威严,几乎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谨慎小心起来,包括赖瑾。
大殿上方,则传来皇帝的剧烈的咳嗽声,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对着皇帝行完叩拜大礼,赖瑾在找位置坐下时,悄悄地瞄了眼,皇帝坐得又高又远,加上光线不好,只能隐约看到团模糊的身影,紧跟着他便惊奇地发现,在大殿最前方竟然有好几位公主正在落坐。
公主也上朝的吗?
他很好奇,没控制住,伸出半截身子探头看去。
突然,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不认识的人,抬腿就踹在他的屁股上。他原本就侧着身子,重心不稳,再让人这么一踹,当场摔了出去,跌在大殿上趴着。
所有人刚坐好,赖瑾就摔了出去,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赖瑾扭头朝踹他的人看去,发现那人的衣服也是孔雀,三品官,生面孔。
踹他干嘛呀?他仗着年龄小,爬起来就问,“那谁,你干嘛踹我?”他扯住衣服,翘起屁股,露出臀部处的脚印,说:“这么大的脚印,你休想抵赖。”
皇帝正在咳嗽,面对这突然的喧哗,硬是收了声,抬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