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与记得◎
死亡从来不是终点, 至少对于某些人而言,一个枪子,一把刀人头落地, 这样的死过于简单, 怎能了却心头之恨?
直接一击毙命实在是太便宜了。
就如同查什对鬼头村村民们所做的那样, 宛如跗骨之蛆,那样的日子,该让他也享受享受才是。
亲身体会体会,什么叫做活着比死亡更加可怕。
洛萤随后看着特殊直播间的弹幕, 问了一嘴:
“诸位, 能不能给他再生血肉?”
不然的话,没有肉, 这刀光用来片骨头可没意思。
虽然她一向喜欢大开大合,一拳到位。
只是现在,洛萤并不介意去学一学新技术, 比如那薄如蝉翼的羊肉卷, 是怎么片出来的?
如果可以,她也不介意去学一学古时候那凌迟的极刑。洛萤浑然不知她的直播动静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直播间被多少人举报过。
此刻直播间的陡然关闭,一群观众们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各自分散开来。
有的去私人小群,有的去微博的“探灵”超话,有的奔向各大论坛,还有的则在小绿江视频网站上,洛萤原本发出的直播预告动态下疯狂留言。
【探灵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官方来了, 所以卧槽, 这一切都是真的, 而且直播间直到最后都还在,如果探灵姐是官方的人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探灵姐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她话语里提到了两个姓柳的道士,还有四十多年前的事,谁知道是真的假的?有没有家里经过华越战争长辈的出来说一下?】
【我大概听明白了,然后自己思维发散了一下,就是当这鬼头村原本是像桃花源一样,柳家出来避祸的地方。结果后来柳家道士下山卫国牺牲,传承就断了,结果被人掏了老家,当初战场上的仇家结果过来找到了老家,又弄了个村祭出来折磨世世代代,我的天呐,我眼泪哇哇下来了。】
而在【灵异之声】论坛的文字直播帖子里,已经有人将洛萤的话语全盘打出来,论坛的版友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翻书的老蠹】:明白了,追溯到四十多年前的华越战争,这鬼头村就是当年斗法牺牲的灵真派先人柳传慧遗留子孙,柳问心道长当初持剑下山挡倭寇的事情在下也曾听闻过,真是没想到他们的后人会如此,传承断绝被外人算计着了道。
【xy999】:可歌可泣,可悲可叹,直播结束了,相信官方会处理好的。我也很在意官方在此事上表露出的态度,直播没有被封,探灵姐亲自说的官方到了,也就是说她起码是个半官方的人。
【无量天尊】: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官方没有封禁直播,甚至允许,是有意向大众逐步放开了吗?
网络之上,今晚是无眠之夜。
尽管小绿江视频网的公众直播早就已经结束了,但【探灵】的账号在凌晨三点多钟开始不断涨粉。
这一次的直播录屏,什么比上次传的更多,更广。
因为怕被封,这种明面上往往不允许被提及的东西反而以各种奇怪的方式与无比快速的速度完成传播。
长蛇游走,飞蛾成群,人蛹自爆的画面,大半夜的让人看的差点吐血,若是在半夜吃着夜宵的,更是卡在了喉咙里半点食欲也无,甚至要把隔夜饭都恶心的吐出来了。
有人不知图片来由,只当是什么电影或是网剧的特效大片,直呼精彩绝伦,这是什么时候要上映的片子?
啥?国内的?你不要蒙我?
直播?真人真事?
就算咱读书少,你也不要骗我啊!
有人拿著录屏界面询问这究竟是真是假,而这位戴着半脸面具的探灵主播口中所言,又是真实发生的吗?
有人迅速保存收入网盘就怕之后看不到了。
也有些嗅觉敏锐的人士,在确认了这些直播录屏属于真实之后,看着直播中的信息量陷入沉思。
这直播的尺度太大了,可愣生生是完好无损地直播到最后。
探灵直播,可以看做是一种野外户外的冒险直播,但换个说法,被打成“封建迷信”。
而且这录屏中的内容,巨蛇弑人,还有上一秒好端端的一个人,下一秒就爆了,变成了一堆蛆虫,你说这是电影还能信,可说这是真切发生的直播,这能存在?
可它就是存在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没有什么删帖封号,相关法律法规不予显示。
你要说这不是烂片故意以直播为由炒作,好多人都不信。
这要是真的......唯物主义者的世界就要崩塌了。
...
鬼头村之内,特案局已经入驻。
当原本四散进了村里躲藏的村民们被穿着制服的特案局工作者带出来,一个个登记好,做着心理治疗。
那突然出现的神秘面具女子打断了村祭,说了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他们逃跑躲藏之后,随后被官方人员救援而出,做着心理疏导。
上一秒,得知不需要有人去死,没有人无需去死之时,所有村民们的心中都松了口气。
而下一刻,当了解到一切的缘由,当他们知道村祭不过是一场巨大的,算计着柳家血脉的谎言之时,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这是一种怎样巨大的荒谬感,却是真实的。
几十条村人性命,都是被人害死的。
而根据特案局的工作人员们从鬼头村村民口中拼拼凑凑出来的曾经,将这南洋黑巫师混进鬼头村,甚至一手操控出来的村祭复原了个七七八八。
四十四年前,道门灵真派隐世传人柳传慧仗剑下山,奔赴南疆作战。
但生活在云台山上村子里的其他村人,几代之下,只当自己是封山闭门的村民,根本不知与灵真派的关系。
灵真派世代以子孙相传,而这一代的传人柳传慧下山之时,年方二十,尚未成家立业有子有孙。
四十多年前,恰逢外界动乱休止,社会百废待兴,高考恢复,一切走入正轨,鬼头村也重新入世。
封山的村落与外界自然有很大不同,这里依旧是以种地与在山间狩猎自给自足,与外界通了信后村人也多下山联络。
柳传慧那一脉本就只剩他一人,他执意要下山入世,却不曾对村人说此去为何,村人只当是年轻人想要去花花世界闯一闯。
早在百年之前,柳家就已经改姓了刘,而每一代也只有灵真派的传人才知道真正的过往。
自从他这一走,村子里在无人知。
而那一年,村里人山中打猎,捡回来了一个受重伤的年轻人,年轻人又黑又瘦,活生生像个皮包骨的骷髅,连个话也说不清楚。
村人将这个黑黝黝的年轻人救回了村里,顿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也不知道是山下哪家的儿郎,这么惨,看样子像是遭了野猪狗熊受伤,话都说不出来。
村里鲜少有外人,这乍一出现了伤者,有送鸡蛋的,有送药材的,有送衣服的,有送吃食过来的。
淳朴善良的本村人哪里会想到,这救的人不是好人。
自此,不过是引狼入室罢了。
这年轻人的病渐渐养好,甚至能出几把子力气帮村人干活,只是可惜的是,当初救他回来的那鬼头村猎人没多久就在山上遭了毒蛇,救不回来。
年轻人的嗓子还是不好,偶尔啊啊地发出声音来却依旧说不得话,只能和其他人比比划划的。
村人见他可怜又无处可去,还说不得话,这样的人就算是下山了还能做什么呢?
索性就留在了村里,那猎人现成的房子给了他。
后来不知是怎的,村里突然跟遭了蛇灾一般,动不动就有虫蛇进村骚扰,庄稼都遭了殃,外出打猎采药的时候也能碰见,哪哪都不安全。
就算是大门紧闭,也不知半夜是否会有个虫蛇出现,张开血盆大口。
村民们急死,却不知如何是好,按照土方刚开始弄得雄黄驱虫一类,还有山下买来的药,刚开始还好使,后来就没用了,那些虫蛇之类的东西却是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全村人无一走出村庄。
因为整座村子都被虫蛇围住了,领头的是个一看就成了精一般的大蛇,巨口无边。
而在全村老小就要准备死战的时候,那个被捡回来的年轻人却从村民中站了出来,走了出来。
他吱吱啊啊着嗓子,仿佛能够与这些虫蛇沟通一般,然后转过头来,比比划划的又找来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艰难地让村人们明白了他的意思。
年轻人说,他从小难以言语,跟哑巴差不多,却能听懂兽类的话,只是天生孤儿,又哪里敢肆意展示出自己的本事。
这些来到村庄前的大批虫蛇兽类是这云台山上的原住民,村民们在山里生活了这么久,肆意破坏着它们的家,不知害了多少兽虫,还害死了下一任蛇王,今日是来复仇的。
要么交出害了蛇群的人,要么今日全村都要死在这里。
山神有灵,光是这些天钻进村里的虫蛇都不知砍死了多少,大半村人手上都沾着蛇群的血。
更何况,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村人在山林家打的野鸡野猪野兔狐狸一流就更不用说了。
真算起来,家家户户没有一个无辜的,岂不是全村都要死?
那倒不如死拼一场,杀出来。
年轻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把我交出去,我这条命本来就差点死在山林里,又被大家救命回来,这一条烂命还给了村里正好,能解这一村之危机。
年轻人大义凛然,一马当先,舍身忘死,甘愿以自己身体饲喂兽群解难,村民们感动敬佩之余,自然是不让。
你不过是我们半路捡回来的,可不算我们本村人,要死也轮不到你死去。
生活在这云台山里,世世代代与这些鸟兽虫蛇厮杀的都是他们村子的人,与他无关。
有老人主动请缨将自己交出去,有村中病弱者连连举手,到最后,每个人都要求选择自己。
可谁又有权力为他人选择死亡呢?
同村自幼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一同玩耍的玩伴,沾亲带故的叔伯姐妹,血脉相连。
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选择他人的人。
巨大的蛇王嘶吼,蛇信几乎在众人面前甩来甩去,飞蛾大片的飞进村民之中。
年轻人又说,蛇王给了个折中的方式,村子现在可以不选人出来,全村也不必厮杀。
选人的事情交给这漫天的虫蛇,往后的日子里,每年由它们从全体村民里选出一个人作为祭品,剩下的村人可以继续活下去。
每年一个人,不多,你们多生几个孩子就出来了。
这作为祭品的选择,不需要你们自己来推选,自然也不必担心选人者受到的指摘与良心不安。
虫蛇兽类选人,那便是天命,选到谁作为祭品,便是轮到了谁,合该倒霉,命定如此。
往后,这就成了鬼头村每一年的村祭。
至于村里的族老村长,听话的被炼成了人蛹操控,不听话的,自然是暴毙而死。
...
如今拼凑起来,这一切不过都是查什的算计。
从他进入这云台山开始就是一整场阴谋,受伤,被捡回,装作不会说话,以蛇降害死当初的老猎人消除痕迹,将自己表现出善良能干可怜的一面留在村子里,逐步摸清摸头整个村子,定计下手,又在最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舍出自己,谁又能想到这是他的算计呢?
可那些侵袭村庄的虫蛇是他的属下,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今想来,要怪谁呢?
是怪村人的善良?怪村人面对命运的妥协?怪当初柳家没有多多留下几分传承?怪先祖柳问心封山与世隔绝养出了村人们与人为善,淳朴的性子?
怪柳传慧一声不吭下山后,不曾留给村中什么自保的手段?怪他们将人想的太好,也想的太少?
还是怪这些后代们即便是接受了新时代的教育仍然被围囿于村祭之中,不敢反抗?不敢透露?只能苟延残喘,麻木地活着吗?
不怪他们。
要怪只怪这做恶之人,非我国人心之阴狠恶毒。
要怪只怪,天道无常,发现的太晚,这报应来的太晚。
这世上从不需要在受害者身上去找原因,纵然曾有百般过错,纵然有万般不堪。
受害者应不完美,施害者必然有罪。
刘依依抱着婳婳的胳膊,此刻还是不松手,她被拉在半空之中看到了全程,也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如果是个个普通人,恐怕在浮空之时就已经哇哇大叫,心中激动自己居然能飞起来了。
但直到现在,刘依依还没有缓过劲儿来。
村祭就这么结束了,彻底被破坏掉了。
一切,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都不过是一场阴谋罢了。
她有点想哭,也有点想笑。
可这样的情态,却是不哭不笑得,看得人几乎落下泪来。
“所以,我应该叫柳依依?以后要改名吗?”
她问着。
“你们想改的话,官方会最大程度上协助,不想改也可以不改。”特案局的工作人员说着。
刘依依的心里乱糟糟的,她心里想,这么多年死去的村人要怎么算?如何去算啊?
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这萦绕在每个鬼头村人心中的噩梦。
如今事件了结,可心中的担子,又哪是那般容易消解掉的?
婳婳拍了拍她的手背,“官方会处理好一切,未来的一切都会好。”
鬼头村的村民们罕见地聚拢靠坐在一起,久违地成为彼此的依靠。
大阵崩裂,鬼头村重新现世,官方的大量人员进驻,而云台山至少一周之内是别想对外开放了。
那蛇口断崖处,已经有人在负责勘察。
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大喊,“找到了!”
“老队长他们的尸骨就在这里。”
洛萤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刘依依的身侧,
“怨吗?”
她轻声问了一句。
“怨什么?”
刘依依低着头。
“怨提剑下山的先祖们吗?”
“哪有怨恨先人的。”
“怨我们发现的太晚吗?”
刘依依慢慢抬着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蛇口断崖。
“那边是做什么?”
“寻找我们曾经的队员,他们踏入鬼头村后就没了消息。”
“贼寇肆虐,侵我国土。”
“先人以身浴血,奋战疆场,驱除敌寇,卫国守家,我辈骄傲尚来不及,怎会怨。”
“国家国家,若没有国,哪还有家?”
“没了国,没了家,又哪有能活到现在的我们?”
“没有怨,只有恨。”
“只恨昔时年少不知为,只恨曾经国家积弱被人欺,不能与先人一同提剑赴战场。”
“如果早生四十年,杀得个干干净净,也没有如今的余憾了。”
“探灵姐,我们的先人,比你们现在更厉害吗?”
“更厉害,柳家先人都是英雄。”
“但你们不说,我们都不知道,像你们这样隐姓埋名在另一条战线上默默的人还有多少?”
“很多,浩如繁星,数不胜数。”
“那有多少人记得?”
朝阳升起,晨光大亮。
蛇口断崖处抬出了两具尸骨。
“我们会永远记得。”刘依依说。
“记得先人,记得过往,记得历史,也记得无人知晓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