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迢迢长路53

◎报社偶遇◎

明明此刻还是晴空朝日, 可洛萤只觉得周边寒气森森。

整个阎家村都仿佛被这石碑之上伸出的一个个血管覆盖,一个个隐没于空中,常人看不见的血管一边连接着石碑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迹, 而另一边连接着石碑对面的村宗祠, 而从宗祠之中, 再分散而到整个阎家村。

这些血管一般的血线顿时在这不断的勾连交叉之中织就了天罗地网,宛如囚笼,将整个阎家村包裹起来。

血管只是一种描述,这里输送的, 传输着的自然不是鲜血, 但从某种意义之上,和血拥有着差不多的含义。

洛萤回想着那河上船家还有村里的那位妇人的话, 将其混杂在一起,居然能猜测出几分荒诞不经,难以置信的真相来。

这阎家村眼前这铺天盖地的血管手笔, 很大的可能就出在四十年前的那书生身上。

“萤姐姐, 怎么了?”苗新月被洛萤拉住,转头看着她。

“没怎么,又不着急,你慢点走,直接冲过去吓人一跳又不礼貌。”

洛萤说着。

她是怕苗新月一下子冲了过去,破坏了通玄司的人的工作,再听到点什么不该听的就不好了。

眼看着通玄司的人已经介入到此事,有官方的人调查,想必定然比洛萤自己一个人来的周全。

等通玄司的人抓到了人, 洛萤也就能放下心了。

“哎呀, 这有什么, 我表哥说过,什么那些新闻头条,在西洋那边都是要抢的,不抢的话就要被别的报社落在后面了。”

苗新月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洛萤估摸着足够让那边还在勘察石碑的通玄司人员听到了,也让他们有个准备。

眼看着两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向着几人走过来,通玄司的小队彼此默契地看了一眼。

“几位下午好,我听村民说你们是来采访的?”苗新月主动上前盯着几人,她看到对面的这个报社的队伍人还来了不少,居然来了四个人采访,难道是什么大报社的?

“两位小姐你们好,我们是京城时报的民俗记者,瞧着你们的模样,也是哪个报社的同行?”

说话的是个娃娃脸的男子,笑着对两人开口,脸上还有着一对酒窝,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个没成年的少年。

一听到这男子的话,苗新月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本来想先发制人的打听消息,结果对方直接反问了过来是不是哪个报社的同行。

她心道,难道自己就这么像一个记者了?可刚才那妇人家只当两人是学生呢。

这群人是《京城时报》的?那可是朝廷官方的报纸啊,原本以为还是什么地方小报呢,这碰上大报社的,她表哥那小打小闹的报社可不敢硬碰硬。

“我们就是过来外出采风的,在船上听说了这阎家村改名的事儿比较好奇,听说这石碑是旧朝留下来的,想过来拍个照片。”

苗新月说道。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报道啊?”她一脸好奇,毕竟对方还站在了堆叠的椅子上拍石碑的照片,难道说这石碑上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

“哦,是做旧朝相关采访,这位小姐啊,你说这旧朝几十年前,皇帝一句话就直接让整个村改了姓氏,这人权何在?民主何在?四十年前村民们迫于封建王朝不能反抗,只能吃了这一记闷棍,但现在咱们是新社会了,以前那些封建的都要破除,移风易俗!我们听说了这燕村的事就过来调查,准备联系上级官府恢复村民们的姓氏!”

这娃娃脸义正严词地说着。

“这一个村庄里几百人,连带着宗族里的逝者都要跟着改姓,不过是因为前朝狗皇帝的一句心血来潮之语,颠覆了代代相传的姓氏,咱们如今反封建反帝制,这些以前留下来的糟粕都给破了!”

“哦哦,这样啊。”苗新月点了点头,跟之前那妇人家说的差不多。

虽然听起来也是冠冕堂皇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村民们好像不太愿意吧,四十年前才改了一遍,这四十年后又要改?虽然都是听上边的命令,百姓人命如草芥,可这样是不是太儿戏了?

毕竟按照那妇人家的说法,妇人觉得村民们不太愿意的样子,不会是这群报社的人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要说起民主,人权,还是得听从这阎家村如今村民们的意愿啊。

有了这帮京城时报的人在这,又听了这娃娃脸的话,苗新月顿时兴致缺缺,她对参与这种事没兴趣,在对方让出来的位置拍了几张照,从兜里掏出怀表。

“萤姐姐,还得去拍晚霞,走吧。”

想了想,她又回头看着那群京城时报报社的人开口:“你们拍完也早点走吧,就算包船回去还得好一阵,再等会儿天就黑了,回城里也不方便。”

那娃娃脸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笑着开口:“谢谢这位小姐提醒,我们也很快就走了,再不济在这里村民家里借宿一晚也是行的。”

苗新月摆了摆手就和洛萤转身,小声和洛萤嘟囔了起来:

“还以为能替我表哥挖到什么大新闻呢,什么嘛,要折腾人家村民改名,没意思,还是回去拍船上看芦花和枫树的照片交差。”

“左右你都是来玩的,这阎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管那么多做什么,改不改名也跟我们没什么干系,等你拍完照片我们回家,路过前门刚好可以去吃菊花锅子。”洛萤说着。

“好久没吃菊花锅子,今天在这河上吹得有点冷,正好去吃锅子暖暖身,啊啊啊,萤姐姐我们快点走,我有点饿了,快点拍完坐船回去。”

苗新月听着洛萤言语,重点果不其然地放在了后半段上。

秋日里是赏菊花的好时节,菊花锅子也是这个时节的特色饮馔,清淡疗养去火暖身,瞧着好看,吃着也好吃。

一想到菊花锅子,苗新月已经感觉嘴里在分泌口水,虽然今天自带了点心出门,在船上也算是吃了一顿特色的渔家饭,草包鱼虽然是清越佳品,但晚上吃锅子,吃锅子,吃锅子呀,这瑟瑟寒天,吃了暖呼呼的锅子再抱着暖炉进了被窝,那真是舒坦死了。

洛萤和苗新月重新找到了船家上船,船只往回走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霞光,船只无需停顿,因为每一帧拍下都是独一无二的美丽。

火红的霞光出现在天边,斜斜地映照在清透的河水上,孤舟轻泛,南岸的芦花与北岸的枫树交相辉映着,落日余晖,秋日胜景,不外如是。

苗新月正拍着照,洛萤心里想着,如果梁先生带着婳婳来到这里,在现在还没有彩色照片的时代,能用画笔将这眼前的一切记录下来就好了。

河上泛舟,慢慢从三闸往回走,行舟漫漫,每到一处,远近景致都有着不同的变化。

洛萤掏出随身的怀表看了一眼,等回城估计天都黑了。

她往阎村的方向看了看,通玄司的人还没有走,也不知道对方是要留在阎村处理,还是等待支援,亦或者是继续调查。

先前苗新月与通玄司伪装的报社人员交谈,洛萤没有贸然开口,一是在观察对方,而是怕故意伪装说的多了反倒是露出马甲。

洛萤听曹道人说过,对于大宁通玄司而言,他们这些在外的属于散修,可以招募也可以不招募,但被招募了即便是成了半官方的人员,因为和那些出身名府的子弟比起来就不够清白,信任度要低一些,而且还要服从各种规章制度,有很多麻烦事,对于逍遥在外了的一些散修们来说,都不愿意去受那条条框框的拘束。

洛萤也并不太想和通玄司打交道。

别的不说,光是秘字号房里的那些东西,若真是和通玄司打交道,她能瞒得到几时?

现有的那些也就罢了,问题是她还得去收集遗失的诡物,还有若是真加入了官方阵营,日后抢《楚帛书》都不好翻脸。

今日这在阎村里跟官方通玄司的人遇上,洛萤的心中既是放心又是忧心。

之所以放心,是因为她心中推断这燕村山人很可能就是手腕上有月牙胎记的手工达人,眼下通玄司查到了阎村,而且也发现了那石碑的不对,听着他们的话也要给阎村人改姓回来,定然是会将这件事解决到底,处置手工达人,后续也不用洛萤咸吃萝卜淡操心。

而忧心的则是刚才洛萤与苗新月和这伙人打了个照面,别的不说,苗新月还带了个照相机过来拍照,可不可疑先不论,作为突然出现的外村人,还带着照相机,尽管也自报家门来路,但对方定然也会调查一番以防万一。

苗新月的身份自然是没什么可查的,洛萤表面上也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当铺东家而已,出门踏秋游玩也很正常。通玄司的例行调查不可怕,怕的则是他们如果往深里查可就不好办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虽然没有知法犯法,但解决的事儿还真不少。

洛萤揉了揉太阳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说。

尽管对于阎家村的事已经有些放心,但洛萤想着那石碑上宛如血管的血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以现有得知的消息来看,似乎一切都起于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京城大理寺少卿,出自燕村,被皇帝御赐阎姓,引发了之后的一系列争端。

而位于核心暗中布局搅动风云的,则是当初燕村的少年书生,后来的疯子,燕村山人,姓甚名谁不知道。

燕村山人是因为什么疯癫,为何疯癫,还是说是看了什么书,见到了什么东西,修行了什么功法疯癫尚且不知。

四十年前燕村改名阎村的石碑是他立的,妇人说立碑之时,那书生还没有疯。

这话洛萤是信的,相比当时的村人没有觉得书生疯了。

也许当时的书生疯了,伪装成没疯,也许他看似没疯,但早已处在疯狂失去理智的边缘。

而在完成这个石碑后不久,书生就彻底疯了,随后消失不见,杳无音讯。

石碑之上的碑文出自书生的手笔,表面上那是一篇歌功颂德,感谢朝廷,感谢圣上,燕村被赐名阎姓正式更名的文章。

按理说,文章由书生着成,碑文应该是有专门是石刻匠人来负责的,当年书生又是如何对这石碑做了手脚,眼下无从得知。

洛萤记得那通玄司的娃娃脸对着他们“头儿”说,这阎家村被吸血了四十年。

石碑之上连接着宗祠与整个村子的巨大血管,看起来确实是像极了吸取鲜血,但实际上,被吸走的应该是“生命”或者说“生机”。

有句老话这样讲的,说是人这一生,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人之命运,是从生来就注定的。

由出身之年月日时辰,东方可以排列八字,七政四余,紫微斗数等等,来判断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走势,流年大运,吉凶祸福等等。

西方也有着星盘,占星术,塔罗等等。

对于命运,有人敬畏,有人不服,有人屈从,有人茫然。

如天桥那的算命摊子,有测字的,有看面相的,有看手相的,有摸骨,有算八字的,还有算卦求签的等等,这都是常见的。

面相,手相,摸骨,八字这些都能够窥见命运,也是人们较为熟知的算命占卜预知方式。

只是还有一门其中相对小众的叫做姓名学。

姓名一学,和测字相似,以姓名为根基,八字五行阴阳数术之原理。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姓在出生之时就已经定下,即便是请了阴阳先生起名也不过是在姓氏的基础上根据本人与父母的五行八字进行组合。

无论是这个时代或是百年后的现代,改个名都费劲,更别提改姓了。

一个姓名的笔画,字意,组合都与此人的命运息息相关,改名之后人病没了身体好了,人走好运了,发财了,或是人出祸事了都有可能。

在后世,通过改名来改命是一种寻常手段,而其中关键的一点则是新名字必须被承认,被身边的人叫出来,与人相对应,这叫做同气相求,才能最大程度上完成这场改名仪式的改命。

单改一个名字就有如此威力,那改姓呢?

而且因为是皇上赐姓,不改也得改,燕村人都接受了新姓名,彼此之间的称呼也是新名字,这么大的事儿周边的其他村人定然也都知道,很快就达成了同气相求的条件。

至此——

命运发生些微的偏移。

封建王朝的帝王金口玉言,天子一言既出,即成定局,龙气加持并非虚假。

而那燕村山人,那当年的书生显然就是撬动这石碑之上也许几不可查的一缕微薄龙气,借着石碑立在燕村宗祠外之机达成自己的目的。

对方绝非等闲之辈,这么多年,利用曾经的龙气将一切掩盖,而如今前朝灭亡,新朝成型,四十年来他吸取的太多,没有了龙气掩盖,洛萤的阴阳眼才能直接发现那扭曲的血色囚笼。

而如今,那血色囚笼已经愈发膨胀,仿佛要吸尽所有。

瞒天过海,偷命之徒,说的就是这燕村山人。

听那船家说,这些年燕村人死的越来越早,那些被吸走了的生命力,都被输送到了燕村山人的身上?还是做了其他的用途?

他以燕村为名号,可又对自己生来长来的家乡,家族下的了如此狠手,其狠心与歹毒已经是常人无法想象。

回到京城前门天色已黑,所幸前门的路灯亮的很,洛萤与苗新月钻进了一家专门做锅子生意的馆子,要了热腾腾的菊花锅。

菊花锅子是酒锅子的变相,铜锅里的锅底乃是用鸡鸭猪骨熬制而成,汤头清淡,先涮着新鲜轻薄的鱼片与鸡片,吃在嘴里又滑又嫩,胃里顿时一阵熨帖,再撒入洁白的菊花瓣,又鲜又美,锅子里顿时芬香扑鼻,吃着锅子,苗新月一边往里下着菜,一边说着话。

今天苗新月拍完了照,只是她自己并不会清洗照片,还需要去她表哥的报社找人帮忙处理。

“我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一个暗房,等我学会了,就可以用药水自己弄相片了,日后我表哥要是

不做这个报社了,我到时候照的相肯定很好了,还可以自己开一家照相馆,就做女士照相馆,专门给女学生女明星们拍照。”

苗新月吃着吃着就说起了自己的规划。

锅子开涮之前,这馆子的伙计就单独盛出来了喝的汤底,汤里带了几个散落的白菊花瓣,笃悠悠地喝着,汤鲜味美,周身渐暖,舒坦极了。

“以后说不准家家户户都有照相机了。”洛萤随口说着。

洛萤自己没有多少摄影常识,至少在她出生的九十年代,长大之后从胶卷相机,数码相机,到微单,再到单反和各种镜头,后来更是发展到几千万像素的手机随手拍照都是大片,还发展出了什么修图啊,艺术照硬照明星照等等。对于如今的照相她确实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那大宁得家家户户都富贵啊。”苗新月说着。

如今一个照相机抵得上多少户人家一年的吃用,萤姐姐说家家户户都有照相机,那实在是有些不敢想象。

因为天色已经晚了,这照相机里的胶卷也得明日苗新月送到报社去洗照片,两人叫了胶皮车,洛萤先是把苗新月送回了苗家,之后又孤身回到了诚和当。

诚和当的经营照常,一日无事。

洛萤从斜挎包里将那一副燕村山人署名的画卷那出来,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

这玩意之前的作用就是那女鬼的家,现在虽然女鬼被她超度了,但不知道这画卷是不是还有作用。

回想一下崔子铭先生当初遇见的那个蛐蛐罐,现在的这个画卷,也不知道这手工达人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个手艺。

有这手艺干点啥不行啊?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遇到的那波通玄司的人自我介绍的遮掩身份是《京城时报》旗下的民俗记者,想到这个自我介绍,洛萤就不禁莞尔。

估计这群通玄司的人还真有这层身份,毕竟记者到处乱窜调查东西十分正常,而民俗记者这个名头,再去查一些寻常奇异的事件,也很符合人设。

到时候自己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画卷了,也可以匿名送到报社去交给他们,也算是北宁好市民上交官府了。

一夜过后,夜里下了一场的秋雨,天气更加的寒凉。

洛萤倒还是穿着练功服一如既往地早起练功,秋雨湿润了京城的泥土,道路也显得有些泥泞,洛萤也懒得出门,准备今日留守当铺里。

她想了想,

苗新月昨日来过,今天应该不会再来。

梁先生昨天也来了,今天应该也不会过来。

加上今日的这个天气骤冷,没准当铺的生意应该不错。

一大早王妈就开始准备了中午的饭,“晌午吃山药羊肉,还有羊肉稍麦,可不许乱买东西吃了。”

秋冬时节,吃羊肉贴秋膘,滋补身体。

因为这胡同里总有各色小贩驾着扁担挑着锣过来贩卖种种吃食,尤其是少年头这孩子什么都喜欢尝试一下,这个零嘴也买点,那个豆子也试试,时常到了正经吃饭的时候反而吃不下去了,引起了王妈的严重不满。

“外边卖的东西好吃,好吃能有自家做的干净好吃吗?”

而当铺里的其他员工们偶尔也会买点尝个鲜,但不会日日时常买。

别的不说,这起码是间当铺,里边就算收了不少破衣烂鞋底,古董首饰之类也是有的,诚和当人手本就不多,这要是吃外边东西吃出问题,被人下了药下了毒就不好了。

洛萤坐在柜里翻著书打发时间,却不想苗新月今日又跑过来了。

她一脸诧异地看着这姑娘,

“你昨晚不是说要去你表哥的报社吗?怎么又过来了?”

苗新月今儿个外穿了一件风衣,里边是丝绒面料的长裙配底裤,穿着一双小皮鞋。

她讪讪一笑:“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去报社,凌铃又不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萤姐姐,你就陪我走一趟吧。我实在是不习惯一个人出门。”

看着她的模样,洛萤一时凝噎。

这姑娘每一次出现几乎都是和凌铃一起,昨天特地跑来找她出门,因为对燕村存疑洛萤就答应了。万万没想到今天她又来了,出门一定要找个人陪着一起。

“报社在哪?”洛萤问着,也不知道远不远,她还想中午吃王妈做的山药羊肉汤呢。

“很近很近,就在冬儿胡同呐。”苗新月连忙回答。

冬儿胡同......确实是很近,就这么近她也非要找人陪着,洛萤无奈地起身。

“走吧走吧。”速战速决,她还能回来吃午饭。

“yes!萤姐姐你最好了。”洛萤从柜里出来,苗新月连忙主动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

“萤姐姐,你要不要换一双鞋,我从天桥过来的时候那路上泥水挺多的,咱们俩怎么着也得走过去才能叫到个胶皮车。”

洛萤直接换了利落的裤装和靴子,就带着苗新月出了门。

“我今天要赶在中午回来吃午饭,说好了就陪你过去的,你若是还要留在哪里学习如何洗照片,我可不能陪你太久。”

苗新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明白明白,到时候问问洗照片需要多久,如果太久就不等了,今天天气这么冷,我也想要早点回家。”

一场秋雨一场寒,相比于昨日,今天街上的行人顿时萧索了一些,身上的衣服也增厚了几分。

“我表哥他们租了个小院子直接做报馆,听说那一片好多都是做这些小报啊什么的,交流也很方便,就是也许上个月还一起喝过酒的同行,下个月院子里就人去楼空,报纸也做不下去了。”

苗新月滔滔不绝地说着。

“也不知道我表哥他们这个报纸能做到什么时候,唉,不好不好,刚发了没几期报纸我就说这个,要是让表哥知道了肯定说我晦气乌鸦嘴。呸呸呸。”她又冲着底下呸呸呸了几声。

洛萤看了她一眼,虽然她不认识苗新月的表哥,但连苗新月这个表妹都对这个报纸不抱有多大希望,甚至总觉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倒闭不干了,那做报纸的态度可想而知,估计也是玩票的。

等到这报社告一段落,还不知道苗新月的照相技术练得怎么样,届时又要找其他的乐子了。

从天桥坐了胶皮到冬儿胡同,下车又多给了车夫几个铜元,洛萤跟着苗新月走进了这家“新都民报社”。

“之前我就跟我表哥来过几次。”苗新月说着。

小院子的小门始终是敞开的,苗新月敲了敲就走了进去。

“萤姐姐,我们小点声,他们这经常有人在写作工作,不好打扰。”她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换做是在其他熟悉的地方,苗新月早就“嗷”一嗓子,大声招呼着人宣布自己已经来了。

有她带着进了屋里,洛萤就看见确实如苗新月所说,现在这屋里已经有人在整理着稿件,埋头写着什么,室内还泛着一股油墨的气味。

新式的书桌之上有的堆叠着各色报刊,一摞摞地书,还有杂乱的草稿,钢笔墨水瓶,毛笔砚台笔架......确实是个报社的样子。

“苗小妹来了?”一个穿着长衫,带着圆框眼镜的年轻人招呼着。

“是啊谢二哥,我哥他让我去拍二闸三闸的照片,昨天已经去拍好了,我想着赶紧拿过来洗了你们不是要用吗?”苗新月说着。

“哟,我们新月小姐还真成摄影记者了,来来来,给我瞧瞧都拍成什么样了。”里屋又走出来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看起来有些轻佻。

说了苗新月一句,视线就落在洛萤的身上毫不遮掩地放肆打量。

“这又是新认识的哪一家大小姐啊,都能被你带过来了,也不介绍介绍?”

“胶卷哪能随便给人看,我拍成什么样到时候照片洗出来你就知道了,我哥和宏宇哥不在?”

“还有,我带人过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苗新月白了这人一眼,毫不留情地开火怼回去,脑子转来转去地找人。

“昨晚忙着排版,都在后边睡着呢,你这送来的正好,我赶紧叫宏宇起来洗照片吧,至于你们俩可别吵了,见面就吵,从小到大的我脑子疼。”眼镜男看着两人说着,转身出了门。

苗新月撇了撇嘴,拉着洛萤小声介绍着报社里的人,而这轻佻男人也是转身走到了一处办公桌拿起了报纸看。

没过一会儿,就见那小眼镜带着人进来。

“小月,你照片都拍好了?”进门的男子身材微胖,长相和苗新月倒是不像,胖脸小眼睛,一看就是个和气人。

“是啊哥,我昨天可是去二闸和三闸呆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们还特意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拍了晚霞,可美了。”

对着她表哥,苗新月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顺便一阵表功。

从苗家表哥后面走进来的人头戴一顶猎鹿帽,一身呢子西装外套里是马甲衬衫配西裤,长相斯文清瘦,洛萤眼神一闪。

那人此刻的目光也是先看着苗新月打了声招呼,“苗小妹来了啊。”

随后他的视线挪移到洛萤身上,那人似乎觉得洛萤有点眼熟,思索了一下冲着她点了点头开口。

“这位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乍一听这话,苗新月的眼睛放光,这话难道不是经典的搭话吗?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洛萤对着他点了点头,“是与这位先生见过一面,中秋前在饽饽铺,恰好遇见了您买八大件。”

听了这话,男子恍然大悟,“确实是在那与小姐见过一面,难怪有些面熟。”

苗新月却有些失望,什么嘛,还真是遇见过啊。

洛萤心道,见过的可不止一面,在这男子不知道的时候,鬼市里她是见过的对方的。

眼前的这个清瘦男子,正是之前洛萤在鬼市中遇见买下《百禽图》的那一位。

在一个月之前,她随着王妈去饽饽铺买点心和月饼的时候,正好给这男子让我路。

当时她还开了阴阳眼,特地观察了一下这人身上没有异常。

倒是没想到,今天跟着苗新月来她表哥的报社倒是跟这人撞了个正着。

洛萤记得,苗新月说过这报社是她表哥和其他几个从西洋留学回来的同学好朋友一起创办的,看着屋里这几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子,应该都是了。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京城这么大,宏宇和这位小姐居然又遇上了。”苗家表哥也笑说了一句。

“是啊是啊,平时去铺子里买东西谁能记住其他人长什么样啊,结果我萤姐姐和宏宇哥居然都还有印象。”苗新月连忙点头,这在电影里和那些西洋的爱情小说里,是多么的罗曼蒂克啊,街上失之交臂偶然又再相会,偏偏两人又都记得对方,这岂不是一场绝妙的爱情开端?

如果洛萤此刻知道苗新月在想什么,她可能会冒出把这个小脑袋瓜拧掉把里边的水都倒出来的想法。

“我家离那饽饽铺不远,这冬儿胡同也是,那家又是有名的饽饽铺,遇上不过是寻常事,这记性太好见面也是认出来了。”洛萤随口说着。

“诶?宏宇哥,你这帽子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你之前戴的都是贝雷帽。”眼尖的苗新月顿时发现这男子着装上的变化。

洛萤一听,也困惑地看了一眼。

上一次在饽饽铺看到这男子戴着的确实是贝雷帽,眼下戴的确实一张猎鹿帽,原本她没有在意,毕竟换帽子而已,今天戴一个,明天换一个实属正常。难不成这人换了帽子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一听这话,这名叫宏宇的男子还没开口,旁边的苗家表哥倒是先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

“他前几天觉得头发长了就去剃头,结果那剃头师傅是给人弄辫子头习惯的,差点把前边头发都剃没了,现在根本没法看,贝雷帽遮不住,你宏宇哥这是又想办法弄假发,又换了个猎鹿帽盖着。”

苗新月听见这话同情地看着他:“宏宇哥,你真惨。”

自从理发店可以烫发之后,苗新月也去烫过新式的卷卷头,失败的效果简直是惨不忍睹,因此她此刻充分可以感受到这位剪头失败还被破坏了形象的痛苦与不甘。

苗新月把照相机拿出交给了眼前名叫宏宇的男子,因为怕擅自取出胶卷弄坏了,她直接把照相机整个都带了过来。

“我得再新买几个胶卷了,京城有很多地方可以拍。”

宏宇取出胶卷把相机还给她,“我前两天看柯达杂志,说是西洋已经有了彩色胶卷上市,宁朝应该也快要有了,彩色胶卷和这黑白的冲洗便不同了。”

一听这话,苗新月顿时来了精神,追问了起来。

只是宏宇还要去洗照片,就转身递了她杂志,又问她不是要学洗相片吗,苗新月只能先放下了杂志跟去学习。

洛萤在这编辑室内受到准许翻了翻他们准备刊登的文章,确实如苗新月所说,是各地的一些风俗习惯的文章,其中宏宇有一篇《XX地风俗之我见》,其中加入了不少个人思考与新时代民主科学的评判。

这让洛萤一时思考起来,难不成这人去鬼市买了那《百禽图》也是因为这个?

没过多久苗新月就跟着宏宇出来,说是一点点学,学多了怕记不住。

送着两人出门,才走到院子里忽地一阵大风吹过,卷起了飞扬的落叶,这宏宇头顶上的帽子直接被衔飞了起来。

漫天的黄叶飞舞,遮住视线,但洛萤清楚地看到,宏宇被掀掉帽子的脑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对“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