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迢迢长路49

◎梁先生的运气真不错啊!◎

49

听到这位年轻女孩的邀请, 梁秋临微愣,蒋义的东家居然这么年轻?

只是这突然邀请自己前往当铺是为了什么?

梁秋临猜测,许是与蒋义学画有关?

尽管梁秋临之前与蒋义谈话中并没有提及多少次当铺, 但也从蒋义的口中了解到, 这家当铺对自己这个学生是极好了, 天寒地冻大雪天把孩子捡回了家,治好病留着当学徒,给了他一个家。

别的不说,这孩子每天过来学画看画的时间也不少, 都是正经做工的时间, 当铺里的饭食点心汤羹也会送过来一份儿,最初这孩子画画用的是铅笔头他也看到了, 后来都是用着正常的笔,可不都是这当铺给安排好的?

做学徒工每月还有零用钱,偌大京城找不出第二家来。

这样的东家已经不是一句“仁义”能夸赞的了。

出于此, 梁秋临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诚和当本身位于天桥二道胡同, 和天桥市场的距离很近,很快就走到了地方。

一路上,蒋义才前方引路,洛萤与梁秋临并行,询问他些留学时的问题,也算是相谈甚欢。

边走边聊,梁秋临很是讶异。

他看着洛萤的年纪应当不过二十几岁,昨日遇到的另外俩姑娘一看也是通身的学生气。

这位年轻的姑娘询问自己西洋留学的经历了,梁秋临对答如流, 本以为是对方好奇。

可对方言语中的熟稔和随口提及的一些话, 倒是个西洋通的样子, 一些西洋的主义理论和事情,连在外多年的梁秋临也并不怎么了解,对方却如数家珍。

莫不是这位年轻的姑娘也曾去过西洋留学?只是看着对方的年纪又太小了一些。

及至诚和当的门口,又被引路从院子里的小门进入,梁秋临发现这家当铺的规模并不小。

洛萤带着这画家梁先生进入了会客室,一路上她的余光也不曾放过梁先生身上的那一只女鬼。

啧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女鬼真是一点都不怕阳光,一直攀附在梁先生背着的画板上,舌头都要勾到脖子上去了。

就这走一路的功夫,似乎根本没把一旁的洛萤与少年头当回事,女鬼的动作可没有半点的收敛。

进了会客室,洛萤让少年头去找王妈泡一壶茶和点心来。

梁秋临坐在这会客室之内有些局促,他并不善与人沟通,反倒是画画更简单。

这年轻的当铺东家请自己特地前来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梁先生,请问您可曾认识一位身姿丰腴,雪肤黑发,穿着一袭团花坦领长裙的年轻女子?”

看着这梁先生身上的女鬼,洛萤一点点描述出这位女鬼的形象。

动手之前总得问问,也看看这女鬼跟梁先生之间有没有什么瓜葛。

梁秋临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描述的女子,自己并不认识。

为何突然问自己这个?

“如姑娘所言的这位女子,梁某人并没有印象,想来是不识得的。”

梁秋临回答道,但隐隐的,他又莫名觉得这描述有些眼熟?

团花坦领长裙,总觉得在哪里好像看过,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回答也在洛萤的意料之内,既然梁先生跟这女鬼不认识,动手,哦不,谈心就更加方便了。

不客气,什么不客气?

梁秋临此刻只觉得自己和这位洛姑娘说的完全不是一件事,像是在打什么哑谜一般。

怎么就不客气了?

他眼看着这位才认识不超过半个小时的洛姑娘起身走到自己的身前,冰凉的手在自己的脖颈处轻轻拂过。

梁秋临一时之间瞠目结舌,她......她这是在干嘛?

“洛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梁秋临顿时站了起来,看着洛萤的左手如同紧握的虎爪一般在抓着什么。

“不好意思梁先生,好些日子没抓鬼,有点手痒了。”

“既然你说不认识这个女鬼,那就交给我处理了。”

洛萤看着被自己拎着脖子身子还在扭曲挣扎着的女鬼,正吐着舌头,长舌头痴痴缠缠地往洛萤捏住的手腕上缠绕。

咦,怪恶心的。

想着等下还要跟这个女鬼谈个心,洛萤没有处理掉她的舌头,两只手指头一捏,将鲜红细长的舌头绕着女鬼的脖子缠了一圈,顺便打了个蝴蝶结。

还挺好看的。

梁秋临听着洛萤的话差点原地跳起来。

什么玩意儿?

他没有听错吧?刚才自己听见了什么?女鬼?还说自己不认识女鬼?

“女鬼?”

梁秋临快速地思考了一通,所以,刚才这洛姑娘跟自己描述形容的是一个女鬼?

“是啊,在你后背上趴着的,还往里脖子那块吹气儿,要不是在天桥那不好处理,我也不用请先生特意过来一趟了。”

听着她的说法,梁秋临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

一想到洛姑娘的手刚刚轻拂过自己的脖颈,在想到今天早上自己从家里走过来脖子后背都是因为背上了一个女鬼,他浑身都不舒服。

“梁先生,您再想想有没有见过这个女鬼?”

“虽然找替死鬼的不少,但一般攀在人身上,总是有些渊源的。”

听着这位洛姑娘的话,梁秋临皱起了眉头。

门外的敲门声响起,是少年头过来送茶水和点心。

“梁先生,麻烦您去端一下,就别让小义进来了,我手里拎着这女鬼,不方便。”

听着这当浦东家有些客气又有些不客气的话,梁秋临嘴角微动,主动去会客室门口端了盘子关上门,眼神在洛萤的手上游移。

梁秋临并非是不信鬼神之人。

从前他也曾斥责过这些都是老一套封建,当然,在西洋留学的时候那些什么外洋神天主上帝之流也是不信的。

他连自个国家的神仙都不信,没事儿信外国神去,岂不是脑中有疾?

但自从婳婳亲身从他的画中走出来,梁秋临相信这世上总有那么些常人看不见,不知道的东西。

可按这洛姑娘的说法,自己是从何处招惹了这女鬼?

梁秋临自己也说不清。

“我素来不喜与人接触,在西洋留学多年相熟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回北宁之后更是如此,连家人都鲜少能说得上话,洛姑娘若是问我,梁某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听了他的话,洛萤沉吟片刻,开口询问道:

“梁先生,你介不介意看一眼这个女鬼?许是我描述不清,这些玩意儿并非是胡乱在大街上找到一个人就跟上,总是要有些介质的,若是你与这女鬼没什么纠葛,那可能就与什么物件有关。”

看一眼女鬼?!

梁秋临胳膊上汗毛竖起,但听了洛萤解释的话也觉得并无不可。

如这洛姑娘所说,这女鬼趴在自己的身上总该有个由头。

若说自己是负心汉什么的,那可是无稽之谈了。

昨日自己与婳婳在香山之上还是好好的,做马车回家也是好好的,怎么这今天一早出来就有女鬼粘在自己身上了呢?

梁秋临也很想要知道答案。

要么是因为自己,要么是因为......婳婳?

想到这里,他瞳孔紧缩,心跳加速,立刻答应了下来。

只是,他要怎么做才能看见鬼?

“那好,还请梁先生稍候。”

梁秋临就见这洛姑娘一只手始终是拎着什么东西的样子,右手开了会客室的们,叫了蒋义过来安排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少年头就把洛萤要的东西送了过来。

自从跟曹道人熟悉过来之后,洛萤就开始蹭东西。

她虽然有着自己的能力,但玄门道术符纸也真的很好用啊!只是自己一窍不通,这法门且不说道不可轻传,就算自己学,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学会的。

上次在鬼市跑路时候曹道人给她的甲马符真的很好用,只不过据曹道人所说甲马符的绘制有些费力,他自己都有些舍不得用,其他一些常用的符纸倒是给了洛萤不少,这“天眼符”就是其中的一道。

将天眼符点燃的符灰倒在水里喝下去,就能拥有短暂的阴阳眼,一道符可以持续一天的时间。

当然,这是对普通人的法子,若是入了修行门槛的,只需要灵力驱动就能够使用了。

另外洛萤还让少年头去找了一截子绳子,她和这梁先生说话的时候手里的这个女鬼总不能一直拎着,怪不尊重人的,先捆好了,等用完之后一拳超度。

梁秋临看着这洛姑娘拿着一截绳子回来眼神有些奇怪,心里还腹诽着绳子要做什么的?

结果下一秒就看见她对着空气仿佛在绑缚着什么,他顿时觉得浑身发寒,

这是在用绳子捆女鬼?

难不成这绳子是什么法宝,只是看着就是普通草绳的样子,许是这法宝到了一定境界也是返璞归真,这寻常人看不出来的吧,梁秋临如此想着。

等看着洛姑娘像是绑完,就见她拿着一张黄符,指尖一动,符纸燃烧落进了桌子上的小碗中。

梁秋临瞪大了眼睛,刚才他没有眼花吧?

明明,明明没有看到这洛姑娘用什么打火石,也没有火柴,这这么不到一人的距离,他看的清清楚楚,这洛姑娘手指尖一动,打了个响指,这黄符纸就无风自燃起来。

洛萤看着自己的手指微动,火灵气聚拢而来指尖点火,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五行灵法》修炼了这么长时间,吸收转化这空气中的五行之气,好歹打个火,弄点水是不成问题的,日后就算是到了其他的任务世界,即便是流落鸟不拉屎的荒岛,只要灵气浓度不算太低,靠着这一手还是有保障的。

这......这种能力,尽管还没有看到女鬼,梁秋临对这洛姑娘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只是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画板。

婳婳还在那红枫图中,画纸,画卷,这可都是怕火烧的啊。

“梁先生,你做好准备,喝了这符水,再睁眼就能看见这世间不寻常的东西,做好心理准备。”

洛萤友情提醒了一句,她自己虽然从不怕这些东西,但正常人来说应该是敬而远之,恨不得一辈子也不要看见的吧。

梁秋临重重地点了点头,话本子里的什么狐妖水鬼的故事都看过,只是那大多是人们的想象,坊间流传的各种灵异诡事其中也多是以讹传讹。

如今这真的要第一次见鬼,他深呼吸了几下,一口干了这碗符水,闭上了眼睛。

符水入口有着火一般的热烈,又仿佛冰水一般清凉,滋味难言,咽下去之后,梁秋临心跳加速,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那绳子所在的地方,黑发的女鬼梳着高髻,穿着半坦领的衣裙,裸露在外的肌肤雪白,倒是真和这洛姑娘先前的描述一样。

只是梁秋临此刻只觉得有些恐惧和恶心,鬼的舌头都是这么长的吗?

眼看着那女鬼的舌头鲜红如血,被拉长了两圈绕着脖子缠绕着又打了个结。

舌头被拽出,浑身被束缚,这女鬼面目狰狞可怖,梁秋临被吓得后退了三步,都说鬼的样子是临死之前最后的样子,这女鬼死之前是被什么人折磨,舌头如此,死状当真是尤其惨烈!

梁秋临只觉得自己今日看到了这女鬼,别说是晚上谁不睡得着觉,恐怕连午饭晚饭都吃不下去了。

只是,梁秋临看着女鬼身上的衣服,还有头上的高髻,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衣服,这头发确实让他感觉眼熟,但这女鬼,梁秋临真的没有见过。

可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呢?

梁秋临陷入了沉思,他仔细地思考了一番。

是自己见过这个女鬼?

不,不是。

身为一个画师,如果是自己见过的人,他能够快速地捕捉到对方的面部与神态特点,这是长久的肖像画中练出来的本能。

他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至少不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见过,也不是自己认识的。

那为什么让自己感觉熟悉呢?坦领裸露的长裙,这不是洋装,而是传统唐朝的汉装之一,如今鲜少能看到有人穿着了,还有那头上的高髻也是。

梁秋临脑中灵光一闪,是了,是了!这都是画卷上的特征!

他应当没见过这女鬼,但是他见过这女鬼的画!就在早上,就在今早,就在几个小时之前!

是那幅画卷,那副让梁秋临开窍顿悟,花了两个银元在天桥的地摊小市之上买来的画卷!

“洛姑娘,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我在哪里见过这女鬼了,她是一幅画上的!”

梁秋临的语气很是激动。

这幅画明显不是自己画的,可是为什么女鬼会趴在自己身上?

画上的?

洛萤听到梁秋临的这个回答神色一动,这倒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我今早收拾了临出门之前将家里打扫了一下,早桌角找到了这幅画,顺手就挂在了墙上,那副画卷之中的女子就和,就和这女鬼长得一模一样!”

听了他的话,洛萤微微颔首,梁秋临自己也反应了过来。

应当正是他今早将这画卷展开,这女鬼的全身也展现出来,趁着机会趴到了自己的身上。

“梁先生,这幅画是你何时买的?难不成一直没有挂出来?还是之前没有发现?”

洛萤询问道,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女鬼是第一回 趴在梁先生的身上,还是之前就在了而没有发现。

“这画是我在天桥的小市摊子上买的,当时在摊子只展开了半幅看了两眼,心有所悟,急匆匆的卷起来付钱就回家了,今天早上还是梁某第一次将这画卷展开。”

梁秋临认真地说着。

第一次展开就正好让洛萤撞见了,此刻,洛萤也不知道她是该慨叹梁先生走运还是不走运了。

毕竟哪有寻常人买一幅画,里面就有一个女鬼呢?

不对,等等。

洛萤的思绪微顿,若是一般人买一副画,里面碰到了女鬼那是走背运了。

可梁先生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啊。

尽管在洛萤的阴阳眼之下,梁先生是个实打实的人。

但想到昨日在香山之上的那蓝衣美人,还有今天这女鬼,洛萤觉得她的思路要变一变了。

如果梁先生买到这一副里边有女鬼的画卷并不是一个巧合呢?

直觉告诉洛萤,这里边并不是一个倒霉鬼买到一幅画这么简单。

洛萤眸色暗深,老话说切勿交浅言深,可京城这水越来越深,况且,她也对那蓝衣美人的身份十分好奇。

把事情摊开了亮出来也好说话,不然这遮遮掩掩模模糊糊的,什么事情查起来也费劲。

稍作思索之后,洛萤轻敲桌面,再度开口:

“梁先生,你觉得这画卷被你买走,女鬼现身是一个巧合吗?”

听到这话,原本正试图半捂着眼睛的梁先生放下了双手,洛姑娘这话里的意思是自己买到这幅画卷不是巧合?

“我那日照例来摆画摊,只是来的时间早了些就去逛小市,逛了几家摊子,那画卷也是我自己拿的,至多算我倒大霉。”

梁秋临想这,这本来就是一个巧合,顶多是自己倒霉了点。

总不能有人安排了自己去买这幅画吧?

梁秋临看着洛姑娘敛了敛眉,他拿起茶杯刚喝一口,就听她开口问了一句:

“那我便直说了,梁先生,昨日在香山之上的蓝衣女子,她不是人吧?”

梁秋临口中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他整个人被呛住,连连咳嗽几声,缓了好半天,胸腔激烈地鼓胀着。

在除了画画以外的事情上,脑子总是慢半拍的梁秋临此刻终于反应过来。

是啊,这洛姑娘既然今日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女鬼,还有着符纸能让自己也短暂地开了阴阳眼,对方不是凡人,又有着那般的能力,那昨日在山上必然也是看到了婳婳的。

只不过对方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自己这猪脑子呀!梁秋临此刻恨不得拍死自己,他居然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反应过来。

一想到这洛姑娘把那女鬼捆了起来,还有着这般手段,梁秋临心中顿时惴惴了起来。

再一想到这洛姑娘是一大早就到了自己摆画摊的地方等待自己,想来她可能早就在蒋义过来学画的时候暗中看过自己了。而昨天在香山上,对方显然是看到了而没有发作,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等着自己。

而那个趴在自己身上的女鬼,显然是处于临时事故,让这洛姑娘不得不先处理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女鬼,再跟自己商谈。

梁秋临飞速地把事情缕了一遍,应当就是这样了。

如果不是这个女鬼今天横空出世,现在被那草绳捆上的会不会就是自己和婳婳了?

梁秋临的脑子里思绪乱窜,可看着这洛姑娘对着自己一直都是好言好语很有礼貌的样子,心里一会儿觉得她是来抓婳婳的,一会儿又觉得她没有这么坏,两个小人左右打架,脑子里乱作一团。

面对洛萤的提问,梁秋临完全有些麻爪,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着他的样子,洛萤一眼便知道梁秋临此刻在想什么,她无奈地开口:

“梁先生,我并无恶意,您是普通百姓,不曾接触这些不寻常的东西,如今京城暗流涌动,妖魔算计,我昨日在山上遇见你与蓝衣女子还不曾在意,只是今天又遇上了女鬼不得不留了个心眼,怕你落入了什么陷阱,稍作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听到洛萤的话,梁秋临信了大半,毕竟两人无冤无仇,真要算起来还有着蒋义这个关系,如果不是这层关系,对方未必会过来提醒自己管这一番闲事。

“洛姑娘,梁某明白你心中之忧虑,只是婳婳绝无可能是陷阱,梁某敢对天发誓,婳婳也与这女鬼毫无干系。”梁秋临斩钉截铁地说。

听着梁秋临的言语,洛萤知道了那绝色的蓝衣美人名字叫画画,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画。

不过,这个名字倒是让她联想到了一些东西,但她面色依旧不改,反倒是叹了口气,继续半信半疑地问话:

“梁先生,便是玄门修行之人也时常落入这等陷阱,况且如此姝色当前......”洛萤言语未尽,但梁秋临已然明了她话语中的意思。

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必须要个明白的说法了。

梁秋临咬了咬牙,“洛姑娘,既然你如此说了,我也不瞒你,只是接下来的话还请你无比保密。”

此言一出,洛萤心中轻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梁秋临深吸一口气,洛萤为他续了一杯茶。

在他缓缓的讲述中,从自己学习画画的初始目标,神秘梦境,到自己执迷的困境,读书,留学,归来,摆画摊,然后买到那女鬼画卷开窍,终于亲手画出了“婳婳”,也就是蓝衣女子。

当梁秋临将自己的经历讲完,他口干舌燥,一口干完这碗清茶,抬头认真地看着洛萤:

“洛姑娘,这下你明白了吧。”

听完梁秋临的自述,洛萤眼中闪过一丝亮彩,有点意思,那蓝衣女子倒真和她心中的猜测差不多。

而对于那女鬼,梁秋临还是不明所以,洛萤反倒是若有所思,听完了他的经历,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懂了,只是梁先生,能否请婳婳出来一见?我有些猜测需要证实一下。”

洛萤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有什么不对,梁秋临的心里又是一跳。

眼下站在人家的铺子里,不行也得行,梁秋临估摸着,自己要是不叫婳婳出来,恐怕也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他打开自己的画板,从中珍爱地取出昨日的红枫图。

洛萤一眼就看到了这张画,画的极好,香山之上的层林尽染,秋日瑟瑟,还有那耀眼的蓝衣美人。

阴阳眼之下,那画卷之中的蓝衣美人无比灵动。

“婳婳,这位姑娘有些事情想要询问,能否出来一见?”

下一刻,红枫图卷变化,洛萤眼看着蓝衣美人就这么从画卷中走出来到了眼前。

哦不,应该称呼她为“婳婳”了。

再度看到昨日还不相识的蓝衣美人婳婳,洛萤眼中依旧掩饰不住惊艳之色。

“婳婳见过这位姑娘。”她对着洛萤一笑,声音清灵动听。

“婳婳姑娘请坐。”洛萤一手伸出请她坐下。

“婳婳姑娘,洛萤有个不情之请,能否与我握手。”洛萤轻笑地看着她。

“自无不可。”

梁秋临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婳婳已经主动将手搭到了洛萤的右手中。

洛萤用右手指尖轻点,灵气微动,似是被婳婳吸收。

她转头看向梁秋临:“梁先生,画中仙这个称呼虽是好听,却并非是婳婳所属。”

“如我猜测的没有错,婳婳应当是画灵。”

剑有剑灵,书有书灵,画有画灵。

就像是诚和当密室之内的那些诡物们,拿破毛笔来说,它的本体是那一支笔,破毛笔的心智如何产生已经追溯不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也可以称之为灵。

灵这个字或词,本身是偏向于正面的表述,万物有灵。

画灵由画,在梁秋临的笔下出生,干净得宛如一张白纸。

而诡之一字,也可称之为怪。

诡者,怪也。

何为怪?

物之异常为怪。

有关于这些妖魔精鬼怪的说法,自古以来便是众说纷纭,各有一说。

《崆峒问答》曰:“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

其他的且不论,如果说如何辨别真正的灵与诡之间的区别,最简单的看法就是阵营不同。

世间有白日黑夜,有光暗之分,有正义邪恶。

按照后世的网游阵营划分,灵的诞生往往凝聚了美好的希望,大宏愿,天生就是属于守序善良阵营,最不济也是个中立守序阵营。而这些诡物的产生往往与罪恶,血腥,欲望种种相关,直接划到黑暗邪恶阵营去。

洛萤来到这个世界半年,诡物见了不少,妖物鬼物也见到过几个,这灵倒是第一次见,而且还是极为稀有的画灵。

看着婳婳,洛萤也不禁重新审视了一下梁先生。

之前在蒋义的描述里,一直以为这梁先生是以为郁郁不得志,出来采风的留洋画家罢了。

能够点出画灵来,这梁先生于画之一道上已经达到了常人所不能。

梁先生也说过,从前没有摆画摊的那段时间正是顿悟在画婳婳,进入那种状态之后,就还是要消耗全身的精气神让画灵凝聚而出,所以蒋义看到梁先生人回来身体却差了很多。

恐怕连梁先生自己都不知道,婳婳的出现不只是他的画技,他的画笔,还有他二十余年来如一日的执着与坚守,对于心中梦中目标的坚持。

那所谓的画中仙,也许是梁先生儿时其中之一的梦境罢了,也许他也从来没有重复的做着一个梦,只不过是他始终坚信着,坚持着

“画灵?”梁秋临反问。

洛萤简单地解释了一通,又讲述了一通画灵的诞生和他自己的关系,至于婳婳究竟是不是画中仙这件事,还是让梁先生自己琢磨去吧。

“我观梁先生身子虚浮,画灵之诞生乃常人所不能也,你看似只清减了许多,但精神气消耗极大,身体里的暗伤亏空是西医瞧不见的,最好能请药王一脉的名医日后多多调养。”

听着洛萤的嘱托,梁秋临记了下来,他自己还只当是那些天日夜颠倒投身画画,毕竟从前这种日子也不少,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他急忙连连再问:“洛姑娘,那婳婳的出现与女鬼应当是巧合吧?”

梁秋临是先去天桥小摊上买了这女鬼的画,然后顿悟的,之后画灵在他的笔下诞生。

开窍顿悟那是天时地利人和,可不是什么东西能促成的。

“如果婳婳没出现,你恐怕都要被那女鬼吸了。”洛萤说着。

先前这女鬼一直趴在梁先生的背上,舌头伸向他的脖颈,正是意欲吸取身上的阳气与精气。

只不过因为他这些天精气神早已亏空许多,并没有吸到什么。

按照梁先生所说的经历,他买女鬼画——顿悟——女鬼画回家就扔到一边——画灵出现导致身体消耗——女鬼出现也吸不到多少阳气和精气

这么一看,真是不知道该说梁先生是走背运呢,还是走好运呢?

说倒霉,他在地摊上买一幅画里边都有女鬼在,画灵导致身体亏空。

说幸运,他靠着一副破画顿悟开窍,笔下生灵,背上多了女鬼还被洛萤撞了个正着抓住了。

如此总的看来,梁先生还是走好运的,毕竟没有女鬼没有得逞,他自己也得了好处。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寻常的画卷并不能容纳女鬼,如你所说那画卷的画风割裂,看起来极为诡异,我觉得除了这女鬼之外,也许那画卷的材料,画轴画纸也许同样存在异常。”

洛萤这话一出,梁秋临的面色又是一变。

他犹豫地开口:

“我倒是真的不曾仔细观察过那个画卷的材质,今早上挂起来的时候摸着画轴与纸都是寻常的,那画轴上自带挂绳,我就直接挂在墙上了,这女鬼既然跟我出来了,那是不是画上的女鬼就消失了?”

“这女鬼能附身在画上,难道是跟这画的主人有什么关系?”

梁秋临想的也是越来越多。

“那画上可有姓名款识?”洛萤问。

梁秋临摇了摇头:“没有,只有画,款识根本没有留下,我也不曾在意,之前一直想着是两个不同的画师接笔续笔之作,这样的事都是私下里做的,哪有人会落款?”

这样的话......洛萤转头看向了被绑在角落里的女鬼,只能找她谈谈心了。

不过现在梁先生和婳婳还在,谈心这种密事还是不太好让他们围观,洛萤又想要拿到那画卷的本体。

女鬼画卷的本体在梁先生家,治安不好是一说,就怕那画卷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再出变故,因此,洛萤也不放心让梁先生独自取那女鬼画卷回来。

他今天刚开了阴阳眼,京城正乱的时候,以梁先生最近的运气,保不齐真会碰着什么东西。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而这个不知名的女鬼,曹道人不在,洛萤也不可能拎着她一起上街出门,想来想去,偌大的诚和当居然没有一个能妥善安置的地方,脑子里转了一圈,洛萤最终决定先把女鬼暂时扣押进秘字号房,有着一众诡物镇压看着,等她带着梁先生回来一并处理。

她把要去梁先生家取那画卷的想法一说,梁先生没什么意见,只不过语气吞吞吐吐,眼睛盯着洛萤的手。

“那个......洛姑娘,能不能先松开婳婳的手。”

先前洛萤输入灵气到婳婳的体内,手一搭上婳婳的手就没放下。

听见此言,洛萤若无其事,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婳婳的手,冰冰凉凉,真软啊。

仿佛是为了转移话题,她随口一问:

“对了梁先生,你还记得当时卖给你这幅画卷的摊主吗?长什么样子,可有什么特征?”

梁秋临回想一下开口:

“那摊主穿了一身的破蓝布褂子,脸上像是抹了什么东西,戴着个斗笠半遮着脸,只能看见半张脸,倒是我着忙给银元的时候,看到他的手挺糙,主要是右手腕上有个月牙一样的胎记,很显眼。”

洛萤手中的茶杯顿时凝在半空,右手腕上的月牙胎记,可不就是当初蛐蛐罐的始作俑者,差点害死当铺二柜崔子铭先生的那个手工达人?

一想到这张女鬼画卷出自那手工达人的手笔,洛萤看着现在活蹦乱跳·因祸得福·画灵相伴·一脸回忆的梁先生由衷开口:

“梁先生,你的运气真不错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