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一◎
三人眼见着那血红的绣花鞋就这么轻轻巧巧, 随随意意地走入了林家的大门。
仿佛那大门毫无阻碍一般,如鬼魂似的直接穿梭而入。
洛萤抬脚就要上前,身子却被两位掌柜一左一右地拉住。
“姑娘......”
王小田心惊肉跳, 面露苦色, 崔子铭浑身都在打哆嗦。
老人说夜路走多了撞见鬼。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正常人谁看见这种情况不是吓得马上转身就跑, 恨不得立刻到家。
唯有自家的东家,看到之后眼睛一亮,不怕死地迎过去。
“姑娘,这种事儿还是能不沾就不沾啊, 闲事儿不好管呀。”王小田苦口婆心。
这才几天啊, 又遇上一波事儿。
这零乱世道,前些年战乱不停, 街道上什么人都有,谁家不是谨小慎微地活着?
怎么活?
少听,少看, 不听, 不看,不问闲事儿。
知道的越少,这命啊才能保得住。
就算是知道自家东家也许是有点本事,那蛐蛐儿罐能解决了,可眼前这一看就像是个厉鬼索命,邪乎得很。
洛萤叹了一口气,
“这要真出了事儿,你们白天不是说林家今天落座?来了不少亲戚朋友,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 只怕是个震惊北宁城的大案子。”
“而且, 这也不是闲事儿。”
“刚那双红绣鞋, 应当是咱家当铺的当物,不知是怎么遗失了的。”
听了洛萤这话,王小田与崔子铭面面相觑。
刚一个打眼,洛萤的眼光就将那血红绣花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直接就回想起了《镇诡当簿》之中遗失的当物绣鞋。
【编号丁未,绣鞋】
【已遗失。红锻珍珠绣鞋,作用不详。】
红锻,珍珠,可不都一一对应上了?
虽然心中没有肯定,毕竟这天底下的红绣鞋长得都差不多,可能够被鬼穿在脚上的,想来也没有几个吧?
这不管是有几分的可能性,总该跟上看看才是,这丢失了的东西找回来才圆满。
王小田苦着脸:“那......那也没法直接上门去。”
这要是大半夜的三人敲开了林家的门,告诉他们家有双穿红绣鞋的女鬼进你家们了,只怕是要被林家人直接打出来。
再过上几个小时就天亮,今天是人家结婚大喜的正日子。
半夜找上门去,这更像是一场闹剧,只怕是要结仇啊!
“我翻墙进去,你俩回去睡觉。”
洛萤直接挣脱了两人的手,往前走。
王小田与崔子铭对视一眼,得,原来是压根没想带他俩进去。
那也不能放她自己过去啊!
这林家宅院也不算小,也是有护卫在的。
况且这前一天还落了座,又搭着喜棚,亲属和厨行的人都在。
这要是翻墙进去被林家人抓个正着,就算是好心,可谁信你呀?
只怕是当成了个小毛贼,没准还要扭送官府!
自家这东家萤姑娘,你看着是温婉尔雅,大家闺秀的模样,可这思路和行事实在是奇诡,和平常人不太一样。
王小田也不知道如今这年轻人是不是都这样,当然,也可能是自家东家太独特了些。
东家这大姑娘家半夜要翻人家墙进去抓鬼,这像话吗!
他只觉得自己心里苦,师父啊师父,你这大闺女到底是怎么养大的呀。
翻墙是肯定不好翻的,也不可能让她自己一个人翻,王小田大步跑着撵上洛萤:“您还是莫翻墙了,咱想办法从后门走。”
洛萤此刻原本正在打量着从哪里翻墙比较方便,她还不知道这林家的院子结构如何,那绣鞋又是跑到了何处。
一听王小田的话,她转过头来:
“能从后门走?”
要是能走门过明路,谁也不愿意翻墙不是?
“昨晚有落座的,今天是成婚正日子,厨行的人应当在天亮之前过来担调原料生活添煤。”
“虽然咱们家跟林家不熟,也没什么来往,但是那厨行的常五爷我还说得上几句话。”
王小田此刻带着两人往后门的方向走,他这心里是矛盾得很。
一方面希望那常五爷不在,后门看守得紧,万一萤姑娘想通了不管这闲事了。
一方面又想着,常五爷最好在后门厨棚,这样能说得上话,走明路进去,省的他一把年纪还得跟着爬墙。
绕到了小门,看着那小门半开着,正往里运食材呢,他心里送了半截,小步跑过去,“这位兄弟,常五爷可是在里头?”
这黑灯瞎火的,后门倒是点着红灯笼,厨行的人也拎着油灯,但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毕竟这时候忙活的本来就只有人家厨行的自己人,这后门街巷口冷不丁突然多出了几个人影,阴气森森的。
王小田搭话的人他并不认识,对方扫了他两眼,不知是做什么的,但看起来穿着干净也并不落魄,又认识五爷,直接回了话:
“五爷刚起了,正检查着东西呢。”
这会子食材刚进门,虽说是他们厨行采办的,但这次办事儿的林家跟五爷是有些关系的,五爷尤其上心。
王小田心里松了口气:“劳您递个口信,说是诚和当的王二在这,能不能劳五爷过来说话。”
这话虽然说的听起来有些不好,明明是想请人家帮忙,却要让人家过来。
但这本来就是林家的后门,常家厨行也是被雇佣来的人,况且这后门联通着人家厨房,又起了灶,还有着诸多食材,自己一行人贸然进去,这食材是糟了污,还是被下了毒,那可就不好说请。
那人应了一声,虽然看着三人的眼光很有些疑惑,但传了话,几分钟常五爷就过来了。
“我说王二,你小子大半夜的不搁家睡觉跑这来干嘛?”
人未到,声倒是先到了。
夜深寒凉,这常五爷身上依旧是一身马褂,瓜皮帽戴的正当,体体面面。
“五爷,您可小点声儿。”
王小田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等常五爷见了他身边的两位,尤其是处于中心位置的洛萤,不由抬了抬眉。
诚和当被老东家的闺女接手,这消息也是这几日才渐渐传遍了的。
不过这道面上的人物,还都要脸,谁也不好意思去直接大量人家大姑娘什么样。
倒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个时辰在这个地方见着了。
常五爷虽然不知道他们三人这大半夜的过来干嘛,总不能是半夜看着林家亮灯过来打招呼吧?
“我们这才从鬼市儿出来,这位是咱东家萤姑娘,这是咱二柜崔先生。”
王小田主动开口介绍着,洛萤和崔子铭也揖手行礼。
“说吧,你们这大半夜的过来怎的了这是,总不能是从鬼市出来见着鬼了。”
常五爷漫不经心地说着,却见他话这一出,对面这一胖一瘦一姑娘面色齐齐一变。
只见王二这小子扭曲着脸艰难开口:“五爷,您真是神机妙算。”
常五爷的老腿哆嗦一下,“王二,这话可不能乱说。”
“五爷,这不是乱说,我们三人亲眼所见,就在林家的大门口,一双红绣鞋踢踢踏踏,踢踢踏踏地直接穿进了大门啊!”
王小田几乎是哭丧着脸说着。
“会不会......是你们看错了?”
常五爷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地面上三人的影子,呼,有影子,起码眼前这仨都是大活人。
“应该,不能三个人都看错吧?”王小田艰涩地说着。
瞧见没,上门说人家院里进鬼了,哪有人愿意信!
夜风簌簌,此时吹动起周遭的树叶,丝丝凉意掠过,宛如阴风阵阵。
在场的人不由都打起了寒颤,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主要是不怕一万,就怕......”
洛萤此刻开口。
常五爷的心思也在不断变化,按理说,这要是别人此刻上门说这闹鬼的话,他只当是过来骗钱吓唬人的,一股脑招呼人打骂轰了出去。
可眼前这三人别说是没有仇怨,况且本身也是认识的,人家没必要上门找骂。
所以很大程度上,也许是对方真的看见了什么过来提醒一声。
可这真进了鬼,他们一群人上哪找去?半夜上哪找念经的和尚道士去?
这要是没进鬼,只是三人看错了,他却大半夜的把林家上上下下惊醒,只怕日后颜面扫地啊!传出去谁还敢用他们常家的厨行?
可那句老话咋说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没出事固然好,这要是万一真出了点什么问题,那可真就是万死不辞了。
常五爷捋着胡须叹气,“你们进来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王小田把刚才眼见着那红绣鞋的样子轮廓,还有直接进府的场面惟妙惟肖地描绘了一遍。
越听着,常五爷的面色越凝重。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活了这么大岁数,总会或是遇见,或是听说几件离奇古怪的事儿。
可这事儿怎么个处理法着实是难。
一来常五爷本身不是林家的人,从生意上,他是林家请来的厨行老板。
从情面上,他是林家的老友,很是有几分面子。
但再有面子,也不能在人家儿子成亲的大喜日子说,你们家可能进了不好的东西。
“我把茶行叫来商量商量?”
一时之间,常五爷也十分犹疑。
厨行管的是办事主人家的伙食,茶行嘛,管的是主人家的来往宾客迎来送往,赞礼等,一般是由主人家的亲近人负责。
洛萤此刻早已揉了揉眉心,在后门的四周观察。
听了这话,她无奈地开口:“再商量下去,那女鬼要是真做点什么,恐怕来不及阻止。”
他们走到后门说话这会儿的功夫,距离那红色绣花鞋钻进大门里起码有五六分钟了。
洛萤加快了语速:“那绣花鞋明显是小脚鞋,三寸金莲,必然是女人穿的,直接冲着林府来,而且白天就是林家少爷成亲的大喜日子,实在是太巧了。”
“五爷,您的顾虑我们也知道,我们是半路看到多管闲事,只希望把这消息好歹告诉林家说得上话的人,好歹有个提防心,做个准备。”
崔子铭也拱了拱手开口。
他当然也不想管这种闲事,但是当初......要不是小田兄带着萤姑娘来管他的闲事,崔子铭这人早就被那些蛐蛐儿吞吃的一干二净,只怕是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五爷,我们是外人,也不好进林家,您好歹是那林家少爷的长辈,要不然您就去林家少爷的房间看一眼,没事也安个心。”
王小田此刻出了个主意,话里似乎意有所指。
常五爷浑浊的老眼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也罢,我信你们一回,我叫茶房一同去找林家少爷探一探,你们在这等我回来,大伙儿都安个心。”
常五爷抬脚就走,王小田的心中也算是松了半口气,但心还是悬着的。
可别真出了事儿啊!
“小田叔,林家这喜宴,请了咱们家没有?”
洛萤突然问向王小田,让他一惊。
“这隔了一道胡同呢,咱连邻居也算不上,自然是没有礼的,从前那林家大少爷还来咱家当过东西呢!老东家也没跟他们家打过什么交道。”
王小田看了看左右,悄声说给洛萤与崔子铭听。
“林家不是送他去西洋留学,还过来当东西?”崔子铭问。
“嘿,那爹娘给的月钱不够,自己又没赚钱的本事,可不就得当东西,我还记着呢,当的是女人的东西。”王小田声音越来越小,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什么。
“自打咱学习那洋文化,这从甭管是东洋还是西洋回来的都成了香饽饽,出去走一圈回来就成青年才俊了,穿着那西装皮鞋,不知道多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跑去西洋玩女人败家业。”
崔先生感慨着,也不知道这林家少爷有没有真本事。
一阵脚步声传来,就见常五爷带着一面白无须长衫人士走了过来。
“就是这几位客人说是看见了东西?”
这人声音尖利,瞧着三人的模样颇为有些俯视,一双斜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
“常五爷,咱们林家可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随便进来的。”
“咱这是有爷庇佑的地方,可不能听什么胡言乱语。”
“啊呸!”
“咱家少爷这跟着几位公子彻夜畅谈,才叫了小厨房的柳叶汤面,好着呢,这大喜的日子,不劳这几位操心了。”
“来人呐,送客!”
那人拉长了语调,往地上唾了一口。
“你......”
一番好心上门,就被人如此对待,崔子铭正想喷回去,就被人推搡着出了门。
后门“哐当”地关上,门闩插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常五爷,您也是咱家老相识了,这怎么能什么人说跟您认识就放进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正经人家的小姐哪有半夜出来的?”
“呵,我说没准儿啊,是那看上咱家爷,故意来上门破坏大婚的!也不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那语调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地尖利,似乎是知道三人没有走远,故意说给她们听。
崔子铭正做琢磨着用什么语言回敬回去,王小田的面色也一阵青一阵白很不好看。
临走的时候,他瞧见常五爷使劲儿的使眼色,就知道这林家的人压根不信。
“姑娘,咱们怎么办......?”
王小田憋气地问着,自家姑娘这是多么好心,多么勇敢,跑过来提醒你们,可真是吃力不讨好。
不信就不信吧,至于这样吗?
这要是大姑娘心中的正义过了头,一心要守着,别人还不领情,可真是憋屈!
“怎么办?凉拌!”
“回家睡觉。”
洛萤拍了拍两位掌柜的肩膀,是她硬要过来的,结果连累俩人矮了一通骂,该说的也都说了,该尽力的也尽力了。
她这一拍肩,崔子铭与王小田俱是一哆嗦。
“姑娘,这大半夜的,您可别拍肩膀了,怪吓人的。”
刚被那林家赶出来,差点以为是那绣花鞋跟上来了呢!
“知道了。”
洛萤加快速度提着灯往前走,赶紧回家睡觉去。
“您这就放弃了?”
王小田看着她这么快转变了态度,一时间有些怀疑,大姑娘不会是要先把他俩哄回去,自己再偷摸回来翻墙吧?
崔子铭听了这话也抱着怀疑的目光看了过来。
洛萤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自己在小田叔的内心里已经是这种形象了吗?
“放弃了放弃了。”
“你来没听刚才那人说,他们家少爷有几个公子哥陪着读书呢,只要有人陪着,不是自己待着估计怎么着也出不了事儿。”
虽然那人说话实在难听,但洛萤心中平和的很。
只是她又不是圣母,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热脸贴着冷屁股不成?
现在也没出事儿,对方又没给钱,她不睡觉难不成站在林家院落外的墙角站岗不成?
洛萤捏着下巴反思,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给了两位掌柜自己滥好心又爱管闲事的错觉?
“原来如此。”
王小田与崔子铭了然,怪不得萤姑娘一脸放心地转身就走。
“不过刚才那人是林家的茶行吧?”崔子铭疑惑地问了一句。
这当茶行的,嘴巴要伶俐,人要精明能干长袖善舞,方方面面都要安排得妥帖了,刚才那人说话实在难听,可不像个茶行的样子。
王小田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许是茶行,许是管家,咱们与林家也没什么来往,只是那人有些像宫里出来的。”
刚才那林家院落里提灯照着那人的面孔,面白无须,声音又是尖利得很,一双眼睛抬到天上去,媚上欺下的模样,这岂不是宫里宦官的模样?
崔子铭此时点头称是:“牙尖嘴利刻薄的,当是阉人,只不过新朝立国之后,阉人早就从宫里都散出来了,如今还能保持那样做派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府里出来的。”
“什么个东西!他们家少爷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想起刚才那人的言语,崔子铭就气不打一处来。
“破坏她们林府的婚事,我看除了那女鬼,没人想破坏!”
王小田也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拐进了二道儿胡同到诚和当的小门门口,崔子铭“嗷”了一声,内里就传来轻轻开门的声音。
这“嗷”一嗓子也是当铺之内的密语,夜间正是贼人出没的时候,因此当铺到了夜间,凡是外出归来都“嗷”一声,才知道是自家人。
所谓“几度轻敲门不启,嗷字一声就开门”正是如此。
换做了外人,这门是无论怎么敲都不可能开的。
进了院门,洛萤却见两人不动弹反盯着她。
“两位掌柜都睡去吧,我保证不出门。”
洛萤指了指天上发誓,语气真诚。
随后无奈地转身进了卧房,他俩这是有多不信任自己。
只是进了卧房,油灯照亮室内,洛萤却并没有多少困意。
她本来习武身子就比寻常人康健得多,正常人一天睡眠至少得六七个小时,她是打坐两三个时辰便可恢复了精神。
今晚趟鬼市没什么收获,倒是意外发现了这红绣鞋的踪迹。
只是有点可惜,洛萤搓了搓手掌,手痒啊。
想到这双绣鞋,她想了想,提着煤油灯进入秘字号房。
既然这绣鞋是遗失的,那秘字号房内的几件诡物是否和这双绣鞋相处过?知不知道这红绣鞋的习性?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密室之内一如既往的安静,提着油灯站在博古架前。
洛萤伸出手指弹了弹毛笔,捏了捏蜡烛,又揉搓了一下百宝箱。
“笔兄,笛兄,宝兄,我今天见到了你们的老朋友,那双绣鞋,你们知道的吧?”
“很可惜呀,离得远,我见着它了,它没看着我,一溜烟就跑了。”
“你们说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家这偷跑出去的东西,这抓回来该受点什么惩罚呢?”
她的口吻很是和气,似乎在征集三个诡物的意见。
“来,不客气,随便说!”
洛萤在秘字号房之内的书桌上铺好了宣纸,摊手示意。
似乎是感受到了洛萤的诚意,在笔架上的伪春秋笔缓缓飞了过来。
“偷跑出去,罪加一等!”
“把它泡进粪水里!”
鲛人烛也忍不住操纵着桌面上的钢笔写下字样。
“胆敢越狱,一定要好好惩罚!”
“穿鞋踩屎踩尿踩粪坑!不给她刷鞋!”
洛萤的唇角微勾,照它们俩这个惩罚的方法,这么说,这双绣鞋似乎有洁癖?怕脏?
这两个诡物这么迫不及待地就写下来对于自己狱友的惩罚,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曾经有过过节。
她擎着下巴装作在思考的样子,
“嗯,挺有道理的。”
洛萤将桌上留有字迹的宣纸卷起折叠好放进一个箱子收纳。
一物两用,等到日后绣鞋知道了这惩罚它的方法,也与自己无关,毕竟冤有头债有主,这主意都是俩诡物出的,这张宣纸可是凭证。
她瞥了一眼老神在在,始终装作自己不存在的百宝箱。
这个诡物,该说它是怂呢?还是怂呢?还是怂呢?
装有紫罗戏衣的衣箱并没有上锁,按理说,其他几个诡物都能够凭空使力,那小衣服未必不能。
也不知道一直在衣箱里憋着是闷着坏呢,还是不敢出来。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洛萤便提着油灯离开秘字号房。
虽然她心里大概率肯定今晚不能出事儿,但洛萤依旧决定到房顶上看看,当然,是自家房顶。
她掏出手中的怀表,已是凌晨三点多。
提着油灯悄悄拉开了卧房们,洛萤才走到院落里,就听到身旁传来句问候。
“姑娘,两位掌柜说了,您答应不出门的。”
只见董大一脸正色地站在她身边,不知是在她卧房门口守了多久。
“我不出去,睡不着,我上夜巡小道上走走。”
洛萤说着。
她真的没有要出门!只是去房顶上观察一下形势而已!
“我跟着您一块上去。”
董大立刻跟在了她身后,一前一后地爬着梯子上到诚和当的房顶。
当铺的房子是与寻常人家院落不同的,房屋本身的地势比寻常人家高一些,防涝防寒防火,房顶上修建有夜巡小道,就是专门供给晚上安保巡查之用,能够随时看到四周的情况,每天晚上都是要上房巡游的。
自己真的只是要上房看看,看着董大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洛萤无奈地找了个边缘坐下,远远地看着头道胡同林家的方向。
只是此刻天色还暗,即便是目力惊人,瞧着也有些费劲,好在林家四处挂着的红绸和红灯笼,再加上开了阴阳眼得见一丝红黑交杂的气息,一下子就从周围的其他院落里脱颖而出,十分醒目。
此刻,洛萤并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的秘字号房之内。
破毛笔在笔架上又妆模作样地老实了半晌,等到洛萤离开好一会儿,确定不会再回来,那密室之内的烛火悄然亮起。
一张宣纸被拖拽着到了书桌上,毛笔与钢笔不断在上面写字交流。
似乎上次与洛萤谈完心之后,两个诡物就爱上了这种交流方式,都是文化诡,以文会友嘛。
“等她回来,当教育一番,谁才是如今的老大。”
破毛笔挥洒有力,意气风发。
“你忘了她让你捶背推拿的时候?”
钢笔的字迹小心翼翼。
“闭嘴!”
“等她被扔进粪坑里,她就知道谁是老大了!”
宣纸上的墨迹顿时变得十分狂草,由此可以看出破毛笔的心情十分激动。
与此同时,它摆动着身躯继续在纸上笔走龙蛇。
“别忘了,不教育她一顿,你也好过不了。”
“她让你燃香熏鞋的日子你忘了?”
钢笔墨迹在宣纸上凌乱地画了几圈,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破毛笔继续挥洒,
“死要钱的肯定装死不管,那个新来的什么也不会,我去唬一唬,新来的不加入我们,到时候估计被她当成擦鞋布。”
钢笔顿了几下继续写,
“所言极是,言之有理。”
“她若是被抓回来,那其他几个岂不也是?”
凌空的破毛笔顿时翻了个360度空翻,又转了几道弯。
“那还不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到时候,在那位的手里我们就成了老资历。”
......
不知是商议了多久过后,桌上的宣纸在火光下湮灭成灰,烛火悄然熄灭,密室之内再无半点声息。
而这一切,坐在房顶夜巡小道上的洛萤全然无知。
她与董大倒是聊了聊董家三兄弟与洛永诚的过往,曾经在外走镖的日子。
当初走镖多是在北地,时常是入关亦或是出关,从关内押镖护送到关外,再从关外护送押镖回关内。
这一条线路的土匪从来都不少,土匪,流民,贼寇,残兵,最是混乱的地带,有时候还能碰见那洋人传教士和叫什么劳什子探险家的。
“那会儿见了洋人都稀奇,也不想让洋人看扁了,路上如果押镖遇到想搭伙的洋人,就让洋人进了,吃饭也带着。”
“要知道,这押镖的队伍可是不带外人的。”
董大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
从关内到关外,亦或是关外到关内的镖走一趟都不是小钱,不管是带多少人,值钱的东西货物必然是不少带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走镖的镖师都是镖局信得过,知底细的,半路上来历不明的老弱病残更是一个也不收。
谁知道这是不是哪一波土匪贼寇山大王派来摸底的?
唯独对洋人网开一面,因为那外洋人有钱,洋人品德高尚。必不可能做出小人行径。
“后来俺们才知道,那时候好多个洋人都是来打前哨的,还什么探险家,都是倒斗的!”
“旧朝末年的时候,那帮子洋人不知道偷了多少东西走啊。那是打家劫舍,刨地皮,半点都给留,带不走的都给毁了!迟早遭到报应!”
“好洋人有,坏洋人也有,实在是分不清,大鼻子大眼睛,再也不想和洋人打交道。”
董大的言语愤愤,说起来透着一股孩子气般的憨实。
许是因为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些话,他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卡壳,慢慢吞吞的,后来陷入回忆中,倒是讲的无比投入,洛萤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么听着董大讲走镖,天色渐亮,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洛萤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本来还想从中获取点关于洛永诚与当铺,亦或者是其他的信息,比如与苏瑶仙之间是如何立下了誓约?
毕竟按照洛永诚日记上的记载,那紫罗戏衣出现在当铺的时候他可一点没认出来。
但洛永诚是奉天人,苏瑶仙这只狐妖也算得上奉天省范围内,旧朝禁令五仙不出山海关,新朝才立了几年?
那这一人一妖大概率是在山海之内遇上的,洛萤很是怀疑没准就是哪一次走镖之时立下契约,因此一直在细细听着董大的讲述,但粗神经的董大半点也不曾提及相关的内容。
倒是镖局的谁谁谁,路上吃着什么,见过什么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阳气蓬勃升发,想来林家应该不曾出事。
从夜巡小道上下来,董三与张叔也过来换值夜的班,看到洛萤一惊,不知她什么时候跑到房顶上去了。
洛萤换了寝衣倒下,心中估摸那穿着红绣鞋的女鬼是跟林家那少爷有仇,许是情情爱爱恩怨纠葛什么的,不然也不能别人家不去,专门去办喜事的林家。
不过白日里应该不至于出事,等她睡醒没准能赶上婚礼大戏开场。
洛萤正睡得迷迷糊糊,梦见自己一拳一个小怪兽,拳打鬼物,脚踢妖怪,开起了谈心大会现场,一超度就是一大片。
她正横扫一片的时候,就听见外边咚咚咚地敲门声。
“姑娘,姑娘?”
“姑娘醒了没?有人找。”
是王妈的声音。
洛萤迷瞪了两下直接从床上蹦起来下地,披了件外衣揉了揉眼睛去开门。
“王妈,怎的了?”
王妈看清了她身上衣着,连忙开口:
“是林家出了事儿,常五爷急急忙忙找了过来,大掌柜和二掌柜也没法子,您先换了衣服,不急不急。”
林家出事了?
洛樱挑了挑眉,她这是一觉睡了多久,难道自己已经直接睡过了一天到后半夜了吗?
转身关门一分钟飞速地穿好了衣服,拿起怀表一看,这才是早上六点啊。
阴气最盛的寅时已经过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再一开门,用热毛巾擦脸净了面,转身到前院的营业里洛萤就见到了宛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常五爷。
而自家的二位掌柜此时面色有些不好,看着有点诡异,又像是没睡好觉被叫起来臭着一张脸。
洛萤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谁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常五爷满脸的疲惫,主动对着洛萤拱了拱手。
如果不是为了守住自己和老友多年的面子,常五早就转身走人,哪里想管林家的这些破事儿。
昨夜人家好心上门提醒,林家那管家直接将人轰了出去,连带他常某人也吃了几分挂落。
今儿早一发现出了事儿,立刻一个都不让走,也不让去衙门报案,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他把昨晚的事儿一说,人家拉不下脸过来请人帮忙,还得让他常五出面,昨夜把人得罪了,不说是赶紧过来负荆请罪,反倒是挂念着自家那点面子。
呵呵,他常五的面子现在也是丢尽了,此事过后,与林家也算是了断。林家,也算是到头了!
“林家......真的闹鬼了,想请您走一趟看看。”
却见她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望天上看了两眼,语气十分疑惑: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有鬼?”
当她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请人也不诚心,这林家真是好大的脸面,你谁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