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入V◎
四月廿三,报纸上已是换了一波新潮。
鼎丰戏院的火灾已经成为过去式,火灾受难的无名氏寻亲豆腐块也已被撤了下来。
而几个出名的大报纸上,还有着专门作为【结婚启事】【离婚启事】的板块。
接受了西洋与新式教育的男男女女,家境富裕,人脉宽阔,在订婚结婚之时往往会选择登报来通知亲朋好友,当然,离婚也是如此,广而告之,也是起到了一个凭证的作用。
几乎每天的报纸上都能见到一两条的订婚结婚离婚启事,此乃报纸收入的重点来源之一。
此刻,洛萤坐在院子里看着报纸。
距离互联网出现到普及还得有一百年,现在看个电影都是奢侈,没有电视,只能依靠报纸来了解天下事了。
许是因为昨天太累,她今天起的稍晚,也没什么胃口,一晃就到了中午。
昨夜不知是何时落了雨,郁热的天气也凉快了些。
天上遮着云,此刻这午后半躺在摇椅上看报纸,也并不热。
诚和当前头的营业室开门营业,至于她嘛,身为东家,总是有着不上班的特权。
在摇椅上斜斜地躺着,洛萤的眼睛正好瞥得着小门。
“羊肉来——杂面呐——”
“酸酸的,辣辣的,羊肉热面呐——”
院落地小门开着,就听得外头巷子传来阵阵的吆喝声。
只见少年头从营业室之内窜了出来,
“萤姑娘,您吃不吃羊杂面?”
洛萤懒懒散散地抻着身子,“我不吃,你们吃吧。”
“得嘞——”
“卖杂面的,这儿这儿——”
“王妈,卖羊杂面的来了,要几个碗——”
看着少年头蹦着步子去招徕那卖羊杂面的过来,洛萤说着不吃,但她还是从躺椅上起来过去看热闹。
这走街串巷卖吃食的,她儿时记忆里还多一些,后来随着城市化的建设,走街串巷的小摊也往往变成了固定摊位。
只有乡下还时常能见到那沿街骑着摩托车三轮车,卖着刚做好的豆腐,才下来的时兴海货,谁家要买,就出个门吆喝一嗓子。
如今嘛,这卖羊杂面的自己挑着摊子凑街串巷,在这个时代实属平常,但洛萤走出去看个新奇。
卖羊杂面的是个壮硕的小贩,有一把子力气。
前担是个高挑,兼卖馄饨,后担是圆笼与水桶,用来装面条的铜锅之上架着一横板,上面放着煮了一沸的杂面和煮好了的羊肉块,锅里也有着肉和面,随时取用。
这走街串巷卖吃食的,必然是不可能带着餐具的,这时候又没有一次性餐具,而即便是最便宜的一个粗陶瓷碗也是要钱的,这本就是小本利润,禁不起成本,因此是谁家买,就用自己家的餐具来盛装。
虽然这才过了晌午饭没多久,但少年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素来爱吃,董家三兄弟也是大肚汉,一碗羊肉杂面权当是饭后小点了。
洛萤看着少年头拿着一木质托盘,四个大青花海碗,有汤有面有肉,又在那杂面单子上盛了韭菜和醋,辣子调和。
看着几人在院子里吸溜溜大口吃的样子,洛萤忍不住开口:
“有这么好吃?”
少年头吸溜了一口面条,把碗往身前一递。
“大姑娘你尝尝?”
“汤肥,羊肉味儿不错,好吃得很。”
洛萤摇了摇头:“你们吃吧。”
她素来不是很喜欢吃羊肉,二来是因为这天气闷了些,容易上火。
看了眼手中的报纸,
【薛广康,萧蔓离婚启事】:我俩结婚五载,今因意见不合,已凭双方亲族,无条件甘愿脱离夫妻关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特此登报为证。
再往后翻了几条,依旧是如出一辙的结婚与离婚启事。
“我出去一趟。”
放下报纸,洛萤起身进了卧房,她穿了身素净的衫子,带着一小包出门。
这些时日她天天往外跑,员工们也见怪不怪,只是叮嘱两句注意安全。
从天桥二道胡同出来,路过头道胡同,洛萤见着一位头戴瓜皮帽,穿着一身马褂的人物站在一处宅院周围,身旁似乎还跟着几个随从指指点点。
“这边儿搭棚子,院落里落座......”
瞥了一眼,洛萤便收回了目光。
顺利地从天桥叫上了胶皮车前往警察厅,停尸房里,两句无名氏的尸体依旧没有任何人来认领。
今儿个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已经被撤下,洛萤没有那通天神力知道这两位遇难者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也不曾见过这两人的鬼魂。
她只是过来给了几个银元,够两副薄棺,几打纸钱。
洛萤特意选了今天的日子来,给的早了怕这给死人的钱都被贪了去,给的晚了只怕逝者已经裹着草席入葬,今日是最后一日,时间刚刚好。
“小姐,您听说了没,春喜班跑了?”
因为这几日往警察厅这跑,洛萤倒是跟这停尸房的守灵人熟悉了。
一听这话,她抬了抬眉。
“怎么回事儿?”
昨夜春喜班那还有着不少人呢,一夜之间还能都消失了?
“咱也不知,这昨儿个案子不是结了?按理这今儿个得把杜大家接回去安葬了,结果别个人都来了,春喜班的人一个影都没有。”
“厅里派人去找了,结果那院子一整个人去楼空,又有人说啊,这杜大家死得就有蹊跷,春喜班怕被报复都跑了。现在消息还没传出去,不过倒是有杜大家的戏迷凑钱给好生安葬。”
“倒也有人说,这杜大家给春喜班赚了这么些大洋,可真是树倒猢狲散,连个下葬银子都不愿意出了。”
在警察厅囫囵听了各种话,还遇上俩大檐帽在一房间门口调解俩吵架吵到警察厅来评理的,洛萤悄然离去,
不管在哪,日子都是一日一日的过,早起练功松散筋骨,上午在铺子里忙忙叨叨,打算盘看账本,写票子学掌眼的功夫,午休过后是看会儿书,下午等过了三四点钟,溜到天桥去看看热闹,或是去街上逛逛。
一周多时间转瞬即逝,当铺里谈论的内容除了每天报纸上的时兴新闻,就是周遭街巷邻居谁家谁家的新鲜事。
“头道胡同儿那林家要办喜事儿,听说是儿子娶妻,今儿个落座,请了常家的厨行过来。”
少年头火速送上第一手线报。
“那林家儿子不是去那西洋留学了?还能愿意在家办婚礼?”徐长平应了一声。
“那谁知道去?兴许是林家老太太又以死相逼了。”王小田咕哝着。
洛萤打着算盘听着热闹,京城本土人家,甭管是红白寿喜事,都要在自宅中办事,结婚之时的姑娘家“坐着出街门”,“坐着进街门”,在饭庄子办事的极为少见。
眼下这八卦就是头道胡同的林家要在自家办喜事儿了,不过这倒是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今儿个是五月初一了,洛萤跟着两位掌柜晚上提着灯又溜达的出了门,再趟鬼市,这第二次来比第一回 熟悉了很多,只不过依旧没遇着什么心仪的东西。
倒是崔先生买了一对核桃在手里盘着,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价格比正常低一些。
夜色深沉,这时候街上早没了胶皮车,离车夫出工也早着呢,崔先生一手盘着核桃一边感慨:“也不知那电车什么时候能铺过来,一两铜元便可坐好一段路程。”
“要是那电车通了,拉胶皮的可不愿意,都坐电车了谁还坐胶皮去?只怕那电轨半夜都被人毁了去。”王小田摇了摇头,着实不看好电车能铺过来。
一边说着一边往家走,两人争论了半晌儿,正要问问洛萤的意见,却见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两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沉沉夜色之中,空无一人的巷子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红绣鞋。
那绣鞋上的红锻面,像是那新嫁娘的唇脂,又红,又艳。
鸳鸯绣花的鞋面镶着一圈米粒儿大的珍珠,又透,又亮。
那红绣鞋在地面上微微翘起,像是被什么人踮着脚穿着一般,不慌不忙地朝着巷子口林家的院落行去。
鲜红的喜棚与大红灯笼高高挂着,月华似水洒落,仿佛蒙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血色。
寂寂深夜里,只听血红绣鞋点地的声音。
踢踏。
踢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