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一个公道◎
杜兰芝眼神清亮看着两人。
“还请娘娘与姑娘,且听完兰芝这半台《碧波潭》”
一言罢,就见她身形一动,衣袖一甩,开嗓。
“听说公爹把命丧——”
“终日泪珠湿衣裳——”
“地北天南空惆怅——”
耳边未有锣鼓胡琴响默,眼前见那水袖凌空翻转起落,且振且折。
只闻她念白抑扬含顿挫,清音婉婉透激昂,独角一人戏,唱罢离别歌。
半台戏终了,曲终人散。
她轻轻向洛萤与苏瑶仙鞠了一躬,就此谢幕。
白沉霜的身上,杜兰芝的执念缓缓消散。
而此刻,白沉霜本人终于仿佛如梦初醒,她睁眼看着四周回过神来。
“白小姐,外头已经有车子候着了,劳您来这一趟,受惊了。”
白沉霜看着台下的两人点了点头,匆匆下台离去。
杜兰芝的执念依附在白沉霜的身上,只是附身,就像是潜藏在她的身上一样,但并不代表白沉霜失去了这段时间的意识与记忆。
杜兰芝能够附在白沉霜的身上唱完这最好半台戏,自然也是经过了身体主人的同意。
白沉霜匆匆离去,鼎丰戏院的废墟之内,半残的戏台之上灯笼也就摇曳,冷风凄凄钻入。
但这里还站了两个人。
不,更准确的说,是一人,一妖。
苏瑶仙率先打破了此处的静默,她向前走出一步,站在那灯笼幽光之下回望着洛萤。
“小姑娘,你来找我,究竟是做什么?”
“看这一出戏,是想让我认错吗?”
苏瑶仙嗤笑一声,“这时候惦念唱戏了?早做什么了?”
洛萤摇了摇头:
“苏大家,我一开始便说过,只是想跟你谈个心。”
“你与我父洛永诚立下的契,为天道所证,誓约已了,我管不着。”
“你与杜大家借紫帔立下誓约,她毁约,自要承担后果,我也管不着。”
“这是你们之间的因果,与我无关。”
听了洛萤如此发言,苏瑶仙只觉得十分好笑。
“小姑娘,你着实好笑。”
“如你所说,这都与你无关,那你要与我谈心,究竟要谈个什么?”
洛萤脚步微动,徐徐走到苏瑶仙的面前。
她一身的利落衣装,不过是寻常布料,比起苏瑶仙身上的隐隐流光的诡衣紫帔实在是平平无奇。
苏瑶仙的容貌极美,狐仙嘛,妖狐化成,面容比人族的佳人更是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妖冶。
“谈谈鼎丰戏院这一场大火死去的其他人。”
洛萤的语气平静无澜,却让人陡生寒意。
报纸头条上,人们的关注度都在死去的杜大家,年方二十,香消玉殒,红颜薄命。
春喜班他人无事,只死了杜大家一位。
可又几个人关注得到,那鼎丰戏院内死去的其他人?
那日洛萤在鼎丰戏院茶馆之外见到的卖艺的爷孙俩,正是火灾遇难者的亲属。
乱世人命如草芥,如今这盛世也是一样。
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注。
太平凡,太普通,溅不起一滴的水花。
直到火灾七日之后,报纸上公布了案情结果,警察厅里依旧还有两具无人认领的焦尸。
如今距离火灾过了七日,报纸上的寻人豆腐块也将被撤下,两位无名氏将被葬到北宁城外的公墓,以火灾遇难者的名义。
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幅勉强裹尸的草席,警察厅若是仁义,也许会有一口薄棺。
无人知道他们是谁,等到再过几日,更加无人在意他们是谁。
苏瑶仙仿佛听闻了什么好笑的事,衣袖轻轻掩面,笑个不停。
“小姑娘,不过是几条人命而已,连你们人类都不在乎,你来找我?”
“不过是被杜兰芝殃及的罢了,算这几个人运道不好,连天道都不曾降下神罚,你不觉得你有点多管闲事了吗?”
她动手按约处置了杜兰芝,不过是稍微波及了几条人命罢了,天道都没有在意,倒是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实在是笑死个狐。
苏瑶仙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天真的小丫头了。
“几条人命而已?”
洛萤在心中轻轻呢喃。
“苏大家,我听说你来自奉天。”
苏瑶仙侧着脑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一句,但依旧给出了回应。
“如果按照你们人族的疆域来算,我确实来自奉天。”
洛萤轻声点头,“那太好了,我也来自奉天。”
“你我皆来自奉天,那便是老乡,相逢就是有缘,我们人族有句老话叫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洛萤的话语顿了一下,苏瑶仙饶有兴致地询问:
“所以呢?”
这小丫头忽然跟她认老乡,是要做什么?
只见她仰起头来,手中的马灯置于地上。
洛萤抽出手中的桃枝,手掌轻柔拂过,眼中带着看不透的情绪凝视着苏瑶仙。
“所以啊,咱们俩得哭一个,请你被我打哭,可以吗?”
她无比轻柔的语气里却说出另苏瑶仙无比错愕的话语。
这小丫头的脑子没问题吧?
不等苏瑶仙回应,洛萤手中的桃枝已经甩在苏瑶仙的身上。
“几条人命而已?”
“也许天道不在乎,但我在乎。”
她手中是随意折下的一根桃枝,此刻在掌中却好似无比锋利的软鞭,一鞭又一鞭,带着劲劲之风地向苏瑶仙的身上招呼着。
洛萤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说起来,她刚刚来到这里也不过是半个月。
她也不认识这火灾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与这些人没有任何社交关系。
原身父亲洛永诚与苏瑶仙的誓约,与她无关。
杜兰芝穿上紫帔与苏瑶仙的契约,与她无关。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苏大家,他们都与我无关。”
“我只懂一个道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死了的人没法开口,可没人想死。”
“他们开不了口,那我来讨一个公道。”
苏瑶仙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力量,明明手中是一支随处可见的桃枝,可在她的手中却宛如神兵利器,招招都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的身上。
可这小丫头身上却没有半分灵气波动,全无法术。
“五仙不过山海关,这是规矩。”
“你既然来自奉天,出了关,就是破了规矩。”
洛萤手中的桃枝此刻仿佛变成了何等法器,带着烈烈风声打在苏瑶仙的紫帔神衣之上。
她心中的道理很简单,
这世间有规矩,就要守;有法度,就要遵。
这世间若有不平事,桃枝在手皆可斩。
苏瑶仙的俏脸又惊又怒,尖锐的指尖袭向洛萤,面目几乎扭曲,狐脸龇牙咧嘴。
“改朝换代,旧朝的法令你来管我新朝的妖?”
“天道都不管的闲事儿你来管?你有病吧!”
桃枝不断的抽打之下,苏瑶仙的人形再也绷不住,它翻着白眼,又青又白的诡异狐脸直直向洛萤冲来,一口咬向洛萤的颈部。
洛萤不紧不慢地避过攻击,指尖一把捏住狐脖子。
“有啊,我有病,怎么,你有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