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府之案余韵极久, 极广。
除去田家村长被判斩监候,泰安府尹乃至山东巡抚张汧也尽数革职下狱交由大理寺和刑部审讯,受过张汧贿赂的高士奇也遭到革职,令其回京城自省, 另有纳兰明珠, 徐乾学等人也遭到问处, 整个京城都因此震动起来。
另外康熙更是将此案发往各省,令各地巡抚、布政使乃至当地官员广告天下,同时严查各地所谓舍身崖地, 要求对愚孝之行不得给予任何奖赏,反应进行批评教育,并要求加强各种医馆建设和贴补制度。
同时康熙也更改律法,明确规定宗族不得高于律法, 不得擅自处置未见尸首, 不明确死亡人丁的财产。
另外为照料死者家眷,律法中更增加明确在无男丁继承的情况下, 若有无出嫁女的,可继承三分之二,另三分之一归属公中;若有已出嫁女,且男方愿意入赘或将子嗣改姓继承者, 亦可继承三分之一的财产, 另三分之二归属公中。
往前看大体也只有宋朝才有这等宽和的律法, 虽然不少宗族纷纷提出抗议,但是大部分人也乐得接受。
谁赚钱不是为了自己的子女?
要是自己死后,妻女遭到那案子上的事件如何?宗族再大, 却没几个人能确保自己能活到妻女去世, 或者说自己意外身故后, 妻女能得到宗族照料的,尤其是看到不少跳脚者的都是宗族里最为好吃懒做之徒以后,这些人越发支持律法的更改。
律法之争,越演越烈。
随后争论又戛然而止。
泰安城又查出另一名孝子谋害案。
这名‘孝子’也是被人推下山崖,只不过与牵扯巨大的田家村案不同,后者是其堂弟想要谋其家财之故。只是故事类似的在于其妻女同样也被发卖,同样也找不到行踪。
一时间,全国都是哗然一片。
要说田家村案或许还让人觉得遥远,并不在身边,那堂兄弟谋害夺财之事一经曝光,登时引发比上一回更强烈的议论!
堂兄弟,亲兄弟,嫡庶兄弟。
尤其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各地不断有人举报状告,且还真从里面查过几桩有实据的案子以后,大部分人都转移立场,开始拥护这场律法改变。
宗族也渐渐偃旗息鼓。
他们不愿意放弃那么一大块肥肉……可是没办法啊!宗族族人的眼神奇异,大有他们不同就是宗族有意贪墨族人财产的模样不说,更有本就家宅不宁,家有浪荡子的门户有意要分家,乃至分宗!
在这一片乱糟糟的气氛中,大部分宗族都选择偃旗息鼓。除去剩下的一些偏远之地,还需循序渐进,竟是难闻反对之声。
消息一道道传回车队中。
皇后赶紧把消息转告给皇太后——皇太后这些日子郁郁寡欢,就是胤祉、胤禛和胤祺轮番逗弄也没让她心情好上多少。
想来这些消息或许会让皇太后好些?
看着皇太后逐渐舒展的眉眼,皇后稍稍松了口气,又赶紧说起另一件事:“儿臣已经吩咐好人,等安宁到了京城会住到田庄上,那边没什么闲杂人等,不会有人打搅她静养。”
皇后做事,琪琪格自然放心。
她担心的不是安宁的安置问题,而是其他。琪琪格念叨的话语在舌尖转了转,还是皇后体贴的开口:“皇额娘放心吧,想来以后这些事情定然会变少的。”
琪琪格一愣,而后点了点头。
她喃喃着:“是啊……是哀家太性急了,一切都还得靠时间。”
琪琪格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皇后松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皇额娘,说起来郯城就要到了呢!”
虽然泰安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但是康熙的出巡尚未结束。一行人在泰安府停留了大半个月以后,匆匆忙忙朝着纯亲王隆禧所在的郯城赶去。
郯城之外,纯亲王隆禧翘首以盼。
率先出现在他眼里的是明黄色的幡旗和华盖,而后整齐的队列缓缓靠近。
纯亲王隆禧大踏步的上前。
他单膝跪地,哽咽呼喊:“臣弟给皇上请安!”
在隆禧身后,官员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琪琪格和钮钴禄太妃禁不住掀帘去看,只是她们的马车尚在后头,除去影影绰绰看到与皇帝相拥的身影,再难看清其他。
车马缓缓驶入郯城。
按照康熙的习惯,郯城也一样备好了民宅接待。民宅瞧着没有泰安城的精巧细致,却也宽敞舒适,除去规规矩矩的三进院子以外,后面还有一小片菜地,只可惜临近冬日这里并没有种着东西,只有几只抱窝的母鸡躲在最里头。
胤祺好久没见到草芦的母鸡了。
听说这里还有几只抱窝的母鸡,他连忙跑去看看,然后失落鼓起脸颊:“外头的鸡和宫里的看起来也没区别嘛!”
有区别……才奇怪吧?
胤礽看看五弟,嘴角抽了抽。
回头他看看心神不宁的皇玛嬷和钮钴禄太妃,连忙和声劝道:“想来汗阿玛过一会儿,定然会将纯亲王叔带进来的……”
琪琪格瞪胤礽:“哀家当然也知道。”
可是怎么忍得住呢?琪琪格绕着桌子团团转,嘴里还咕哝着:“也不知隆禧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长高?还认不认得哀家?”
胤礽:…………
怎么可能认不得啊!
钮钴禄太妃更是从怀里拿着一枚小镜子。
她满脸愁绪的看看镜子里的脸:“是啊……这都好几年不见了!现在想来应该好好打理下才是!”
“咱们要不重新敷个面膜?”
“对对!”钮钴禄太妃连连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里间走,话题瞬间调整为用什么面膜能遮盖皱纹,提亮肤色,然后再重新画个精致的妆容,势必要用最好的一面迎接纯亲王。
胤礽槽多无口。
望着里间捧着瓶瓶罐罐开始忙碌的两位玛嬷,他禁不住双眼放空,望向远处。
用茯苓白芨等中草药研磨成泥,而后加入蛋清搅拌,在脸上细细涂抹,等一盏茶的时间再行洗去,皮肤会变得细腻紧致,乍一看连黑头都少了不少。
再然后是全套妆容。
琪琪格和钮钴禄太妃那是热火朝天的忙碌个不停,待她们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次间,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康熙哭笑不得的看着众人。
在康熙身边,皮肤黝黑的纯亲王隆禧也要笑不笑的看着皇额娘和额娘。
琪琪格:…………
她声音有点儿发虚:“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康熙握拳轻轻咳嗽一声。
眼看皇额娘已经恼羞成怒,大有直接暴起痛殴自己的模样,康熙连忙回答:“在皇额娘涂……面膜的时候?”
那不是从头到尾都看到了吗!?
琪琪格的脸都黑了,康熙还要在旁安抚:“皇额娘要注意啊——皱眉的话刚刚花的效果都白费了嗷!”
琪琪格一胳膊肘直接撞康熙胸口。
康熙捂住心口,那叫一个委屈:“儿臣见皇额娘和太妃专心才不舍得喊的……”
琪琪格丝毫不给面子:“呸!”
至于另一边,钮钴禄太妃已和纯亲王隆禧抱在一起。母子两个多年未见,乍一见面除去抱头痛哭以外竟是说不出话来。
好半响,钮钴禄太妃才回过神。
她擦拭着眼角泪珠,侧过身闷闷念叨:“一进来为何不说?倒是看着额娘丢脸,指不定还嫌弃……”
隆禧哭笑不得。
他连连摆手:“儿臣哪里会嫌弃额娘?额娘身体康健,就宛如儿臣离京时那般活泼……活力十足,儿臣已是心满意足,别无他想了。”
你说的是活泼是不是?
钮钴禄太妃斜了儿子一眼,最终还是惊喜占了上风。她再一次抱住儿子:“你啊……瘦了,黑了,也高了。”
隆禧离京时还带着点稚气。
多年来在外的生活,已足够让纯亲王隆禧完成蜕变,除去日渐宽厚的肩膀,眉眼也变得成熟英俊,瞧着越发刚硬坚强的同时,也让琪琪格和钮钴禄太妃感受到陌生二字。
隆禧浅浅一笑:“那是。”
他指了指自己:“儿臣也长大了,对了。”
隆禧朝着外头说道:“快进来吧!”
一名宫装女子推门而入,瞧着打扮模样都是普普通通的。
琪琪格和钮钴禄太妃面上齐齐露出些许迷惑,她们的视线在女子身上停留一瞬,而后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
琪琪格睁大双眼。
钮钴禄太妃更是呼吸一滞。
要说钮钴禄太妃担忧的另外一件事,便是久居在外的纯亲王至今尚未有子嗣。许是政务繁忙,又许是福晋不着力?儿子远远在外,钮钴禄太妃也不想离间儿子儿媳的关系,一直按捺着催促的心思。同时她也未曾想到,到郯城的第一天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惊喜等着自己。
琪琪格醒过神来。
她下意识问道:“这孩子……谁的?”
纯亲王隆禧嘴角一抽。
他听出皇额娘的言下之意,没好气的回答:“当然是儿臣和福晋的!”
钮钴禄太妃这下是真乐了。
她喜上眉梢,满怀惊喜又紧张的看向襁褓里的孩子。
婢女将孩子送入钮钴禄太妃手中。
钮钴禄太妃抱着孩子,那叫一个小心翼翼。端详着孩子可爱的睡眼,傻乐半响以后她也终于回过神来。
第一个问题就是——
钮钴禄太妃怒目看向隆禧:“这孩子,这孩子……”
纯亲王隆禧凑到近处。
他伸手戳戳儿子的脸颊肉:“富尔祜伦是十月初出生的。”
“额娘的意思是额娘怎么不知道?”
“啊……一开始忘了传信回宫了。”隆禧讪笑一声,他摸摸鼻子:“而后儿臣也传信去了,是皇兄说想给额娘一个惊喜。”
琪琪格和钮钴禄太妃同时看向康熙。
凌厉的目光让康熙也免不得升起些许心虚,他轻咳一声:“朕原本估计弟妹产子时抵达郯城,没想到在泰安会发生那些事,以至于来迟了一步。”
康熙难掩遗憾。
琪琪格和钮钴禄太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只是谁让富尔祜伦这么可爱?
看着襁褓里的小可爱,琪琪格白了康熙一眼,勉强放过了他。
至于钮钴禄太妃懊恼的是另一件事。
她急得团团转:“真是的,额娘准备的器物都在宫里呢,这下可怎么办?”
钮钴禄太妃早几年就准备好了。
像是金项圈啦、金福袋,金镯子之类的不说,更是年年要做几套孩子的衣服藏着。可是做归做,钮钴禄太妃也不能带出来,万一让儿子儿媳看着心伤怎么办?
钮钴禄太妃的贴心,现在一看倒是成了糟心。她不能将气出在皇帝身上,就直接出在儿子身上,一脚踢在纯亲王隆禧的小腿上:“你说说,这可怎么办?”
隆禧嗷的一声,单脚跳着。
他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家久未见面的额娘,却发现额娘的视线全数在儿子身上。
隆禧又看向皇额娘。
琪琪格也凑在钮钴禄太妃的身边,察觉到视线也冷着脸:“你说怎么办?哀家的东西也在宫里呢!”
隆禧:…………QAQ
有了孙子辈,我就不是宝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