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有些近乡情怯。
她离开蒙古已经几十年了, 先前还能稳住，到出发前夕——也就是昨天时，她的忐忑不安彻底爆发。
太皇太后从白天到晚上, 没有一刻好好休息。白天她将行李反反复复清点数遍，等到夜里更是拉着琪琪格、淑惠妃和宁悫妃说了一宿的话。
要不是琪琪格拦着，怕是太皇太后得把满宫里所有人叫起来, 就这，她现在还在朝着太子胤礽和胤禔讲述着关于蒙古草原的故事。
胤礽侧耳倾听着太皇太后的念叨。
上辈子他还要迟两年才跟随汗阿玛，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前往木兰围场。
彼时的太皇太后已是频频重病, 整个旅途都由皇太后和佟皇贵妃照料, 别说是与孙辈说些蒙古的故事, 甚至鲜少让他们过去请安。
而胤礽自己也没什么心思陪伴祖母, 或是跟在汗阿玛身边读书, 或是和胤禔比拼骑射, 亦或是就是与宗室官员交际。
等到太皇太后去世，他才惊觉自己失去了一位真心爱护自己的老人。
胤礽记得上辈子的遗憾。
望着白发苍苍却是兴致盎然的乌库玛嬷, 他没有丝毫不耐烦，聆听乌库玛嬷的念叨的同时，还时不时给予回应。
胤禔就更不用说了。
出发前他就已经畅想了许多许多, 此刻更是身为好奇宝宝，轮番询问蒙古的风土习俗, 景色美食。
太皇太后喜上眉梢。
与默认皇帝不纳蒙妃的琪琪格不同，太皇太后心里多少有些介意此事。而如今她似乎看到了新的希望, 太皇太后望着胤礽和胤禔, 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事全数告诉给两人, 盼望满蒙能够如过去那般亲密。
皇帝不喜纳蒙妃也没事。
胤礽继承皇位不纳蒙妃也没事, 身为皇长子又喜欢武学的胤禔反而是个好选择呢！
太皇太后越想越是满意, 说得也越发仔细认真。
光靠些词语完全无法想象蒙古草原的景象，胤褆沉思许久，又提出另一个问题：“那——乌库玛嬷，最喜欢的是什么？”
太皇太后微微一愣：“……哀家？”
胤褆点点头，期待的看着太皇太后：“对啊！”
太皇太后愣神许久，也没想到。
她望着窗外绿油油的稻田，仿佛看到了无边无际的碧色草原。
关于蒙古的一切，她都喜欢吧？
太皇太后思量片刻，最后选了个最好玩的：“要说乌库玛嬷年轻时最喜欢的，当属篝火晚会。”
记忆最深的许是那一次——
太皇太后的思绪还未远去，就感受到袖角被轻轻拽了一下。胤褆催促着：“为什么呢？”
太皇太后收回心神，轻声说着篝火晚会的盛景：“漫天繁星下是一顶顶毡帐，所有人会聚集在篝火前载歌载舞，琴声悠远，美酒飘香，还有那架在火堆上的烤全羊。”
“蒙古的羊肉和京城里的羊肉口感完全不同，油脂厚重，口感醇厚，外焦里嫩，皮脆肉滑，肥而不腻，香味浓郁。”
胤禔不自觉的吞吞口水。
太皇太后暗笑不已，而后又继续道：“除了这些以外，还会举办射箭骑术布库等比赛，蒙古的男儿各个骁勇善战，打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胤禔，你有信心吗？”
胤禔眼前一亮。
他在武学上天赋异禀，甚至比他大几岁的少年都很难从胤禔手上得到胜利，更不用说同龄人。
胤禔没有丝毫犹豫，眼底燃起一缕势在必得的火焰，跃跃欲试：“乌库玛嬷，孙儿才是最强的。”
太皇太后抚掌大笑：“好！”
她等的就是这个答案——男孩子嘛，打上几场以后想来关系就会逐渐融洽变好，从而对蒙古的兴趣更高，结交的小伙伴日后变成亲戚，也是不错的想法吧？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
胤礽看出了乌库玛嬷的心思，他幸灾乐祸的看看胤禔，却也不提醒也不插话。
上辈子的胤褆可花费不少努力才打消乌库玛嬷拉郎配的心思，胤礽还挺好奇这辈子的胤褆又要用什么办法来拒绝。
胤礽笑眯眯的，端起凉茶抿了一口。
太皇太后马车里放着的是荷叶茶，酸甜中泛着淡淡的苦涩，在燥热的夏日里喝上两口，倒是让人通体舒畅。
胤礽又喝了一口。
他双手摩挲着茶盏，盯着上面的花纹陷入沉思：上辈子乌库玛嬷最爱的是咸奶茶和马奶酒，其次便是各种羊肉、熏鸡、血肠和馅饼等，像是面前这等清爽的荷叶茶，是万万不会出现在乌库玛嬷的跟前的。
胤礽垂下眼眸，又笑了笑。
这些应该也是皇玛嬷的手笔吧？胤礽这些年下来，早已确定这位皇玛嬷并不是记忆里的那人。
就是胤礽疑惑。
要是汗阿玛当年尚且年幼，太妃们相处不多，那乌库玛嬷……知道吗？他下意识看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没注意胤礽。
她面上带笑，忙着激励胤禔：“那哀家就等着胤禔夺冠的消息！”
胤禔自信满满：“那就包在孙儿身上！”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布库和骑射得了汗阿玛和纳兰侍卫的夸赞，又得意的挤挤胳膊上的肌肉，骄傲的小孔雀模样直将太皇太后逗得前仰后合。
还是胤礽看出太皇太后精神不济，哭笑不得的拉住叨叨叨个没完的胤禔：“乌库玛嬷，您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
太皇太后的确有些疲倦。
胤礽这么一提醒，她没忍住一连打了三四个哈欠。
胤禔从头脑发热的情况回过神来，也注意到乌库玛嬷眉眼间的倦意。他懊恼的搔搔脸颊：“太子弟弟说的是，乌库玛嬷，孙儿迟些再来给您请安吧？”
太皇太后乐得同意。
望着两个孩子离去时那比肩接踵的模样，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两位小主子的感情真好。”一旁的苏麻喇温声笑道。
她的话也是太皇太后的心声。
太皇太后看着两人的背影许久，而后缓缓点头，展颜一笑：“是啊……皇太后把胤禔教得很好，胤礽也是个好孩子。”
两兄弟关系一直不错。
沉稳老练的胤礽，直爽活泼的胤禔，就连康熙都曾非常自豪的表示：“他们两人的性子，那简直是老天爷定下来的组合。”
被称为好孩子的胤禔和胤礽翻身上马。
胤禔冲着胤礽挤挤眼：“二弟，咱们来赛跑？”
胤礽扬了扬眉梢：“来就来！”
这辈子和睦相处，却也不代表他愿意被胤禔压一头。胤礽低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利箭般窜了出去。
胤禔睁圆了眼睛：“你作弊！”
胤礽朗笑声越来越远：“大哥也没说什么时候开始——”
胤禔气歪了鼻子。
他二话不说，也双腿一夹马腹，径直朝着胤礽离去的方向追去。
两人一路笑骂，活力四射的模样频频引来侧目。随行官员大多露出满意的笑容，当然也有不满意的，比如索额图，他瞧着大阿哥胤禔很是不满：“大阿哥怎么对太子殿下如此不恭敬？”
纳兰明珠冷冰冰的开口：“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乃是兄弟，兄友弟恭也是正常。”
两人目光交汇之时，仿佛有电闪雷鸣。
只是这回还是索额图占了上风，他斜睨着纳兰明珠，懒洋洋的开口：“据说某人前几日还和纳喇氏去沾亲带故，真是世风日下啊！”
纳兰明珠的脸瞬间涨红了。
看到这一幕的索额图像是在盛夏时分洗了个凉水澡，那叫一个通体舒畅。
都还没和大阿哥联系上呢，到自己这里耍什么威风？索额图甩甩袖子，洋洋得意的往回走，目中无人的架势将明珠气得险些吐血。
同时跑到远处的胤礽和胤禔也在谈论这件事，他们一前一后的降低速度，然后并排并的往回走。先前看到索额图和纳兰明珠面红耳赤瞬间的胤禔，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摩挲着下巴嘀咕：“说起来纳兰师傅是纳兰明珠的儿子……吧？”
听到纳兰明珠四个字，胤礽登时来精神了。
他故作疑惑的看看胤禔，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的确没错，怎么忽然说起这件事？”
“唔……我觉得虽然是父子，但是两人行为处事上很有区别。”胤禔朝着胤礽抱怨，“比起骑射其实纳兰师傅更喜欢诗文书籍，经常组织各种诗会不说，更是有心出京做一番事业。”
顿了顿他又皱起眉尖：“至于纳兰明珠——”
胤禔压低声音嘀咕：“总觉得……啧。”
胤礽沉默一瞬。
有时候他真的会希望要是胤禔也有上辈子的记忆，就好了。看看他上辈子把纳兰明珠当亲叔的架势，再看看现在这副嫌弃的嘴脸，胤礽是槽多无口，欲言又止。
胤禔打了两个喷嚏。
他扫了胤礽一眼：“你在说我坏话，是不是？”
胤礽：“……没有。”
胤禔摇摇头：“嗐，本阿哥不是因为索额图和纳兰明珠关系不好，才说纳兰明珠的，本阿哥和你说——”
胤礽屏息凝神：“……嗯？”
胤褆面带震惊，压低声音：“纳兰明珠居然跑来和本阿哥攀亲戚！”
胤禔一脸严肃，声音震惊。
胤礽神色古怪，良久才缓缓应声：“…………嗯。”
这种对比，总让他浑身不得劲。
在胤禔眼里那是胤礽被他的话语震惊到了，他面色严肃，驾马靠在胤礽的身边，小声嘀咕：“他是叶赫那拉氏，额娘是纳喇氏，那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偏偏说什么祖上也曾有点关系……你说他是什么心思？”
胤礽嘴角抽了抽。
他干巴巴的哈哈一笑，硬着头皮反问：“是啊，他是有什么心思？”
胤禔看看胤礽。
他摇摇头，唉声叹气：“你啊，怎么这么笨！”
胤禔握紧拳头：“他定然是想借本阿哥的势，来和索额图做对抗，指不定还想对你使坏！”
胤礽嘴角抽了抽：“…………哦。”
他的表情微微一动，忍不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胤禔，莫名多了点骄傲：没想到胤禔不和纳兰明珠搅在一起以后，居然还真能旁观者清了！
胤禔被看得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看胤礽，有点儿不高兴：“你不信？”
胤礽有些犹豫。
他模凌两可的解释：“或许明珠大人只是因纳兰容若的关系而对你亲近呢？”
总不可能一开口就说明珠是混蛋吧？
偏偏胤褆却不这么想，他认定明珠是个混蛋，痛心疾首的看着‘单纯’的弟弟：“唉……！哎！唉！你就是被他骗了！”
胤礽：“……”
胤褆怜惜的看看弟弟，而后握紧拳头：“既然如此，本阿哥便以身饲狼，打探出明珠的真实意图，然后让你看看明珠的真面目！”
胤礽身体一歪。
要不是他双手紧紧抓住缰绳，怕是得立马摔落马匹，当众来个四仰八叉。
胤禔还在美滋滋的摸下巴。
他点点头：“我这个就叫做……叫做什么？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