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九年。
这一年说太平倒也太平, 说事业顺利倒也顺利,只是紫禁城上的阴云也多了一些。
正当众人办完和硕端敏公主的婚事,尚且沉浸在亲人远行的悲伤中时, 自幼身体便不太好的皇长子承瑞染上一场风寒,竟是没熬过两天就直接去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康熙愣神。
同时宗室朝臣忽然发现, 年轻力壮的皇上膝下竟是没有一个孩子!
皇上难不成是有隐疾吗?
宗室朝臣私下讨论以后, 很快避孕套的存在被人掀开。
朝堂上的不满之声日渐高涨。
别说皇后遭遇了家里的轮番催孕之事,就连皇帝也被朝臣宗室催促,话里话外都表达了对皇帝使用避孕套的不满。
康熙和皇后默契的将此事压下。
只是随着是宜坊的扩大, 琪琪格也比过去来得消息灵通了不少。听闻此事的她怔愣许久,万万没想到朝臣们对于避孕套的抵触,会在几年后的现今达到巅峰。
琪琪格沉默的坐在上首。
她冲着塔娜苦笑一声:“哀家还嫌弃马佳氏, 现在想来还是因为她所以这抵触的风浪才拖到如今。”
琪琪格百感交集。
而另一边噶布喇福晋也特意赶入宫内, 将族里的意思告诉给皇后:“如今皇上膝下没有孩子,若是主子娘娘诞下麒麟子, 定然是大清的福气。”
皇后皱着眉,瞧着心神不属的。
噶布喇福晋握住女儿的手,犹豫再三才轻声道:“主子娘娘, 臣妾说的只是家里传的话,再多的还是要您自己做主。”
皇后睫毛微颤,带着些许惊愕看向噶布喇福晋。她半响无声, 而后才呐呐低语:“额娘……”
噶布喇福晋笑得温柔。
她细细看着气色红润,眉眼开朗的女儿:“光是看看你的模样, 额娘就知道你过得一定很好。”
噶布喇福晋微微叹气:“额娘……只要你好好的就是。”
只是噶布喇福晋能站在女儿身后想,其他赫舍里氏的族人却是不行。他们联通其余宗室朝臣, 在朝堂上频频提及此事, 力求能让皇上放弃避孕这个傻念头。
最重要的底气就是皇上膝下无子!
从一开始的催促, 到宗人府竟是有意弹劾皇太后,事情竟是闹得沸沸扬扬。
头回遭遇舆论打击的琪琪格,整个人瞧着都有些萎靡不振,郁郁寡欢,好些日子都打不起精神。
见状康熙倒是大发雷霆一通。
他一来禁止旁人再在皇太后跟前提起宫外诸多传闻不说,紧接着又吩咐太医院将多年统计的数据公开。
记载清晰,全部可以追溯。
宗室朝臣们满是愕然,还有不少人不信其中内容去追查一二,却发现竟是和记载几乎无差。
康熙慎重道:“皇额娘仁慈,为免朕和皇后遭遇那些苦难,因此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劝阻。”
宗室朝臣们瞧着资料,说不出话。
可是看看皇帝膝下空虚的模样,又没办法不说话。
朝臣宗室们面面相觑。
他们大张旗鼓的原因还有一个——也不是没人怀疑,皇上那……有些问题。当年太医院里搜罗男科大夫,甚至在八大胡同里横行的事情,尚且在许多人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记。
会不会皇太后是替罪羊。
她只是为皇上遮掩了一下那些事呢?朝臣宗室们眼神闪烁,到最后康亲王杰书提道:“皇上先前年幼也就罢了,如今都已十七岁,也不算年幼……”
对啊对啊。
其余朝臣宗室眼前一亮,倒是连连点头。
康熙脸色微微一怔。
他一手掌控朝务政事,最忌讳的就是朝臣宗室把自己当做孩子来看。
而如今……
承认就是孩子,不承认就得生孩子。
康熙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这回的声势之猛烈,已是他也很难抗拒,更何况琪琪格。
到最后。
以康熙九年末庶妃纳喇氏的怀孕起,避孕套的弃用成了宫中定局。随后庶妃张氏、庶妃董氏和庶妃马佳氏也接连怀孕。
朝堂后宫一片振奋。
偏偏很快噩耗却是一个接着一个降临。
皇次子,一岁早殇。
皇长女,两岁早殇。
皇三子,三岁早殇。
几个孩子甚至还没熬到种痘的岁数便撒手人寰,抱着一丝丝侥幸心理的康熙,也被接踵而至的丧事弄得精疲力竭,难掩失落。
到康熙十二年九月时,宫里只剩下纳喇庶妃所出的皇四子保清,以及马佳庶妃所出的皇三女令仪。
原本不相信皇太后的人也相信了。
朝堂上再也没人敢提起皇上膝下空虚的事情,就连请皇上填充后宫的话语都没人提及。
上一个提及的,已经去宁古塔了。
赫舍里氏也是一片沉寂,倒是噶布喇福晋暗暗庆幸,幸亏女儿选择相信皇太后,否则指不定要和其余庶妃那般尝到丧子之痛。
宫外那样,宫内更是如此。
原本满肚子不满的兆佳嬷嬷,再也不敢发表旁的意见,甚至隐隐庆幸主子坚持自己的想法,没有听自己的!
这些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瞧着因着孩子去世而沉寂不起的董庶妃和张庶妃,兆佳嬷嬷一点都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皇后身上。她特意去皇后娘娘跟前请罪,重重给了自己几巴掌:“奴婢糊涂,奴婢糊涂啊!”
诸多孩子逝去,便有诸多受伤的宫妃。
最早的宠妃张氏和董氏逐渐消声灭迹,难见踪影。
如今当道的宠妃是纳喇氏和马佳氏,前者性格温婉很是得皇帝宠爱,而后者容貌身段都颇得皇上钟情,只是过往的错误在前,以至于皇帝的态度也是忽冷忽热。
马佳氏也无所谓。
历经两子去世,历经过往不受宠爱,遭遇旁人敌视的她也开始变得圆滑内敛,不再像过去那般试图争宠,将自己全数心思都聚焦在独苗苗的令仪身上。
纳喇氏也是沉稳的性子。
两名宠妃不出挑,其余庶妃无力向上,宫里一时间倒是分外安静。
安静祥和的气氛很快被好消息所打破。
坤宁宫里传来好消息——皇后娘娘怀孕了。
琪琪格瞬间精神抖擞。
她奉着太皇太后,特意到坤宁宫里走了一遭。她千叮嘱万叮嘱:“手上的宫事尽数放一放,皇后只要过得舒心高兴就好,对了对了!要不早些让噶布喇福晋进宫来陪你?”
皇后哭笑不得。
她无奈的笑道:“臣妾的孕期还早,御医说大体只有两个月到三个月罢了!”
琪琪格一脸严肃:“孕早期那是最要注意的了!从今天起你要好好休息,每日就稍稍走走路运动便是,要多吃鱼肉和水果,不准喝酒不准熏香……”
琪琪格一念叨起来就没完没了。
到最后还是太皇太后看着无语,拎着琪琪格走人。
琪琪格被拖走还在嚷嚷:“儿臣还没说完呢!”
皇后原本还满心担忧。
等看到皇太后比自己还焦急担忧的模样时,她的一颗心却像是落入袋子般,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更高兴的还有康熙。
前有平南王尚可喜上递奏折疏请归老辽东,后有皇后怀孕,量大喜事让康熙的脚都有些轻飘飘的。
就是康熙高兴得太早了。
在后世大部分人看来,撤除三藩势在必行,直到琪琪格落脚这个时代以后才明白三藩问题比后世看到的远要复杂得多。
一旦撤除三藩,那三省防务问题就成了难事,可是不撤除三藩,那也仅仅只是饮鸩止渴,被重重积压的问题终有一天会爆发。
平西王、平南王和靖南王三座大山压在云南、贵州、福建和广东之地。多年以来他们权势凌驾于朝廷之上,堪称是当地的土皇帝。
更不用说搜刮民脂民膏,肆意贪污敛财,甚至将手伸入国库之中。户部尚书米思翰直接引用上百页的统计数据,表达三藩每年问朝廷索要的军需军费远超正常所需,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出十年,整个朝廷也可以宣布破产了。
撤三藩是必要的。
琪琪格一贯支持康熙,鼓励康熙按自己想得去办。只是回头在太皇太后的抱怨中,她才明白,比起抓住三藩上书的时机直接撤除三藩,其实还有别的办法。
可是康熙偏偏选择了最激进的办法。
康熙十二年末,在康熙宣布三藩并撤没多久,吴三桂率先宣布起兵造反。
消息传入京城之后,京中一片轰动。
而后在康熙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晚,有人以朱三太子的名义在京师起义,只是好巧不巧鼓楼周遭发生火灾,他们甚至还没闹腾一番就被恰好路过的镶黄旗官员给逮了正着。
因为太离谱,所以福全还进宫把这事当笑话讲给琪琪格听。琪琪格嘴角抽搐一二:“能选这么一个日子的,能不是二货吗?”
福全噗嗤笑出了声。
康熙却是没有多大笑容,他摇摇头:“明珠和鄂克逊太过大意,竟是放走了杨起隆,不得不大半夜全城搜人,以至于京城里人心惶惶。”
虽然过程好笑,但是性质非常恶劣。
即便确定为首者并非朱三太子,而是杨起隆,却也闹得京城里人人自危。不少百姓纷纷打包细软银子逃往西山,整个京城里没了往日惬意悠闲的模样,人人面带焦虑,行色匆匆。
康熙面色沉郁。
琪琪格和福全看得出来,其实皇帝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冒进之事。
两人相识一眼。
琪琪格乐呵呵的岔开话题:“皇帝可见过保清和令仪?两个孩子长得奶呼呼的,可爱到皇额娘一天到晚都亲不够。”
康熙打起精神。
作为宫里仅存的崽崽们,加上纳喇庶妃和马佳庶妃地位之故,保清和令仪暂且都被放在慈宁宫里抚养。
嬷嬷们很有眼色劲的送上孩子。
保清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瞧着就是个健壮的。被吵醒的他也没有大哭大闹,而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东张西望。见着琪琪格,保清便笑眯了眼睛,快乐的扑上前去:“玛嬷,玛嬷!”
琪琪格哎了一声。
明明之前她还在忧愁自己年纪轻轻就得当奶奶辈,可听到这甜甜腻腻的声音以后,琪琪格立马乐得合不拢嘴。
她推推保清的小屁股:“给汗阿玛请安。”
保清胖乎乎的小手揪住琪琪格的袍角,他好奇的瞅瞅康熙:“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康熙清咳一声,板着脸叫起。
对于皇子,尤其是健康的保清,康熙还有着许许多多的想法,因此他要维持好一个威严的父亲形象才是。
康熙想到这里,又有些迟疑。
威严的父亲……是什么样子的?康熙苦恼的思考着,目光直直落在保清的身上。
保清也有些紧张,眨巴着眼睛看康熙。
琪琪格见状无奈一笑,以她对康熙的熟悉,只怕康熙也在苦恼如何对待保清吧?
不过这个没关系。
琪琪格顺手将襁褓里的令仪也放入康熙的怀中,才七个月大的令仪软乎乎的。她蜷缩在襁褓里,睡得香甜得很,软乎乎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康熙回过神时,发现手里一沉。
他紧绷住身体,几乎不敢拥抱手上那团软肉。
孩子是这么柔软的存在吗?
自己用的力量真的合适吗?
无数问题在康熙的脑海里刷屏,他手足无措的抱着女儿,僵硬的动作让一旁的福全都忍不住开始大声嘲讽:“皇上不会是第一次抱孩子吧?”
康熙有些心虚,脸颊微微泛红。
福全饶有兴趣的凑上前来,指挥康熙更换姿势和动作:“一只手托着小公主的脖子和头,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臀部……对,对!就是这样,只有这样孩子才会舒服呢!”
福全满意的左看右看。
末了他还不忘补充一句:“就是这样,皇上回头还得多多练习一下。”
康熙冷飕飕的剐了福全一刀。
福全昂首挺胸:“听臣绝没有错,臣可是抱过好多好多回了!”
说起这个他登时眉飞色舞:“每天回到府里,抱抱宝贝女儿那无疑是最治愈的事情了!”
康熙不太满意:“素来是抱孙不抱子的……”
福全翻了个大白眼:“臣才不管呢,哪个御史这么无聊弹劾这个?再说——”
他表情凶狠得很:“敢弹劾,本王就敢给他好看。”
福全标准女儿奴的模样让康熙哽住。
他露出些许无奈神色,只是还未来得及吐槽就被一旁的琪琪格打断。这回琪琪格站在福全这边,她睨了康熙一眼,似笑非笑:“你以前也没少躲在哀家怀里哭,那时候也没说什么抱孙不抱子呐?”
康熙脸颊腾地红了。
他偷偷扫了眼保清,随即低声抱怨:“皇额娘,您好歹给儿臣一点面子吧?”再这样说下去,自己的里子面子可要全没了。
琪琪格眨眨眼,勉强表示给康熙面子。
可是她不说话不代表福全不说话,福全满心要和众人炫耀自家的宝贝女儿:“……像极了西鲁克氏,要臣说全天下都没有比她再可爱的孩子了。”
康熙听到这里不满意了。
他举起手心里软乎乎的令仪:“要朕说,定然是令仪最可爱。”
福全不服气:“蓁蓁最可爱!”
“是令仪!”
“是蓁蓁!”
康熙忘却了朝堂上的烦恼,忍不住和福全争吵起来。瞧着两人斗鸡眼般的模样,刚才对汗阿玛还有些许惶恐的保清也逐渐大起胆子,满脸好奇的看看康熙,又看看皇伯父。
最后他认真思考了一下。
正在争吵的康熙和福全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鼓掌声,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疑惑不解的看向身侧。
保清正在用力鼓掌。
发现汗阿玛和皇伯父齐齐看向自己以后,他还露出一个无齿笑容:“儿臣给汗阿玛鼓劲,给皇伯父鼓劲!”
保清又苦思冥想一会。
然后他大声道:“汗阿玛,皇伯父,再大声点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