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朝廷连连发令, 要求各地官府尽力挖掘抢救,焚烧尸首, 也依然架不住山路官道被泥石流冲垮, 好端端的一座山中间出现裂谷不得不另寻道路才能前进。
瘟疫还是出现了。
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大多衣不遮体,饥寒交迫, 不得不逃离彻底崩塌毁灭, 被瘟疫阴云所覆盖的家乡,除去迷茫失措的沿着道路,顺着人群往前走, 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未来是如何的。
不,或许他们知道。
那样的未来是一片漆黑黯淡, 他们或许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死去。
去哪里?他们不知道。
如何活下去?他们也不知道。
福全艰难前行。
沿途的一切都将他的认知彻底打破,望着道路两侧面无人色的流民,心里头说不上什么滋味。他临时在途径的县镇停留,吩咐官员衙役们登记名册出身, 除去将一些投奔亲眷的流民委托给当地官府以外, 其余流民都需要另外安置。
福全和一干官员商讨赈灾事宜。
不止是如何赈灾, 更有如何安排流民的问题。若是这些流民安排得不够妥当, 落入市场为奴为婢不说, 更有甚者怕是会入居山林为寇, 甚至举起反旗者也不在少数。
安顿百姓是重中之重。
正当众人谈得兴起的时候,门外嘈杂声骤然响起。
两名前去收购粮食的官员匆匆而回。
其中一人面色焦急:“裕亲王爷,这里的粮仓内粮食已然不足, 奴才等人已经向一些商户富家收购粮食, 其中有三名商户临时提价, 不愿意贩卖粮食给咱们……”
这等时候居然还想发国难财?
福全面色微冷:“来人!将这些胆敢发黑心财的商户尽数抓捕, 以示警戒。”
官员们齐齐色变。
尤其是左都御史王熙立马起身拦住福全,他神色严肃:“裕亲王爷,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如今天下人都看着王爷赈灾之行,若是粮商稍稍涨价,王爷就将他们抄家下狱,只怕后头没有商人愿意冒着成本翻倍,运输艰难,还赚不到钱的风险送粮过来。”
王熙沉声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来多少,要多少。”
福全脸色不太好看:“只能这样做?”
王熙笑而不答,福全不是执拗之人,当确定王熙给出的答案更符合如今需求和利益以后,他再是郁闷也选择收回成令,冲着两名官员道:“按着王大人说的去办。”
只是说归说,回头福全又觉得憋屈。
他愤愤不平的一拍桌案:“难不成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发国难财?”
王熙抚了抚胡须,安抚一句:“王爷不必着急,等到诸事过去,再行秋后算账便是。”
福全眼前一亮:“王大人此话何解?”
王熙温声道:“微臣的意思是,可以将商户百姓们所捐所卖粮食和费用尽数登记在案,等灾情过后再行逐一问责。”
福全微微一愣,表情有点点古怪。
他看看王熙:“王大人……也挺坏的。”从外表看不出,焉坏焉坏的。
王熙嘴角抽搐一下。
尤其听到身后同僚的窃笑声后,他的额头都蹦起几根青筋。
眼前是裕亲王,不能打。
眼前是裕亲王,得好好教。
眼前是裕亲王,必须好生指导。
王熙迅速给自己来了一套心理负担。
他深深吸了口气,随即面无表情地反问:“王爷您看……?”
福全没注意王熙神色变化。
他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是惊喜,到最后福全抚掌大笑:“倒是本王想差了,事到如今让那些人先高兴高兴,回头再让他们痛哭一场!”
米粮跟上供应,赈灾也有条不紊的进行。
等周遭府县将途经的流民全数遣送过来以后,福全等人也开始安排流民们的去向。
流民之间也是担忧剧增。
尤其是被周遭府县遣送而来的流民更是惶恐不安,等听说流民不能随意去别的府县,,而是就近安置或遣送回故乡以后,下面的流民登时躁动起来。
“我已经没有一文钱了!”
“我家男人死了,现在只留下我们母女……回到家乡还有什么活路?”
“我爹娘都没了,我一个人做什么?!”
“我们家的田地被冲掉了,连田地都没,要我们饿死吗?”
狂呼声,痛哭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更有甚者开始质疑:“你们是让咱们回去受死!”
一旦一个人质疑,流民们就开始躁动。
幸亏福全等人早有准备,四周府衙的士兵衙役纷纷上前,将几个情绪崩溃,红着眼睛冲上前来的流民压住,堪堪将一场□□镇压在开始。
福全额头冒出冷汗。
望着哭嚎的百姓,官员们脸色也是剧变。他们面色紧张,纷纷上前拉住福全:“王爷!王爷!小心为上啊。”
福全没有后退。
若在这点事上就后退,那自己日后还能做什么?
福全定了定神。
他用力甩开官员的手,大踏步的走上高台。
福全双手大张,竭尽全力大声喊着:“乡亲们,乡亲们!本王是裕亲王,是当今圣上的兄长,也是专程来赈灾救助你们的!你们安静下来,好好听本王为你们说明朝廷的政令——”
“往后三年的赋税,朝廷都不予征收,而且还会帮助你们重建家园,开垦土地!”
“若是家中无亲眷的年轻人,也可以申请加入绿营成为兵士或者留在各地府县开垦荒地。”
“若是夫婿死亡,或者孤寡妇人女子,只要你们会缝纫织布都可以到府衙处报名,做手工活计按件收入,当天便算钱给你们的!另外还有……”
福全大声述说着。
随着他的声音,原本嘈杂的流民逐渐安静下来。尤其是些妇孺更是面露惊喜,没了丈夫意味着回到家乡银钱也会被族里人抢走,甚至有些还是被卖到别处去,不少人背井离乡在外也不愿更不敢回家。
听闻居然连孤寡妇人也能寻到活计,这些人率先退出争吵的人群,急急忙忙朝着衙门的方向奔去,唯恐迟了一步就没了她们的位置。
一有人离开,其余流民也有些忍不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除去一些好吃懒做的汉子以外其余人都急急奔去。
剩下的汉子们还想胡搅蛮缠要点现钱。
可是干活不干还要现钱?福全对于这些流民可是半点同情都没,一律赶去工地上干活,反正重建家园那是哪里都要人。
烧制砖瓦,砍伐木材,修建道路。
还有急救所需的担架、口罩、手套和纱布等材料需要大量的人工,另外福全还开设制糖、制酒和蒸馏设施,虽然制造酒精耗费物资稍显奢侈,但是它的效果让人有目共睹,在没有更廉价的物品可以替代之前,建立大型工坊势在必行。
尤其是在灾难影响下。
不止是京城需要,深刻明白其价值的康熙更是借福全外出之际,有意推广开来。而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流民们,俨然成了送上门来的劳动力。
一边是极具增加的需求量。
一边是急需收入的受灾者。
以工换钱的方案一经提出,顿时让流民的心为之安定。
大多数百姓都知道。
赈灾是一时的,找到能长久生活下来的活计,才是最重要的。
福全留下一部分官员负责此事,随即带着其余官员和一部分决定回家乡的流民重新踏上路程。
消息一点一滴的传回京城。
每回有信件送来,康熙都会第一时间送到慈宁宫里。琪琪格看着书信,又是为流民心焦,又是为福全担忧,总是一阵阵心神不宁的。
和琪琪格等人愁眉不展不同,康熙最近兴致颇高,频频在朝堂上出手。
比如原本出现这样惊世的大地震,康熙理应书写罪己诏才对。
可是康熙不!
他反而在朝堂上提出:“天象屡示警戒,朕甚惧焉。”更直接提及是是朝臣乃至各地官员严刑酷法,处理不当,以至于老天爷不满。
满朝文武竟是无人能够反对。
毕竟无论是苏克萨哈案,又或是再前面的几次席卷江南的大案,所受处罚都备受质疑。
皇上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朝臣们细细往下想,就会发现江南案发时皇上尚未亲政,而苏克萨哈时又是皇上一力保留苏克萨哈子嗣。
更何况……
朝堂上下谁不知道皇帝只是尊摆设罢了,满朝的权利几乎都被鳌拜所掌控。
与其说是罪责皇帝,或许是罪责鳌拜……?
一时间,关于上天警醒众人,剑指鳌拜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康熙也隐隐期待鳌拜的反应。
若是鳌拜退了,康熙也乐得给鳌拜一个退的机会,让自己的名声更好一些;若是鳌拜不退反进,那不更好的对上了朝堂中的流言蜚语,自己也有办法下手。
问题在于鳌拜,他没有任何反应。
鳌拜甚至没发现流言蜚语指向的是自己,每天皆是忙忙碌碌没个停歇。
康熙努力出了几拳。
他就像是挑逗大猫的幼崽猫猫,打了几拳就以为自己可以称王称霸,却没想到大猫只是懒得理自己。
康熙原本的好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他眉眼间带着怒意,竟是不知道拿鳌拜怎么办。
琪琪格听到些许的风声,也有点头痛。
她不知道康熙七年的这场地震,却知道在康熙十八年京城发生的大地震。
皇帝如今丢到鳌拜身上的锅。
再过十年以后,又会一个不落全砸在自己头上。
琪琪格:…………
偏偏知道得太迟,流言蜚语都传遍了,还能咋滴?凉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