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格一甩旗装。
她冲着两侧官员微微颔首, 冷着脸大摇大摆的离开。
冲动?不冲动!
琪琪格犹记得太皇太后的话语:“哀家只能说苏克萨哈的嫌疑大于鳌拜。”
“无论伊尔根觉罗府上的问题出自哪里,起码使人在奇绶传话的定然是苏克萨哈的人没错。”
“天花之事利国利民,为何, 为何……”
“自然是为了权势和斗争。苏克萨哈素来不支持种痘之法,并频频试图削减太医院经费, 若是太医院成功,支持太医院的鳌拜和遏必隆势必能得到不少宗室朝臣的仪仗, 而他的声望则很有可能遭到打击。”太皇太后面无表情, 淡淡解释其中蹊跷。
太皇太后真的如面上那般冷静吗?
显然不是。
琪琪格的目光落在太皇太后紧握的双手上,硬生生掐出来的血液顺着指甲而落,啪嗒落在地上。
也落在琪琪格的心头。
她惊怒交加,气极反笑:“混蛋!”
琪琪格第一回 当着旁人的面爆粗口。
她满腔怒火, 如同夏日炽阳般狂热, 她不可置信的反问:“就因为自己声望会被打击……?所以他就要这样做?”
“琪琪格……”
“那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丢人现眼!”琪琪格冷笑一声。她不顾太皇太后的阻拦,卷着一股骇人的气势冲向乾清宫。
然后就是现在了。
虽然说也有那么一点点忐忑吧, 但是爽的感觉占得更多。
琪琪格出了一口恶气。
觉得研究出天花痘苗会让你丢脸?你的声望会下降?呵呵。
那被哀家打一巴掌呢?
将你最珍惜的脸面丢入泥泞里, 将你最得意的权势和声望永远夺走……到时候你会是如何的表现?
琪琪格突然微微一怔。
她想起历史上苏克萨哈的悲惨结局, 在鳌拜对苏克萨哈出手时太皇太后、索尼和遏必隆都未阻止。
到底是鳌拜已然权势滔天,无人能够插手, 还是苏克萨哈早已没有人心,让人冷眼旁观他的结局?
琪琪格脚步一顿, 又再次抬起。
管他呢!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
琪琪格走路如风。
随着她的身影彻底不见, 文武百官的窃窃私语也逐渐变响。
他们像是上跳下窜的猹,在瓜田里快乐畅游。就连苏克萨哈的一些下属官员,也忍不住目露异色, 挤眉弄眼的交换眼神。
更不用说鳌拜了。
他捂住肚子, 爆笑出声:“你可真是逊啊, 苏克萨哈!”
苏克萨哈勃然大怒。
他拔身而起,怒目看向鳌拜:“鳌拜,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敢——”
“什么——意思?”鳌拜打断他的话。
鳌拜收敛笑容。
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盯着苏克萨哈。鳌拜大步走至苏克萨哈的跟前,手指用力戳着苏克萨哈的胸膛,声如洪钟,喝声如雷:“苏克萨哈啊苏克萨哈,你的良心呢?啊?亏我过去还把你当对手,现在想来简直是个笑话!堂堂男子汉就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我呸!”
鳌拜一口唾沫吐在苏克萨哈的身上。
他大摇大摆的离去,竟是丝毫没有将苏克萨哈放在眼中。
文武百官眼中异彩连连。
鳌拜的话语让他们联想起皇太后放下的那句话——身为母亲,为了孩子?能让头一天回宫的皇太后来找茬,能有什么事情?莫不是这场天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吧?
天花对于八旗乃至天下黎民百姓都是不能言喻的疮口,一时间所有人的眼色都变得分外古怪,下意识的离苏克萨哈远了一些。
苏克萨哈气得浑身颤抖。
他没有功夫注意其他官员的神色变化,而是气得浑身发抖:“混蛋!鳌拜你给本官等着!本官,本官要弹劾皇太后!”
弹劾皇太后也就说说的事。
苏克萨哈毕竟心里发虚,唯恐自己遣人在六阿哥耳边碎嘴的话语被捅出去,嘴上喊了两句就将此事略了过去,却不知自己故作无事,心虚气短的模样被纳入其余人的眼中,倒是徒增不少怀疑。
流言蜚语,三人成虎。
当大部分人都认定这件事是苏克萨哈所为,剩下的人自然而然也将其视作真实。
苏克萨哈的威望骤然跌落。
一时间不少左右摇摆者尽数向鳌拜靠拢,就连遏必隆也露出耻与他为伍的态度,再次选择成为中立派。
朝堂上的势力开始发生微妙的改变。
而后宫里,听闻此事的小康熙、福全和常宁匆匆赶来,脸上犹自带着震惊。小康熙率先发问:“皇额娘,您打了苏克萨哈?”
“皇额娘,好厉害!”附和的是常宁。
“哇儿臣也想打——”双眼亮晶晶且大放厥词的是福全。
当然下一瞬就被康熙镇压了。
他没好气的怒瞪福全:“皇额娘殴打苏克萨哈也就算了,身为皇子再去殴打一遍?怕不是宗人府都得出面,不把你剥掉一层皮才有个鬼。”
福全瞬间蔫吧了。
琪琪格也点点头,揉揉福全:“哀家打苏克萨哈是有理,你可不准去哦。”
福全拉长调哦了一声。
当然阿哥公主们的称赞不抵什么用,回到慈宁宫的琪琪格还是被太皇太后痛批一通,并喝令抄书十卷修身养性。
琪琪格轻哼一声。
她托着脸颊,询问太皇太后:“皇额娘,那个耳光您也很解气吧?明明宫人说拦住,却又没怎么拦。”
太皇太后怔愣一瞬。
紧接着她哭笑不得,在琪琪格暗搓搓的小眼神中,太皇太后想了想,最后坦然颔首:“是啊。”
这下倒是琪琪格有些吃惊了。
太皇太后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哀家自有许多办法对付他……只是却又不能。”
就算知道是他所为,又有何用?
在六阿哥耳边说道几句闲言碎语,也算不上什么确凿证据。
伊尔根觉罗府上更是没有下文。
太皇太后可以花费数年时间,然后让苏克萨哈走向自我毁灭的末路,却得冷眼看着苏克萨哈在面前蹦跶数年。
说白了,一点都不爽。
琪琪格的一巴掌让太皇太后的憋屈也发泄了少许,难得舒展眉眼。她望着琪琪格,又夸赞了一遍:“你打得很好!”
琪琪格鼻尖一酸。
她闷闷的嗯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永干的病……”
太皇太后的好心情瞬间消散。
她面色微沉:“永干癫痫的程度不算严重,只稍稍一会儿功夫就被止住了,御医为他开了方子,这孩子刚刚喝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奇绶和隆禧两个被他的模样吓着,哭了好久才被唐璟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带走。”
平静时的永干就和普通的孩子一般。
只是回想起他先前癫痫发作的模样,太皇太后便是一阵战栗,心里抽痛不已:“你说,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变成这幅模样?下一回又会是何时?”
最为恐怖的就在这里。
谁也不知道癫痫下一次会何时到来,又会带来如何的后果。
太皇太后好不容易才恢复冷静。
她擦了擦眼角,抬眸看向琪琪格:“你有什么想法?”
琪琪格蹙了眉:“光是小儿癫痫的话,其实致死率并不高,儿臣觉得除去积极用药治疗以外,首先要培训宫人做好癫痫时的急救措施,其次是让永干身边一直有人照看,避免癫痫发作时身处危险环境。”
“危险环境?”
“皇额娘您想,如果永干用膳时癫痫会如何?在骑马时癫痫会如何?在游泳时或是塘边走路时癫痫会如何?……”
琪琪格说一句,太皇太后的脸色黑一些。
用膳时癫痫,只怕会引发呛咳窒息,游泳时癫痫,只怕遭遇溺水,至于骑马怕不是轻者摔落,重则惨遭践踏。
琪琪格沉声道:“只怕都会遭遇死亡风险。”
太皇太后摁了摁眉心,神色怅然:“按你说岂不是只能让永干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呆着?怕是咱们愿意,永干还不乐意。”
琪琪格秀眉蹙起,心情颇为沉重。
她低低叹道:“永干调皮,又爱跟着奇绶隆禧。不说稍稍大些的奇绶,隆禧和永干的岁数相差无几,这两年还好,等到入学以后差别待遇,怕是永干受不了。”
偏偏癫痫又是脑部问题,最是受情绪牵引。
等等……?琪琪格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猛地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
琪琪格喃喃着:“是儿臣糊涂了!永干的癫痫乃是天花引发,并不是先天带来的……指不定养好身体,未来就不会再复发!”
继发性癫痫在去除病因,并超过两年没有出现癫痫症状就可以宣布痊愈。
太皇太后眼前一亮。
她喃喃自语:“竟是如此?”
婆媳两个相识一眼,齐齐生出些许希望。
琪琪格立马精神百倍,她握紧拳头:“儿臣先重新安排下宫人,得教会他们如何急救处理才是。”
太皇太后颔首:“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当然见着琪琪格风风火火的站起身就走,她又是一阵无奈。
太皇太后将琪琪格喊住。
她板着脸,没好气的念叨:“做事不要一惊一乍的,一步步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做,老天爷定然能看到咱们的努力,定然能让永干恢复健康的。”
这可不是求老天爷看努力的时候!
琪琪格想说又不能说,只好板着脸应是。她矜持的走至门口,等离开正殿立马撒开蹄子一溜烟跑了。
太皇太后尽数看见了。
她扶额叹气:“瞧瞧这孩子,哪里有点皇太后的德行!”
说是抱怨,实则得意。
苏麻喇闻弦知雅意,她的面上露出笑容,顺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夸赞道:“皇太后仁厚重情,是诸皇子公主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