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格的诘问让徐御医有些慌乱。
他目光漂移不定, 嘴唇开开合合,哆嗦不止,更别提那频频而出的汗水润湿了他的后衣领。
琪琪格冷冷的盯着他。
良久, 徐御医才打起精神, 呐呐着回答:“微臣不是, 微臣没有……微臣的诊断没有错……没,没有错。”
说到最后, 徐御医再次坚定起来。
皇太后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她又是蒙古来的,又是一介女流之辈, 只怕连汉文都通读不了, 哪里能知道这些?只怕是知道个血症就胡乱使用罢了。
徐御医越想越是肯定。
他暗示自己要冷静下来,随即轻咳一声:“微臣的诊断并没有错,佟主子身体虚弱,头晕心悸也是常事, 只怕胳膊上的淤青便是其头晕时磕碰所致……”
徐御医板着脸,款款而谈。
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皇太后,见她没有反驳之意更是心中大定。徐御医的声音逐渐抬高, 只是他的侥幸不过三息时间, 就被周御医打破了。
“够了,住嘴。”
“周御医可是出了诊断……哎?”徐御医声音瞬间消失。
周御医死死的盯着他。
那眼神极具震撼力, 眼底的怒火仿佛下一瞬就要喷涌出来。
徐御医浑身僵硬。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半响才抬起头。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一干同僚, 声音虚弱无比:“不,不可能……”
周御医冷冷看着徐御医。
他轻声说, 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千斤巨石般打在徐御医的心头:“徐御医, 是你错了, 佟主子得的不是肺痨,而是血症。”
徐御医最后一道防线被打破。
他跌跌撞撞的倒退两步,双腿如同面条一般虚软无力,最终瘫倒在地上:“不可能……不可能,我是御医……我怎么会出错?”
琪琪格厌恶的看了眼徐御医。
她挥手示意宫人将他压下去:“将他送至慎刑司①,依刑部律例拟罪,从重处置。”
徐御医瞬间回过神来。
诊断出错,延误病情,而病人还是当今皇帝的生母!
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徐御医不敢往下想了,他的脸色变得青白无比。徐御医想要开口求饶,却被眼明手快的小太监用破布堵住嘴,连拖带拽的压住。
就这样,他还呜呜喊着。
琪琪格冷肃着脸:“徐御医,身为太医院的一员,便是天下医生大夫们的榜样。你还记得《千金药方》中对医者的劝导吗?即使是哀家,堪堪读了几本书便记住其中内容,而你呢?不查问,不诊断,不评估,即便偶尔出现与疾病不同的症状也视而不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将医者的职业道德放在何处?又有何资格作为医者?”
徐御医像是被一棒子打在头上,他的脸色灰败,整个人像是虚脱一般瞬间停止了挣扎。
周御医和一干同僚同样也严肃起来。
他们若有所思的同时,看向太皇太后的视线里也多了三分惊奇,三分赞叹和四分尊敬。
这回徐御医没有抵抗。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跌跌撞撞的退了下去。
琪琪格还未平复心情。
此刻她的耳边传来难掩激动的呼声,秋寻跪倒在地,又是欢喜又是激动:“主子不是肺痨,不是肺痨,那主子是不是……是不是有救了?”
不是,没有。
琪琪格避开秋寻的目光,在心底给出肯定的答案。
这个寝殿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秋寻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又将期盼的目光看向周御医。
周御医眉心紧紧锁着。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掂量许久才缓缓说道:“据微臣所查,佟主子病情延续已有近七年时间,且面白无血,常年呕血,脉弱无查。如今只能以清热润肺,清胃泻火,宁络止血等药物为主先控制失血情况,再继续调整药方……”
“那需要多久才能治愈?”
“……”周御医难以给出答案。
“周御医,说吧。”佟氏轻声道。
“许是……难以治愈,微臣等人能做的仅仅是延续佟主子的寿命。”周御医苦笑一声。
“……还有多久?”
“……少则数月,多则三年。”周御医低声道。
秋寻跌坐在地上。
琪琪格不忍再看,她侧过头去低低叹道:“起码并非……并非佟妹妹你所想的那样不能和皇帝接触,佟妹妹……”
佟氏面无表情的倚靠在软垫上。
欢喜不过一瞬,阴影又再次笼罩在她的身上,她摇摇头,再次婉拒了琪琪格的邀请。佟氏抬起头来,笑容凄美:“妹妹命不长久,日后还要劳烦皇太后多多照顾玄烨。”
凄美,美你个头啊!
琪琪格惶急慌忙的寻御医是干啥?还不是为了让佟氏知道自己的情况。
血症,白血病。
尤其是佟氏已是多年,身处极度贫血的状态,更重要的是历史上的她康熙二年便去世,说白了和康熙相处的日子只剩下了这一年。
她倒好,竟是摆出这个儿子送给你的架势!
这不等于自己忙碌大半天都是白干?
琪琪格气得直跺脚,指着佟氏你你你了好半天。到最后她怒声斥道:“哀家是皇帝的嫡母,可是你才是皇帝的嫡亲额娘!你有没有想过你丢下他的事情,会永远烙印在他心里,成为皇帝一辈子躲不开的噩梦?连你这个亲额娘都这么对他,你还想着不是推给别人?啊?”
佟氏低垂着头:“……”
见她还是不吭声,琪琪格气呼呼的甩袖走人。
留下的周御医等人是直冒冷汗,勉强开完了药以后,就匆匆忙忙的退下。
太皇太后刚回到慈宁宫,就得到皇太后痛斥小福晋佟氏的事情。她眼睛睁得溜圆,难掩讶色:“等等?你说琪琪格把佟氏骂了一顿?还有佟氏不是肺痨而是血症?御医足足误诊了七年?”
“是……是。”
“将来龙去脉说给哀家听听。”
宫人细细讲述一遍。
宫女秋寻的求助,皇太后的偶然发现,徐御医的七年误诊……
太皇太后的胸口用力起伏,她用力一掌拍在桌上,怒斥出声:“该死!这个徐御医该死!”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
良久太皇太后才勉强平息怒火,使人前往内务府令严加处置徐御医以后,她挥退其余宫人,冲着苏麻喇叹气:“佟氏怎么就……这孩子命苦啊。”
苏麻喇也是心有戚戚然。
她附和着太皇太后的话语,低低叹息:“无论是肺痨还是血症,都是重病,还偏偏被误诊了足足七年,奴婢现在担心,若是皇帝知道的话……”
小康熙自然也很快得知此事。
第二天一早,他就急急赶往景仁宫,偏偏佟氏打定主意不愿见他。
小康熙立在门外,豆大的眼泪一滴滴落下。
他已然失去了汗阿玛,难不成老天爷又要带走额娘了吗?小康熙抽泣一声:“额娘……让儿臣见见您好不好?”
屋里头的佟氏,揪紧了衣裳。
母子二人,一个立于门外一个立于门内。他们仅仅隔着一扇门,只要佟氏用力推开便可以……只是佟氏的指尖堪堪触碰到大门,就急急倒退几步,跌坐在椅中。
李嬷嬷头一次升起违背主子的念头。
她走至门口,手指搭上了大门,身后却传来佟氏低低的声音:“……不要。”
李嬷嬷嘴唇哆嗦:“主子……”
佟氏呆呆的坐在位子里,直到外面响起小太监的劝说声,以及小康熙离去时的禁鞭声以后,她才重新打起精神。
佟氏紧紧捏着衣裳。
她喃喃着:“本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玄烨好,都是为了玄烨好……对吧?”
明明是这样想的,佟氏的眼泪却落了下来。
小康熙一连三日赶至景仁宫,只是每一回景仁宫都大门紧锁,即便小康熙闯入其中,也见不到佟氏的身影。
这对母子的关系牵动着后宫所有人的心。
琪琪格恼怒的同时,也有着小小的期待,期待小康熙的真心能敲开佟氏紧锁多年的心房,能让这对母子不留遗憾。
比如小康熙的生辰宴就是极好的机会。
别看端敏和小康熙见着就要吵架,如今倒是巴巴的来帮忙了,当然嘴里还不肯饶人:“儿臣只是怕累着皇额娘罢了!”
琪琪格哭笑不得:“好好好。”
另外担忧小康熙的福全、常宁和恭悫公主也来帮忙,至于年纪最小的奇绶和隆禧也吵着要帮忙。
就你们……?
琪琪格嘴角抽了抽,然后取了两个面团让他们做成自己喜欢的形状就是。
面团就当做橡皮泥吧。
生辰宴大部分的菜色都是由御膳房提供,琪琪格唯有选出几样来让大家一起做。
比如长寿面,又比如面果子、还有生日蛋糕。
各种果蔬粉和面粉揉搓在一起,做出五颜六色的面条来,摆在碗里好看又独特。再配上御膳房前两日开始,用鲟龙鱼等数十种上等食材熬煮的清澈汤底,味道也是绝佳。
其实琪琪格偷偷也吐槽一句:“就这汤底,烧什么能不好吃呢?”
奋斗半天才做出面条的端敏公主不服气。
她叉着腰,哼唧一声:“儿臣觉得面条更好吃。”
福全、常宁和恭悫公主也连连点头。
望着成就感满满的四人,琪琪格只能摇头,又交给众人另外一个任务。
酥点要比制作面条更难。
光是用猪油和面粉做出油酥这一步,几人就失败了好几回。又能静下心而且还拥有巧手的恭悫公主最先做成,紧接着是常宁和琪琪格,福全和端敏弄得满手油腻腻,脸上鼻尖都是面粉还是离成功遥遥无期,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做完油酥再是馅料。
将馅料包入两层面团,然后用不同手法做出不同的形状,不多时或是造型华丽,拥有层层叠叠花瓣的荷花酥,或是颜色粉嫩可爱的桃花酥,乃至菊花酥、绣球酥或是各种小动物图案的酥点便出现在眼前。
最后则是生日蛋糕。
最困难的事情当属打发蛋白,瞧着孩子们轮番用力,咬紧牙关的样子,琪琪格光是看着都是忍俊不禁。
烘烤蛋糕的活计由膳房厨子负责。
乘着厨子们烘烤蛋糕体的时候,琪琪格又拉着瘫软的几个人开始打发奶油。
“还要继续打!?”
“没错哦。”琪琪格笑道。
“哎哎哎哎哎——”就是恭悫公主也皱起小脸,还没开始就觉得胳膊好酸。
最后大半是端敏公主做的。
她鄙夷的看着兄弟姐妹们,洋洋得意的挥动自己的胳膊:“这下你们知道了吧?甩鞭子的好处!”
福全、常宁和恭悫齐齐沉默。
就连琪琪格也侧目不已,像是看个小傻子:“练好鞭子,锻炼肌肉,然后别人坐着你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