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满脸焦急。
他挣脱了琪琪格的手,哒哒哒的跑在最前头,目标直指永寿宫。
福全越是这样表现,琪琪格也是越发担心。
她表情严肃,同时侧首询问乌日娜:“哀家记得五阿哥是和他的生母陈氏住在一起吧?乌日娜?陈氏还是和永寿宫的主位石氏有没有传话过来?比如说五阿哥生病了之类的事?”
乌日娜疾步跟随在琪琪格的身边。
她细细回想片刻,依然是摇了摇头:“回禀主子,五阿哥起初是说起了疹子,只是过了三天便有御医禀报并非天花,已经好转,再此后坤宁宫里便没有收到过其他消息。”
顿了顿乌日娜又补充道:“这些日子坤宁宫的宫人也送了好几回吃食去,也同样没有提起永寿宫有什么异常过。”
都没有异常?
那福全怎么说常宁要……死了?琪琪格赶紧抬步追向福全。还未等她问个究竟,一行人也已到了永寿宫的大门口。
永寿宫位于乾清宫西侧。
这里居住的是福晋石氏①,石氏乃是书香世家出身。她饱读诗书,吃穿用度可谓不沾半点俗气,居住的院子里也是最重格调韵致,清幽雅静端属六宫之首。
顺治帝也尤爱这份清净。
只是如今这超脱凡尘的优雅味被泼妇骂街的嘈杂声给打破,刺耳的哭闹声直直窜出永寿宫,前仆后继的涌入琪琪格的耳中,令她情不自禁的锁紧眉心,不适的揉了揉微痛的耳朵。
乌日娜板起脸,朝着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立在最前面的太监推开永寿宫的大门,高声唱和道:“皇太后驾到——!”
永寿宫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立在中央的汉服女子正是永寿宫的主位福晋石氏,她深深蹲福一礼:“臣妾给皇太后请安。”
石氏如释重负,喜形于色。
琪琪格环视一圈,院子里的景象让她看不懂却大为震撼。
昔日举止端庄,进退得体的福晋石氏,如今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窘迫,裙摆皱巴巴的,一副恨不得躲到自己身后的架势。
至于让她如此的原因。
自然是……琪琪格的目光下滑,最终落在另一名女子身上。
这位若是没有记错,应该就是五阿哥常宁的生母陈氏吧?只见她面带悲色,珠泪涟涟,衣衫都已被泪水润湿大半。更让人震惊的是陈氏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环抱着石氏的腿。
直到石氏请安以后,陈氏这才醒过神来。
她匍匐在地,哭哭啼啼:“求皇太后为臣妾做主,石福晋定要抢走常宁,常宁可是臣妾唯一的孩子,求求皇太后大发慈悲,求求石福晋大发慈悲,不要从臣妾的身边抢走常宁啊……”
角色是不是颠倒过来了?
琪琪格看看石氏,又看看陈氏,实在有些搞不清现在的情况。
石氏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片绯红,她气得胸膛用力起伏:“陈氏,你休得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折腾,糟践五阿哥!”
陈氏一双黑眸凄迷可怜,豆大的泪珠自脸颊边滚落。她连连摇头:“臣妾是常宁的生母,常宁是臣妾肚子里滚落的肉,臣妾哪里会糟践自己的孩子?臣妾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常宁好!常宁!常宁!你定然懂额娘的心意的,对不对!?”
话音落下,她迫切的看向常宁。
陈氏的眼睛黑黝黝的,直勾勾的,看着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五阿哥常宁没有说话。
陈氏软和了声音,朝着常宁伸出手:“过来,额娘说过好孩子就得听额娘的话吧?”
常宁浑身抖了抖,下意识抬步向前。
只是勃然大怒的福全猛地拦在常宁跟前,挡住陈氏看着常宁的视线,他气呼呼的喊着:“皇额娘!皇额娘!陈母妃是大坏蛋!她把点心丢掉了不说,还让常宁没日没夜的跪在佛堂,常宁都跪不稳了还让他抄写经书!”
陈氏打断福全的话语。
她板着脸,厉声喝道:“这是五阿哥对先帝爷的孝心,抄写经书的时候必须心诚,哪里能吃点心的?理应素菜斋饭……”
琪琪格打断了陈氏的话语:“等等,点心?”
福全重重点头,握紧了拳头:“就是您使人送来的点心。石母妃说让人送去了后院,儿臣去寻五弟的时候,亲眼看到那名嬷嬷就将点心倒掉了!”
被指名的嬷嬷噗通跪倒在地。
就连陈氏也不嚎了,她脸色发白:“是,是,是石福晋诬陷臣妾,若是知道是皇太后送来的,臣妾定然定然不会……”
合着是别人送来的就能丢掉?
琪琪格脸色不好看,石氏的脸色更难看,刚刚平息的怒火再次被点燃:“陈氏,你是什么意思?那前几日的点心呢?还有之前本宫给常宁准备的吃食用物呢?”
琪琪格打住石氏的追问。
她冲着福全招招手,示意他拉着常宁过来以后继续开口询问:“石福晋,你先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陈氏不甘心的高呼:“臣妾——”
不用琪琪格示意,两名壮硕的嬷嬷便上前堵住了她的嘴。
福晋石氏先是赔了罪:“是臣妾管束无方。”
紧接着她话题一转,十分有底气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臣妾素来不喜欢管理俗务,五阿哥虽然是养在臣妾宫里,但臣妾从未拘在自己面前过,都是由着陈氏自己照顾。”
琪琪格不置可否。
石氏的确有些难处,毕竟她是汉人出身,不是汉军旗而是真真正正的普通汉人。立志于维系满汉关系的顺治帝对其非常礼遇厚待,使福晋石氏一直享有汉制冠服的权利。
当然特殊的权利有好的一面,也有差的一面。
顺治帝对于石氏的优待,令其位列诸福晋之首,却也让她与其他宫妃格格不入。
换做别人会去适应。
只可惜清高自诩的石氏却做了别的选择,她关上院子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连后院宫妃也鲜少理会,更不用说理应放在自己膝下照料的常宁也从未拘束,由着生母照料。
往好听点说是宽厚仁慈。
往差里说嘛……琪琪格淡淡的点了点头,面上半点未显露出来。
福晋石氏抹了抹眼角,她哽咽着细细交代:“若不是今日二阿哥来寻五阿哥玩耍,臣妾尚不知道五阿哥刚刚病愈,便被陈氏拉去在佛堂里跪着,从昨日一直跪到今日,还说,还说是五阿哥不孝的惩罚!”
琪琪格变了脸色。
她低下头,赶紧细细打量被福全一并拉过来的常宁。琪琪格心神微动,旁边一行小字便跳了出来:儿患,慢性胃肠炎,乳糖不耐受,牛奶蛋白过敏,右肩关节疼痛,右手劳损过度,肌肉胀痛,周围软组织肿胀,活动受限……
等等?跪了一晚?
胃肠炎先放一边,琪琪格伸手不轻不重捏了捏常宁的右手,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肌肉一紧,常宁整个人微微颤抖。
就这样,他还低着头一动不动。
琪琪格目光往下移去,小字登时又切换成对腿部的描述。
知道的人知道眼前是皇子。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被虐待儿童。
琪琪格气极反笑,而福全也察觉出异常。
他抓住常宁的袖子往上一拉,常宁略显肿胀的胳膊登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永寿宫院子里只留下树叶的簌簌声。
福全眼睛里含着泪水,愤怒的看向被堵住嘴还呜呜叫着的陈氏。
琪琪格示意嬷嬷们松开。
她倒要听听陈氏如何解释,只可惜陈氏根本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她急声解释着:“臣妾只是让常宁抄写一些佛经,让他给先帝爷祈福了表孝心,同时也能提前多认点字……”
陈氏觉得自己是一片良苦用心。
她越说越是激动,闪烁着光芒的双眸注视着被众人护在中间的常宁:“常宁知道的对不对,额娘都是为了你好!先帝爷走了,你得孝顺,你得努力读书,得努力比所有人都好,哪里能浪费时间在吃喝玩耍上——”
琪琪格冷冷道:“止住她的嘴!”
她愤怒到了极致,反倒彻底冷静下来。
被堵住嘴的陈氏呜呜叫着。
琪琪格不想听她的反驳,只觉得心肝肺都被灼烧般疼痛。她抱起瑟瑟发抖的常宁,带着福全匆匆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院落。
至于石氏,琪琪格也没有理会。
陈氏的变化绝非一时,再是将五阿哥常宁交由生母照料,可直到福全到来才知道是什么意思?石氏不知道,宫人也不知道?只怕是因为石氏从未关心过常宁,所以宫人才会对他的一切漠视。
若说永寿宫是一个家庭,那么陈氏是借口为了你好的母亲,石氏就是摊着报纸对一切不闻不问,仿佛永远看不见的父亲。
琪琪格抱着常宁的手微微紧了紧,心里就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那般沉重。
交给陈氏是毁了这孩子。
交给石氏只怕又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琪琪格突然想起太皇太后的话。
若是自己想的话,可以养一个,两个,几个孩子的。
琪琪格的手微微紧了紧。
她脚步一停,低头看着至今没敢抬头看四周的常宁,心里头再想起这件事。
福全和常宁都是活到寿终正寝。
因此琪琪格打从一开始并没有将两个孩子列入抚养名单,而如今她又改了主意。
要不……自己试试看?
顶多,顶多,顶多到时候就多带两个呗……?再说,总不会各个都有问题的吧?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