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太宰变成了孩子的这个下午, 津先生钻进实验室里,到天黑都没有再出来。
我敲了好几遍门,都没有人回应, 看样子他想一个人静静。
而变成三岁的太宰却开始不停地闹腾了。
“抱抱,举高高!”
他朝我伸出了两只小短手,满脸期待的表情。
我俯身, 示意他过来。
在他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的时候, 我又迅速站起了身。他差点摔倒, 勉勉强强站稳了脚。
“抱你?想得美。”
我哼了一声, 径直走开了。
背后传来太宰委屈巴巴的声音。
“欺负人!”
……对,欺负的就是你。
我不确定这个太宰的心智有没有退化到幼儿水平,之前被他骗的次数太多了, 因此我格外小心。
但在吃晚餐的时候,我对他稍微好了一点, 给他煮了奶油蘑菇汤, 又做了小份的青豆虾仁。
毕竟现在他是三岁的身体,肠胃不够坚强, 牙齿也不够坚固。我把青豆炖得烂烂的, 为了加强营养, 还切了碎碎的西蓝花洒在奶油汤里。
“全部给我吃完, 漏掉一滴就把你的嘴缝起来!”我恶狠狠地警告道。
太宰吧唧了一下嘴,指了指他面前的盘子, 又指了指他的嘴:“要喂。”
“你现在是三岁, 不是三个月。”
我不理他, 继续吃着自己的晚餐,津先生依然没从实验室里出来,而我也心有灵犀地没给他准备食物。
“啊——”太宰张大了嘴,故意拖出长长的一声,等着投喂。
我一边吃饭一边看他表演。
他见我无动于衷,扁了扁小嘴,立刻干出了一件逆天的事——他爬上了餐桌。
我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后衣领,将他扯了下来。
“你怎么这么烦呢?”
他张了张嘴,很费力地说:“饿。”
“饿了你就吃饭啊。”
“啊——”他又发出了想要吃饭的声音。
三岁的孩子大概都是这样,想要被人拥抱,还想被别人用勺子喂饭。
我开始相信他是真的回到了幼年,但还是疑点重重——他为什么不哭不闹不找他的爸爸妈妈呢?
他为什么就能心安理得地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对着我这样的陌生人,都能撒娇。
“行吧,那你乖乖坐好。”
他坐在了小板凳上,小腰挺得笔直。
我端起他的碗,舀了一勺蘑菇汤,吹了吹,递到了他的嘴边。
他这回倒是很配合。
蘑菇汤全喝完了,青豆虾仁全吃了,连米饭都很听话地全吃完了,一粒米也没剩下。
等他吃完,我用湿巾给他擦了擦嘴唇,才想起了刚才喂饭的顺序不太对。我应该一口饭一口汤搭配着喂,不应该一样一样的喂。
他吃饱了,摸了摸自己撑得圆滚滚的肚子,朝我眨了眨眼睛:“球球。”
“吃完了一边玩去,别在我眼前晃。”
“清溪溪,去看假面超人!”他的意思是要我带他出去玩。
“往旁边靠靠。”
我坐回位置上吃我的晚饭,早就凉透了。幸好是夏天,吃冷的也无所谓。太宰闲得无聊,又没有玩具,就满屋子乱跑。
我懒得管他,迅速吃完就去洗了餐具。等我再回来时,他坐在沙发上,一脸凝重的神色。
“你又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往旁边挪动了一下。
我看到了灰色沙发上明显的水渍,立刻吼道:“混蛋,你干了什么?”
他垂下了眼睛,唇角紧抿。
“你都三岁了,还尿裤子吗?你好意思吗?”
我把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他吓得一动不动,我忍住了继续骂下去的冲动。
三岁的小孩尿裤子好像还是很正常的。
虽然这是日后的黑泥,但现在还不是,我不应该把对成年宰的成见加到幼宰身上。
“烦死了,这里又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换。”
我尝试着用异能给他做了几件衣服,但都失败了,只做出了几条雪白的绷带。
太宰看到绷带很是兴奋,卷起一条绷带,绕在了自己细瘦的手臂上。
“你就这么喜欢这玩意吗?”
我知道他喜欢缠绕着绷带,明明没有受伤,却喜欢在手臂和身上都缠满绷带。
“莫非你是从小木乃伊的电影看多了?”
太宰卷起一小段绷带,绕在了我的手腕上,他哼哧哼哧地绑了半天,最后绑成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蝴蝶结。
他仰起脸,朝我轻轻一笑,嘴角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牙齿。
“木乃伊,是什么?”
……居然有点可爱。
我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
“把你全部裹起来,就是木乃伊了。”
小孩子啊,还真是久远的记忆。
我的异能过于危险,长大后自觉地不和小孩有所接触。还在俄罗斯的时候,陀思很喜欢和小孩子玩,他分紫皮糖给他们吃,为他们演奏大提琴,还给他们讲沙皇俄国时候的故事。
他温柔起来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他以后一定是个好父亲。
但是,呵呵。
我又想到我刚和乱步结婚时,收获到的最多的祝福就是早生贵子。我完全没放在心上,乱步却出人意料的想要个孩子陪他玩。
假如乱步在这里,看到幼年太宰,会不会很喜欢他呢?
我刚准备把沙发套扔了,才注意到沙发底下还有个水杯。沙发上并没有什么异味,我摸了摸太宰的裤子,也没有湿。
原来沙发上的水渍不是他尿裤子造成的,而是他往上面倒了一杯水。他猜我会误会,然后嫌弃地带他出门买衣服。
真相大白。
这小子果然从小就很精明,竟然想出这种方式。
“你就这么想出去玩吗?”
“想。”他指了指四周,“这里都没有人。”
我刚想反问我不是人吗,突然怔住了。
他的表情让我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被带到这里,远离人群和玩伴,身边只有津先生和太宰。
谁都会喜欢外面的世界,五光十色,人声鼎沸。
谁都不想面对着苍白的墙壁和自己讨厌的人。
“好,我带你去看假面超人。”我平静地说,“但是你要乖乖听我的话,不许乱跑。”
他凑过来握住我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鬼迷心窍地相信了这个孩子作出的承诺。
*
我和太宰开车去了横滨。车上没有安装儿童座椅,太宰是坐在我的腿上的。
我原本私心是带他去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转转,或许能够抓到一两样被历史保留下来的东西,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家在哪里。
问他爸爸妈妈在哪里工作,他说都死了。
我没有再问下去了。
死亡是个沉重的话题,我不想和小孩议论这些,他却喋喋不休起来。
“死了是不是就能看到我的爸爸妈妈了?”
“看不到。”
“为什么?电视上说人死了之后会和爸爸妈妈团圆的。”
“那是骗人的。”
“电视也会骗人吗?”
“电视上的都是骗人的。不过你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你现在问这些蠢问题,他们一定会很生气。”
太宰咯咯地笑起来:“他们才不会生气呢。”
“为什么?”
“他们不会管我的。”
“……”
“他们说我是多余的。”
“……”
我无话可说。
如果这真是太宰的父母说出来的话,那对他来说,也太过残忍了。
我不知道正确安慰人的方式,尤其对方还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小孩。
“你管她怎么说呢,小孩子就别思考生与死的问题,把饭吃饱就行了,等会儿我请你吃苹果糖。”
“我要吃草莓圣代和章鱼烧!”
居然还得寸进尺了。
“清溪溪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
“清溪溪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
“清溪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买买买,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一个使劲吹,一个被泛滥的同情冲昏了头脑,结果就是我和太宰两个人,在我毕生都没有踏足过的奢侈甜品店“Black Cat”疯狂消费了一顿后,望着账单,呆若木鸡。
“Black Cat”的菜单有两份,给女生看的没有标价格,给男生看的那份才标价格。我根本就不识货,而太宰……恐怕只知道看好看的图案,不懂数字。
所以才诞生了一个巨大的悲剧。
我和太宰一直坐到了打烊,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把他扣在这里抵押掉的冲动。
太宰小声问我:“你是不是没钱?”
我冷了他一眼:“是又怎么样?这些东西可全部都是你吃的,我就吃了一个圣代。”
“我会想办法的!”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你能想什么办法?萝卜头。”
“小姐您好,是刷卡还是现金?”金发的帅哥服务生过来催我付钱了。
我张了张嘴,理智和自尊让我说不出没钱这种话。
太宰突然跳下了沙发,我以为他要独自跑路了,他却迈着小短腿,往转角处的一个人身上扑了过去。
“快回来!”突然发什么疯?
他扑到了一个人腿边,声音响亮地叫了一声:“爸爸!”
我差点没咳出一口血,这小鬼,真以为随便认个爹,就有爹牌ATM来给他付钱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家的孩子。”我暗骂真丢人,硬着头皮过去领人。
“清溪?”
被太宰逮到的爹牌ATM,不是别人,正是中原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