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
在太宰刻意拖延的时间里, 电梯的门打开了,外面站着武装侦探社的社长福泽谕吉。
看到他, 我立刻想到了乱步的事,追问太宰有关织田作的事也只好先放在了一边。
“你今天怎么会过来?”福泽谕吉问道。
在带乱步离开侦探社的时候,我还答应过国木田独步,会好好照顾乱步,但是现在……
“福泽先生——”
“进来说吧。”
福泽谕吉推开了侦探社的大门, 今天不是休息天,社员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工作, 我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福泽先生, 乱步的事,我很抱歉。”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低着头, 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我盯着地板看,周围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这块地板有两条竖线,我认识的, 因为只要往旁边看,就能看到乱步的工位。
他的桌上永远放满薯片和波子汽水,还有推理小说和每天的报纸,他极少自己收拾, 都是宫泽贤治或者谷崎直美帮他整理。
侦探社的所有成员,都很照顾他。所以在我要借用他的时候, 国木田独步才会特意拜托我。
但是我没能做到。
“乱步为了救我, 他——”
实在是很难把这个残酷的消息告诉他们。
说不出口。
“乱步。”福泽谕吉缓缓转过头, 微微敛眸,下一句话却让我陷入了极度震惊之中。
“是谁?”
他问我,乱步是谁?
怎么可能?是在开玩笑吗?
今天又不是愚人节!连男孩节都已经过了啊。
“福泽先生,乱步为了救我,被……消散了。”
也许这是福泽谕吉培养幽默感的新方式,所以开了不知道乱步是谁的玩笑。但当我说出这件事时,他只是眉头微蹙,并没有露出一丁点的悲伤。
更多的,是茫然,是对我所说的话流露出的费解。
“清溪,你怎么了?”福泽谕吉又问了一遍,“乱步是你的朋友么?遇到什么事了?”
这怎么可能!
我抬头看了看四周,没人对乱步去世的消息感到震惊和悲伤,连与乱步关系最好年纪也最小的宫泽贤治都是一脸好奇。
我侧过脸,看向乱步的工位。
那里空无一物。
“这里的工位呢?这里原本是乱步的位置啊。”
对,绝对不会错的。
这里的乱步的位置。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张长桌子,上面放了一排波子汽水。乱步每次喝完汽水,都会将汽水瓶里的玻璃珠取出来,放在一个布丁瓶里,已经攒了一堆了。
他吃零食的时候喜欢把腿跷在桌子上,曾经被我妈撞见过,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说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清溪桑。”宫泽贤治担忧地看着我,“这里一直都是空的啊。”
“你们在跟我开玩笑吗?乱步,江户川乱步。”我努力使自己变得平静下来,但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们侦探社的社员啊,福泽先生,你不是对他视如己出吗?”
“诶?”谷崎润一郎挠了挠头,“我们这里,真的没有叫江户川乱步的社员啊。”
国木田独步掏出了他的笔记本,边翻边说:“会不会是把客户和我们的社员搞混淆了,嗯,我这里没有过叫江户川乱步的客户,源桑,你有那个人的资料或者照片吗?”
照片?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但是想起所有关于乱步的照片,我都已经删干净了——我还有他的line账号和电子信箱。
我迅速地翻着手机,却发现我的手机里完全没有这两样东西。
“不可能的吧。”我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想起了太宰建的那个群,翻了翻,也不见了。
“……”
乱步在我手机里、乃至在整个侦探社里,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消了——等等,这说不定是谁的异能力。
范围很可能就在这个空间里,但是超出这个范围的人,应该就不会再受到影响了。
我顾不上周围人疑惑和担忧的目光,立刻飞奔去阳台,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泰子已经将爸爸和花丸婆婆送回家里,妈妈估计现在正在照顾他们。
电话很快接通,里面传来了下课铃的声音。
“清溪,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啊?”
“妈妈,乱步出事了。”
电话里传来了两秒钟的静默。
我紧张地连呼吸都停止了。
妈妈缓缓问道:“乱步是谁啊?你的新同事?没听你提过啊。”
“别和我开玩笑了好吗?乱步是我的丈夫啊。虽然我和他目前已经离婚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妈妈的声音陡然增高,“你都没结过婚哪来的丈夫?是不是动漫和小说看多了?我叫你认真工作的呢……”
迎接完她劈头盖脸的一顿说教,我打了第二个电话给花丸婆婆。
更让我崩溃的是,花丸婆婆说压根没听说过江户川乱步这个人。
她也从未开过养鸭场,她说她一直和我的爸妈住在一起,快乐地享受着晚年时光。
“我哪里弄得动那些东西啊,养小动物很累的……中也,我不认识啊。这是哪位啊?”
从来没有过的鸭场,与外婆毫无交集的中原中也。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明明是夏天,我却觉得如至冰窖,浑身身冰凉。
第三个电话我打给了中原中也,对方却显示无人接听。
……
“清溪桑,那个江户川乱步,我们是真的不认识”宫泽贤治递了一罐咖啡给我,“不过如果需要找人的话,我很乐意帮忙哦。”
“谢谢你。”
我没有时间沮丧,离开侦探社后,我直接去了乱步的家——那个我生活了半年的地方。
一个月前我离开那里时,消去了我所有存在过的痕迹,连门牌上的名字都抹去了。但这其实并不能完全抹除它在我心里留下过的痕迹。
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任何一处,都很熟悉。
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我在院子里种过竹子和一小棵枇杷树,我喜欢在窗户上贴粉色的窗花。乱步喜欢趴在窗边看蝴蝶,更多的时候是躺在午后的摇椅上晒太阳,旁边是摆满零食的小桌子……
“怎么可能?”
原本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路,却找了三遍都没有找到。
左右邻居两家的屋子倒是还在,但乱步的房子,却是完全不见了。那两位左右邻居的房子靠在了一起,中间只有一条很窄的巷子。
我走到巷子里,看着那条小路,上面有苔藓,有充满斑驳痕迹的石头。
仿佛原本这里就该是这副样子。
我打开手机搜索,搜索江户川乱步,只搜索到了江户川柯南,是一个少年侦探队的成员。
……没有乱步。
所有关于江户川乱步生活过的痕迹,都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到底是为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这时,有人打电话过来了,居然是很久没联系过的切原赤也。
我点开了接听键。
“真是的,你跑到哪里去了,学姐?店里现在很忙啊,安室君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你赶紧回来啊。不然我要向丸井前辈告你的状了!”
“……抱歉,我出了点事,需要请假。”
“遇到麻烦了吗?”切原赤也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是又和幸村部长吵架了吗?”
“……”这和幸村有什么关系?
“唉,男女朋友之间有点矛盾很正常,我女朋友也经常跟我吵,说我老打游戏不理她。晚上幸村部长如果跟你道歉,你就原谅他吧。”
“男女朋友?”我脱口而出的疑问,让切原赤也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切原,我这个人不擅长算日子,我和幸村交往多久了?”
“什么嘛,这还需要算吗?你们从国二没结束就开始交往了啊。”
我确实和幸村交往过,但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
“在我去俄罗斯上学时,我和他不是已经分手了吗?”在那之后,我和幸村基本就没有交集了。
虽然后来后悔了,也尝试过联系,但是因为陀思所以未能如愿。
“学姐你在说什么啊?你哪有去过俄罗斯上学?”丸井文太疑惑道,“你和丸井前辈一样,在立海读完高中后直接念的立海大学啊,之后你们俩就合伙创业开咖啡店了。完了完了,你是不是跟幸村部长吵架气昏头了?”
我握紧了手机:“没有,我没和他吵架,先挂了。”
“喂,学姐,幸村部长他——”
切原赤也还在喋喋不休,我挂断了电话。
……不仅仅是乱步。
连陀思存在过的痕迹也被抹消了。
我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稍微用力。
石头毫无反应。
我用力握紧,再摊开掌心时,它依然稳稳地趴在我的手里,毫无被消散的迹象。
我的异能力,竟然也消失了。
——清溪,这是你想要的生活。
脑海里传来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声音,他温柔地对我说:“清溪,这是你想要的生活。”
我平静下来了,慢慢地往丸井咖啡店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看手机里的备忘录。
是啊。
普通人。
我成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普通人。
没有认识乱步,没有得到异能力,没有去俄罗斯留学,也没有认识陀思,更加没有加入死屋之鼠。
我在镰仓长大,念完立海高中后直接读了立海大学,然后和要好的同伴丸井文太合伙开了咖啡店,生意不错,分店已经开到了横滨。
男朋友是国中时期就开始交往的青梅竹马幸村精市,他是网球界的明星,是许多女生心中的男神,但他和我交往多年,感情稳定。他的比赛,最佳观众席必然会给我留着位置。
无论多忙,在比赛结束后,他都会带我去吃我喜欢吃的料理。
……
走到咖啡店,切原赤也一脸不满地朝我招手:“这里!学姐你太狡诈了,自己跑出去玩,安室先生也不见了,你们都这么坏吗?”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迅速换了工作服。
一模一样的陈设,和之前的咖啡店并无任何不同。
“小姐,这里能给我两张纸巾吗?”
一个熟悉又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过头,看到了穿着一身休闲装的森鸥外,他眉眼弯弯,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旁边是正在啃薯条的爱丽丝。
“这孩子需要纸巾。”
“……好。”
我把纸巾递给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过我,也没有跟我说话。
看样子是真的带爱丽丝来享受一杯咖啡,度过一个闲适的午后时光。
我没有异能力,自然也引不起他的注意力。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咖啡店侍应生。
太好了。
这完完全全变成了我想要的生活。
我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道,这真的是太好了。
“学姐,幸村部长来接你啦,你就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赤也,我没有和清溪吵架。”
推开更衣室的门,我看到了戴着一顶帽子的幸村精市。他手里提着两杯咖啡,看到我之后无奈地笑笑:“无意中喝到了很好的咖啡,想让你试试,但是又怕买了别家的咖啡,被你从这里赶出去。”
“幸村部长太过分了!你怎么还从我们的敌人手里买咖啡?”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幸村将手里的咖啡递给我,另一杯递给了切原赤也。
“谢谢。”
“衣领歪了。”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替我理了理衣领,“好了。”
我在恍惚间想起,以前乱步出门时,我也是这么帮他整理衣服的。
“今晚去吃那家法国菜吧。”幸村从背后抽出两张券,“然后再去坐摩天轮吧。”
我低下头,翻看着中原中也发来的回复邮件。
我写了好几封,他只回了一句话。
【你是谁??】
连中原中也都和我毫无交集了。
“清溪,你要去哪里?”
没顾幸村精市的阻拦,我冲出了咖啡店,一路往回跑。
还有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人,我要去他那里问清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太宰支着下颌,微笑着说,“安稳平静的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