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在离开之前, 告诉我他已经买下了这栋公寓,当成替罗莎莉赔礼道歉的礼物送给我。
这已经不能算是出手阔绰了,这是超级大土豪啊!
这栋公寓我先前让柳莲二帮我计算过,如果想全款买下来, 按照我在丸井文太的咖啡店的薪水、薪水涨幅和通货膨胀, 至少要花上二十五年的时间。
二十五年之后,我都五十岁了。
而爱伦坡轻描淡写一句“希望清溪小姐不要嫌弃”, 更是让我又喜又悲。
喜的是,我竟然转眼就拥有了要工作二十五年才能得到的东西,悲的是, 这份赔礼道歉的礼物太贵重了, 我实在无法心安理得的收下。
在我再三的坚持下,爱伦坡最后收回了原先的决定,转为送给我一年的免费居住权。
这次我欣然接受了。
房子什么的, 还是踏踏实实靠自己赚钱买吧。不过我也打从心底羡慕起罗莎莉。
美国上流社会的富家小姐, 无论想要什么东西,家里都能立刻满足。哪怕是幻雾般的恋人,兄长都有办法为她重现。
在旁人看来, 她是极其幸福的。
哪像我, 除非中原中也送我精品的鳕场蟹,不然我只能去超市买些大减价的毛蟹,烧一顿蟹肉火锅, 连汤汁都要拌米饭全部吃掉。
爱伦坡带走的物品, 全部都是些玩具熊, 日记本之类并不值钱的小物件,罗莎莉买的高档电器,他反而一件也没拿,全留给了我。
我打开冰箱,冰箱里的保鲜盒里,还堆着一堆鲜香菇和油麦菜——这是我之前答应给罗莎莉做螃蟹火锅时买的食材。
到头来,螃蟹全进了太宰的肚子,罗莎莉也住进了书中。
只有鲜香菇和油麦菜而无海鲜无肉,我很难做出好吃的料理,索性先放着吧,反正晚上中原中也请我和花丸外婆吃晚餐。
赴年轻男子的约是件大事。
但中原中也压根没告诉我赴约的地点。
我想起他在电话里极轻的那一声“清溪”,哼唧哼唧的。
隔着手机,我都能想象电话那头他别扭的样子。
我乐了:“跟我打电话的是中原蚊子君吗?”
“!!!”
“我没有听清,不算。”
又隔了一会儿,我才听到他用稍大一点的声音,叫了一声“清溪”,然后说“七点之后的时间空出来。”
挂了电话之后,我才意识到他连吃饭的地点都没告诉我。
不过我也没有急着追问,反正时间还早。我索性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在选衣服上,我有点纠结。
中原中也请客吃饭的酒店,应该是很豪华的地方,我要是继续牛仔裤配短袖,恐怕会丢脸。
……天呐,可千万别是我看不出吃法的料理,到时候也会丢脸的。
我生平第一次在挑衣服上这么纠结,最后我挑了最贵的一条长裙。
裙子整体是深蓝色的,上面用银线缀满很细碎的小花。在灯光下,那些银线缀的碎花会折射出银光,很像是星光落满海面的场景。
穿上这条裙子,我心里作用,觉得自己似乎……变好看了。
我还翻出了久违的化妆品,我在婚后就很少化妆了,一般涂个粉底就出门了。大概是很久没化妆手生的缘故,我在刷睫毛膏时竟然好几次抖成了苍蝇腿。
手机铃声在旁边响起的时候,我在刷第四次睫毛膏。我瞥了一眼,是太宰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不想接,就挂了,继续眯着眼睛刷睫毛膏。
然后我听到了“噗嗤”一声笑声。
我朝旁边看去,视频电话竟然接通了,是我拒接的方向滑反了,滑成了接听。
“清溪酱是在开天眼吗?”
“……在涂睫毛膏。”
明摆着是胡说八道,我瞪了他一眼,动作太大,睫毛膏差点眯到眼睛里。
“换个J型刷头吧,这个刷头不适合你。”太宰真诚地建议道。
“哦?你好像很懂?”我用卸妆纸巾擦掉画歪的睫毛膏,讥讽道,“是不是女朋友交得太多,从她们身上学到的。”
“不需要啊。用眼睛看就知道了呀。”太宰隔着屏幕指了指我的脸,“左边的腮红擦得比右边脸多,清溪酱晚上要去约会吗?”
“……不是。”要是承认约会,这个好事的太宰肯定会八卦下去,“我晚餐都做好了,香菇炖油麦菜。”
“那为什么要化妆呢?”
“孤芳自赏不行吗?”
用了一个很羞耻的成语,我感到有点丢人,但对方是皮比我更厚的太宰,我也逐渐理直气壮起来,“要你管。”
“不算孤芳自赏。”太宰唇角一牵,露出整齐的白牙,“因为被我看到了呀。”
“……”
“清溪酱今晚很漂亮。”
“谢谢夸奖。”出于礼貌,我道了谢。但还是觉得怪怪的。
正如陀思能随口说出“源酱你的腿好像变粗了”这种混账话,太宰也能随口说出赞美的话。
越是会赞美人的嘴,可信度就越低。
“既然清溪酱今晚一个人,那要不要来跟我约个螃蟹火锅呢?”
和太宰约螃蟹火锅=我准备食材,我做饭=他当甩手掌柜,只负责吃。
大笨蛋才会上当。
“不用了,我不是一个人。”
“诶?不是一个人吗?”太宰挑了一下眉,“还有谁?”
糟糕,说漏嘴了。
“你懂不懂月下一杯伏特加,对饮成三人啊,没什么事我挂了,我这边信号不好!”
我这次滑对了方向,终于把视频挂了。
等我画好睫毛膏,擦掉多余的腮红时,中原中也的电话也打来了。
我以为他终于想起来还没告诉我约会的地点时,他却说:“我在你家楼下了,不过你不用急,花丸婆婆在买东西。”
“……好。”
我走到阳台,拉开窗帘,果然看到了停车场方向,一堆普通的轿车里,最拉风的那辆红色跑车。
我转过头,看向贴在墙上的等身镜。
——镜子是上了年纪的镜子。
裂缝从镜面中间延展开无数块小小的裂纹,像是剥离叶肉的树叶,又像是雨后吹乱的蜘蛛网。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深蓝色的长裙,画着不浓不淡的妆。呆毛始终压不平,我别了一个银杏叶形状的发夹。
——人是年轻的人,是很年轻的人。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特意来接我的约会。
不对……小时候也有过这种经历。
和幸村精市约好去植物园玩,第二天他骑了脚踏车过来接我。
我早忘了植物园里看了哪些植物,但少年清瘦的后背,以及外套上皂粉的味道,却在我的记忆里留到了现在。
至于中间那些年的约会,要么是陀思临时爽约,要么是乱步迷路找不到路了,甚至需要我去接他。
这种被人反向接送的经历,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就觉得,自己被别人当成一回事了。
两片薄薄的嘴唇,可以说出无数好话,但落实到行动上的,又能有多少呢?
再想下去,就显得我很矫情了。
我在高跟鞋和平跟鞋里犹豫再三,还是选了平跟鞋。
到楼下时,再看手机,不多不少,刚好是七点。
我老远就看到了身高差不多的花丸外婆和中原中也两人,正在小商店里买东西。
走近了看,他们买的是两根蜡烛,而且居然还在砍价。
外婆是个砍价高手,年轻时在中华街砍遍了大街小巷,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厉害角色。
但中原中也能站在旁边看着,也是很厉害了。
按照他的财力,将这个小商品店买下都不在话下,居然还能耐心地等花丸婆婆。
“清溪!你终于下来了呀!”
花丸婆婆笑眯眯地将两根蜡烛装进了老年人背包,一回头看见我朝他们走来,上下将我打量了一番,“今天穿了新裙子嘛。”
我解释:“不是新裙子,穿过好几次了。”
花丸婆婆又说:“还化了妆。”
我又继续解释:“……无聊随手描的。”
我虽然刻意,但也是担心去吃饭的地方太高档。花丸婆婆老是揭我的底,一点也不像是亲生的。
“啊咧,不逗你了。”花丸婆婆晃了一下头,“清溪溪今天很漂亮哟,是吧,中也。”
说不逗我了,还是在逗我,并且连中原中也一起逗了。
他是个虽然聪明,却不会愚弄别人也不会花言巧语的人,因此这种玩笑,微妙地让我们陷入了尴尬。
……尴尬什么啊!
我今天本来就穿的比平时好看啊!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我忽然抬起下巴看向他,他刚好也在看我。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像惊鸟撞在我的眼睛上,匆匆别开。
“嗯。”
很温柔的认可,像是夏夜吹过港口的微风。
……
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路上车来车往,我忐忑不安地握着方向盘,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车撞坏了,我赔不起的。”
“不要你赔。”
中原中也问我要不要试试驾驶,我还没说话,花丸外婆就瞎插话了:“要的要的,清溪小时候就偷偷去摸停在路边的豪车,结果被喷了一脸尾气,还讹人家让她坐一回。”
“外婆,你不是说记性不好吗?这种事为什么要说出来!”我咬牙切齿道。
完蛋。
我那么爱慕虚荣的历史竟然被她惦记着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讲出来啊啊啊啊啊!
“嗤。”中原中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花丸外婆在后座已经快笑岔气了。
“你笑什么?!”我瞪了他一眼。
他眼里笑意更甚,唇角也扬了起来,偏偏还不承认:“……我没笑。”
“你就笑了!我很好笑是不是!”
中原中也别开脸:“没有。”
“你没笑?那你嘴弯什么弯,把脸转过来让我看看。”
“真没笑,我脸本来就长这个样子。”
“呵呵,鬼信。”我有点气又有点窘迫,“反正车开出问题来,我可一分都不会赔!”
“行,不用你赔。”中原中也打开车窗,风从窗外吹进来,“开出问题,都算我的。”
后座的花丸外婆笑累了,也清静下来了,她盯着车窗外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