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我所经历过糟糕的事情, 可能比你和西格玛加起来都要多——这句话,你听了肯定不服气吧?”

听到她对我的评价, 我本来很生气, 但是自己在回忆起这些年的经历时,倒是很快就让自己平静下来了。

命运和生活都没能把我真正杀死,我又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姑娘的三言两语就暴跳如雷呢?

“人类的感受其实并不相通,你会不服气,这很正常。”我俯身, 捡起了地上的针管, “但你对我的评价,我也不服气。”

三支针管被我用足了全力朝她身上投掷了过去。

“罗莎莉!”

如我所料, 身为兄长的爱伦坡挡在了她的面前, 用后背接下了那三支针管。

他完全可以避开的, 但是他没有。

爱伦坡艰难地转过头, 对我说:“谢谢您,清溪小姐。”

“……不用客气。”

罗莎莉朝我扔来的针管上带着针,但我刚才把针头全都掐断了。至多是把他的脊骨砸疼, 但不会刺进肺里。

“我会带我妹妹回美国, 有生之年, 不会再让她再踏上横滨一步。”爱伦坡垂下眼眸,轻声说道,“请您和乱步君放心。”

“凭什么?”罗莎莉前一刻还因为爱伦坡替她挡了针管而呆愣, 这一刻又因为他的决定而恼怒不已, “我已经成年了, 来去是我的自由,就算是哥哥也不能管我。我不会离开日本的,直到见到他——”

她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架子上。上面的茶杯受到震动,倾斜了过来,里面的水从杯口里一点点流出来,滴落在地上,像眼泪。

她倔强地瞪着爱伦坡,目光中流露出绝不回头的决绝。

我忍不住问道:“罗莎莉,你想复活西格玛,你问过他本人的意思了吗?”

“当然!我早就跟他说过,会一直和他在一起,这辈子都不想和他分开。西格玛是那么想活下去,他只想要平凡的活下去啊!”

“咦?是这样吗?”陀思作为天人五衰的成员,也没被同僚们的爱情感动,反而一脸懵逼,“据我所知,西格玛在去世时,你并不在现场,你是如何得知他想在死后被复活的愿望呢?”

“费奥多尔,你这只肮脏的老鼠,如果不是你把西格玛当成棋子,他根本不会死!”

罗莎莉的咒骂对陀思丝毫不起作用,后者拍了拍自己的帽子,找了张椅子若无其事地坐下了。

“他想复活这件事,完全是你本人的臆测。”陀思双手交叠,支着下颌,摆出一副优雅的姿态,继续说道,“他生性胆小,不过这并不是他的错,作为一个从书中诞生的人,他所有的东西都是设定好的,和电子游戏里的NPC并无不同。但他在去世前,面对了他本该不敢面对的对手,变得啊,如他想成为的那样,一个不顾一切的凡人。”

陀思的话我不能完全理解,我对西格玛也不算了解,他是怎么想的,我其实不知道。

我只是不希望罗莎莉对这种荒谬的事继续抱有期望。

“罗莎莉小姐,你觉得什么样才能叫永生?卑微的活着,高贵的牺牲?”陀思微微一笑,“他没有战胜猎犬和侦探社,但他已经战胜了充斥了他内心,与生俱来的恐惧。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没有遗憾了。”

“你骗人!你根本不了解他!”

“那你呢?你对他又到什么程度的了解呢?”陀思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第一次见面时,他借给了你一件蓝色的外套,对吗?”

“你怎么会知道?”罗莎莉的表情有所缓和,“那个晚上很冷,他把他唯一的外套让给我了,他虽然刚认识我,但是他对我很好。”

“看吧,你果然不了解他。”陀思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

这个表情中带有的怜悯激怒了罗莎莉:“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天人五衰的设定里,西格玛的角色身份是一个身无分文但十分狡猾的商人。如果不是你的服饰华丽,如果那天与他相遇的是一个贫病少女,西格玛并不会脱下自己仅有的外套。他知道你这样家庭的女孩,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家人找到,而你的家人,则多半会用钱财来感谢他。”陀思无奈地叹气道,“但是你连外套都没有还给他,别说额外的报酬了。”

“费奥多尔,别说了!”爱伦坡大概是知道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急切地想要阻止他。

“他说你——”

“我叫你别说了!”

乱步挡在了陀思面前,握住了爱伦坡的手腕。

“坡君,说错话的人,并不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他顿了顿,说,“她对清溪溪说的那些话,我不能原谅。”

陀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唰一声拉开了窗帘。

光线从窗外照了进来,尘埃的微粒在阳光中闪着金光。他转过头,逆着光,紫红色的眼眸中充满慈悲。

“罗莎莉小姐,西格玛说你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后来他与你亲近,也只是想从你身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不可能!”罗莎莉摇了摇头,“他和我是互相在意的啊。”

“如果他真的在意你,就不会把你卷进天人五衰的计划里……”

陀思分析的有理有据,语速始终不急不慢。

我也插了一句话:“男人的话,除了他肚子饿了想吃饭了,没一句是真话。”

乱步和陀思同时面色一僵,异口同声道:“除此之外,还是有很多的!”

“西格玛说会和我结婚,我们会去芬兰的小镇定居,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费奥多尔,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根本没有脱离天人五衰!”罗莎莉的眼睛里流出了大颗的眼泪,滴落在她纯白的衣服上。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逐渐抽泣起来。

爱伦坡别过了脸,不忍心再看。

陀思脸上充满同情,却丝毫没有停下解说:“即使你得到书将他复活,那也是一个毫无记忆的西格玛,他不会记得关于你的一切,与其称之为复活,倒不如说是重新创造一个NPC……”

“你住口,不是这样的!”

“够了,罗莎莉!”爱伦坡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缓缓打开,“……跟哥哥回去吧。哥哥以后不会只顾着埋头写小说,会一直陪着你的。”

爱伦坡的书,具有将读者引入书中的能力,想要从书里逃脱,就必须完成爱伦坡设下的任务。

我注意到这本书的封面,和陀思那时用来关我的书是一模一样的。

“哥哥,你竟然要对我使用异能力!你说过永远不会限制我的自由的!”罗莎莉流着泪吼道,“你跟爸爸妈妈发过誓的!”

“一辈子的事,除了吃饭和睡觉,没有说得准的。”爱伦坡从乱步的手里抽回手腕,拿着书,一步步朝罗莎莉走过去。“我们回家吧。”

“我不要,我要救西格玛!”罗莎莉突然冲向了窗户,她身材矮小,身手敏捷,一下子就跳到了窗边,全力跳了出去。

砰。

她重重地砸在了玻璃上,栽倒在了地上。

站在窗边的陀思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刚才还不存在的玻璃,声音愉悦:“早晨特意拜托玻璃的异能力者在外侧创造的光线玻璃,刚好赶上成型的时间,真幸运。”

“我不会放过……你!”罗莎莉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是忍着剧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她的额头撞破了,鲜血流下来,与她的眼泪混合在了一起。

爱伦坡在她旁边站定,俯身,掀开了书,轻声说道:“罗莎莉,你要保重——”

“哥哥!求你了!我想见西格玛!我真的很喜欢他!”

在她的剧烈挣扎下,爱伦坡将书盖在了她的脸上。

书中折射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随着罗莎莉的一声惨叫,她整个人都被吸进了书里。

惨叫声过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寂静。窗户上的玻璃也消失了,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了爱伦坡额前的碎发。

过了很久,才听到他温柔的声音。

“罗莎莉,哥哥的书里,也有你喜欢的西格玛。哥哥会一直守护你的。”

他低下头,将那本书紧紧地护在胸前,朝我们鞠了一躬,“请多保重,乱步君,清溪小姐。”

陀思看着他走出病房,才不满地吐槽道:“他似乎对我有些敌意,唯独没有跟我说保重,真是伤人呐。”

我心想,你把人家的妹妹逼到崩溃又受伤,人家怎么可能还客气地让你保重。不过他今天的行为,我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内心却是暗爽的。

爱伦坡与我擦肩而过时,我虽然没有看到他那遮挡在乱发下的眼睛,但他的一滴眼泪却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摸上去还是温温潮潮的。

“罗莎莉,以后就是一本书了吧。”我大胆地推测道,“对吗?”

“我的源酱变聪明了,果然脱离了没有意义的婚姻,就学会了独立思考。”

陀思刚要伸手摸我的头发,被乱步将手推向了一边。

“俄罗斯黑心糖果,你说什么呢?什么你的源酱!少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你之前把我的眼镜踩坏了,我还没跟你算账!”

“有这回事吗?”陀思假装不知道。

“我一定会从你身上要回这笔债的!”乱步扭过头对我灿烂一笑,“清溪溪说得没错,但是可以告诉我推理的过程吗?有不对的地方我会帮你纠正哦。”

“哦。”

其实也没什么好推理的,就是通过爱伦坡生死诀别一般的表情,以及他说的那句,“哥哥的书里,也有你喜欢的西格玛。”

我猜爱伦坡应该是为罗莎莉写了一本有着西格玛的书。

书里的内容,是他们曾经幻想并约定过的场景,在芬兰的乡间小镇上,每天弹琴念诗,衣食无忧。

书里的少年西格玛,一定会深爱着那个从书外来的,叫罗莎莉的少女。

罗莎莉对西格玛有着强烈的执念,她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会在书里长久地居住下来,从此拒绝真实的世界。

但也存在着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会认清那些幸福是多么的虚假,再次回到她哥哥的身边。

“不好意思,我先前推理错了,我以为她是异能科的,是来帮坂口安吾收集证据抓我的,我太笨了。”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谁知道她居然会是天人五衰的成员呢?

我的推理和现实差的太大,连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我以为乱步会敲着我的脑袋说我笨,叫我要动脑子,就像以前陪他玩侦探游戏时那样。

但是这次倒没有。

他抿了抿嘴唇,碧绿的眼眸满是认真:“清溪溪才不笨,很聪明的。”

“拜托,这话有点吹过了吧,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这么说。”

我开始怀疑乱步变了,变得为了巴结我而说一些违心的话。

“清溪溪一点也不笨。”乱步重复了一遍,声音里竟然带上了鼻音,“只是不想把人想的那么坏……即使经历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我的清溪溪,她还是不想把人想的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