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用蟹腿开锁?”
我所知道的另一个擅长开锁的人,是陀思。他能用一根铅丝, 分分钟打开坚不可摧的锁, 但他本人更擅长的是网络数据入侵。
现在竟然还有人能用一只吃剩的蟹腿开锁。
太宰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揉着惺忪的睡眼, 一头撞了进来。
“别进来!你身上有螃蟹味。”
湖水里养出的大螃蟹,肉质鲜嫩, 味道鲜美, 但吃完后会有一股腥味。加上他身上原本就还有没洗干净的酒味。
“……好冷。”
他努着嘴, 挪到沙发边, 很理所当然地坐下了。
门被他关上了,一片黑暗中,我只能听到他微颤的声音。
喝了那么多冷酒,又在冷水里泡过,还吃了六只大螃蟹,不冷才怪。
“冷。”
他靠在沙发上,目光看向我,眼神忧伤又安静。
主要原因还是他衣服没干,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又被我扯撕了半截,绷带也全散了。
但我这里没有男人的衣服,即使他愿意穿我的睡衣,我也不想借给他穿。
拿吹风机帮他吹干?
我脑子里刚一冒出这个念头时, 立刻又被自己掐灭了。
我还怕他死不掉吗?
他可是一坨黑泥啊, 喝醉了他也是一坨黑泥!
黑泥始终在黑暗里哼唧哼唧:“冷……”
“我要被你烦死了!我真希望现在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 然后再也不用看到你!”
我气呼呼地拉开了抽屉,开始翻找空调遥控器。
客厅里没有空调,只有我和罗莎莉的房间有,我虽然不情愿螃蟹味的太宰坐在我房间里,但更不能让他去小姑娘的房间里。
我打开空调,调整到暖风模式,将风口往下,尽量吹在他的身上。
“你简直是一只没良心又讨人厌的野狗。”
他似乎被吹得舒服了,慢慢地勾起了唇角。
“汪!”
他美滋滋地叫了一声。
“……你赢了。”
我认输了,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我最不喜欢却因为价格昂贵,没舍得扔的毛毯,想着给他盖过之后,正好有理由扔掉了。
毛毯是红色的,料子厚实温暖,也算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虽然不喜欢,但一想到要给一个浑身螃蟹味的家伙盖,我还是很舍不得。
“看我捂不死你!”
我把毛毯从太宰的头部盖起,将他捂得严严实实。
这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化身成了童话故事里最恶毒的继母。原来手动报复别人的滋味这么畅快淋漓。
直到“公主”伸脚,将我原本就没站稳的腿猛得一撩,我失去重心,差点跪在他面前。
“……嗯。”
他张嘴,发出一声满足的呓语。
我抬起头,随即就被现在的姿势尴尬到了。
我是面对着他的腿蹲着的,而他的腿又是不羁的岔开的。
“你是故意的吧!”
毛毯从他的头顶滑落,松松垮垮地盖在了他的身上。因为热度,屋子里充满了螃蟹和酒混合的气味。
我爬上了飘窗,打开了玻璃窗。呼吸到外面冰凉的空气时,我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身后传来了一声低笑。
我扭过头,看到太宰手里的手机正对着我,咔擦,拍了一张照片。
“你在做什么?”
我冲过去想抢他的手机时,他又故技重施,拉开自己的领口,将手机放了进去。
目光里既有嘲笑又有挑衅,似乎是在说:“有本事你来拿啊。”
“你居然玩偷拍!你根本没有喝醉吧!”
我虽然衣着整齐,但是也怕被太宰从不同的角度拍出奇怪的照片,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就上手了……一番波折后,我拿到了他的手机。
他被我揍翻在地,蜷起了身体。
“你这——”
我打开他的手机,表情又僵住了。
没有设置密码,不需要解锁,点开就是他刚才拍照的内容。
——竟然是他自己的自拍!
手机里的太宰睁大了眼睛,满脸写着无辜。
“好疼!”
地上的太宰干脆抗议地喊出了声。
“又没拍你……”
这句话简直让我无地自容——人家只是在自拍,我不仅抢了人家的手机,还打了人家,真是自作多情啊。
“……抱歉。”
一码事归一码事,在这件事我是要道歉的。
我朝太宰伸出了手,想拉他起来,他费力地抬起手,啪一声甩掉我的手,然后兀自用手肘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在跟我赌气了。也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我把他的手机递给他,他一把抢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我尴尬地笑笑:“你别这么紧张,我不跟你抢了。”
“你还打人!”他嘀咕着控诉。
“抱歉。”这是我道的第二遍歉了,“你没事吧?”
他歪过头,眯起眼睛:“有事!”
“……”
“心口疼。”
“……”
“心里憋屈。”
我越来越听不下去了,打断了他的话:“那我让你打一顿好了。”
他又偏过了头,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
我走回飘窗边,外面已经是凌晨了,是夜色最深的时刻。
这个光景里的人是怅然若失的。我在被夜风拂过的窗边,回顾自己离奇又无能为力的半生。
“太宰,你有家人吗?”
太宰依然低着头,没有回应我。
他喝得烂醉如泥,但酒品竟然不错,并没有撒酒疯。
与其说是对着他说话,倒不如我是在自言自语。
“呐,你有朋友吗?”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这是爸爸向我介绍他的异能“因果论”时,告诉我的道理。
如果用他的话去分析,我从一个平凡的人走到现在的地步——乱步打开了异能盒,异能降临到了我身上;爸爸为了拯救别人而丧失了异能和记忆,我失去了庇护;陀思切断了我和外界的联系,我的人际关系被架空……
那么多的因,造成了现在的我。可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报仇。
我该找谁报仇啊?
是宰了前夫,杀了昔日的恋人,还是怪罪自己的父亲?
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看,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很没用吧……太宰,其实某种意义上,我还挺羡慕你的。”
“羡慕你,在将救你的幸村推下楼时,毫无心理负担。”
“羡慕你,说谎骗的时候,演绎的至情至理。转眼又来去如风,野的像狗。”
励志的故事我看得太多了,我也想像那些故事里的主角一样,突破困境,披荆斩棘,乘着风登上最高峰,成就欧尔麦特那样的英雄传说。
现实却是我搅在一群黑泥里,连智商都差他们一大截。别说未来了,现在的处境都是岌岌可危。
我对自己说没问题,一定会好的。但我心里其实没有底。
“太宰,你有家人吗?”
我又重复了这个问题。
身后的男人依然没有吭声,回应我的是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以一个蜷缩的姿势,蜷在沙发上。毛毯一半盖在他身上,一半拖在地上。
闻习惯了,他身上的螃蟹味和酒气也不难闻了。
我继续说:“我猜你应该没有家人。朋友呢?朋友应该也……抱歉,也不是揣测你的人缘多差,你看你,从港口黑手党跳槽到了侦探社,看起来像是弃暗投明——”
“实际上本质却没有变吧。”
“我猜你不是出于想要做好事才去侦探社的吧,应该是……有人让你去的吧。”
离开港口黑手党要背负巨大的代价,如果不是出于本身的决心,那就是出于别人的托付。
我顿了顿,说,“他能拜托你这样的人,去完全相反的一方,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以上,出自立海网球部军师柳莲二的数据分析。
太宰翻了个身,整条毯子都从沙发上滑落到了地上。
“那个人对你来说,应该意义非凡。就像幸村他们之于我。老实说,我之所以十年都没被陀思洗脑,不是他口才差。”
恰恰相反,陀思有着一条金舌头,他能将是非颠倒,将黑白反转,甚至能将最单纯的幼童洗脑成罪恶的杀人犯。
但我只要一想到他成功了,幸村真田他们生活的世界就都不存在了。
“我想保护这个世界,保护这个能让幸村他们快乐地打网球的世界,他们是我重要的朋友。不惜任何代价,我也不能让天人五衰的阴谋得逞。”
——是的,我知道他们还没结束。
海泽大楼的果戈里事件,和体育馆的脑无事件,都是预告。
“……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捡起地上的毯子,盖在了他的身上。光很淡,但依稀可辨他长长翘翘的漂亮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像两把精致的扇影。
他什么也没听到。
“治酱,晚安。”
我本来没准备睡觉,但在说完所有的心事之后,我也累了。
我积攒了十几年的艰辛委屈和愤怒,最后也只能倾诉给窗外的夜色。
……
第二天,我是被照在脸上的一丝亮光弄醒的。
我睁开眼睛,刚一抬胳膊,带着螃蟹气味的毯子从我身上掉落在了地上。
太宰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从我书架上拿下来的书,随意地翻看着。
“早安,清溪酱。”
他视线没离开书页,嘴角扯起一抹笑。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发现昨天被太宰咬过的食指上,裹了一小截绷带,绷带的尾端,还绑了一个迷你的蝴蝶结。
“是你弄的?”
“你猜。”太宰扬了扬手里的书,“说不定是书里的田螺姑娘跑出来了呢?”
“……”
我没理他,目光落在他脚边的一堆造型各异的塑料零件上。每个零件都不超过指甲盖的大小。
“这是什么?”
我捡起其中一个,中间有厚厚的一层芯片。
“这个,”太宰摸了摸下巴,“是密切观察清溪酱近况的东西,这个解释你应该能理解吧。”
我听懂了。这是监视器和窃听器。
我数了数,一共有六个。
难道又是陀思——
“昨晚的六只螃蟹,很美味,谢谢招待。”
六只螃蟹,六个监视器。
他难道根本没喝醉,假意酒醉跟来,是为了找监视器?
而帮忙的代价,就是那六只螃蟹。
“所以我也做出了相应的努力呢。”
太宰站起身来,“啊嘞,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先回家了,我再穿着这身衣服,会被当成被妻子家暴过的可怜虫的,哈哈哈。”他没把书放回架子上,径直推开了门,“这本书先借我看吧,看完了还回来。”
我没去送太宰,低头研究着手里的监视器。
“清溪酱,拜拜,昨晚我过得很愉快——”
我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开门声。
我的视线仍然停留在监视器上,我一边咒骂陀思,一边也在想,太宰从里面开门,怎么需要钥匙吗?
然后我听到了争论声,以及罗莎莉的尖叫声。
“太宰,你这个混蛋!”
我猛得抬起了头。
……是中原中也,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