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疯女人, 放手——”
直到年轻男子的手机在我手里被碾碎消失时, 他的脸上才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我特意放慢了这个过程,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害怕、慌张、愤怒, 每一种情绪都清楚地交织在他的脸上。
唯独没有悔过。
也是。
能对这么小的女孩下手,早就是丧心病狂的惯犯了。
我就算这次放过他,他侥幸逃脱, 下次还是会再犯。
“放手, 你放——”
我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按在了墙上。
这是一个视觉盲角。
多亏了这根贴有许愿签的柱子,挡住了从吧台和前面的桌子看过来的视线。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需要在这里将他消除吗?
【不合我意,尽皆消散。】
耳边不断回响着这句话。
这是陀思送给我的座右铭, 他说我有权利和能力净化面前的一切。
我看着这个黄头发的年轻男人, 从他的脸上, 依旧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忏悔之意。
但他似乎想对我说什么。
我轻轻地松开了他的嘴,转而掐住了他的喉咙,以此来控制他的音量。
“我舅是……议员,不会放过你……咖啡馆……”
我凝视着他涨红的脸,他憋的很辛苦,也很可笑。
我又捂住了他的嘴, 他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手指稍微用了力,我消除了他口中一半的牙齿。
我凑近他的耳边警告道:“乖乖听话,不然你剩下的牙齿也会消失。”
连陀思都不知道, 我现在即使不直接接触, 也能消除我想要消除的东西了。
我看向沙发上坐着的金发小女孩, 她睁着一双略带好奇的眼睛看着我们。
她指了指我们:“你们在干嘛?”
“……我在和这个哥哥玩游戏呢。”
我不能在她面前将一个活人直接消除,那样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是大人才能玩的游戏哦。”说完我立刻拖着黄毛往后门走去。
他死命挣扎,腹部被我狠狠一个肘击才老实下来。
但我刚打开门,就撞上了一个人。
“小姐,发生了什么?”
说这话的是今天在路上碰到找女儿的那个中年男子。
我一下子放开了手。
“……没什么。”我不习惯被人撞破后继续做坏事。
“嗷呜,救命啊!!”
黄毛终于挣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抓住了中年男子的手臂,指着我控诉道:“她是个变态。”
他缺了一半牙齿,说话也变得口齿不清。
丸井文太带小朋友们去观察蜗牛了,店里现在只有安室透在忙,他听到黄毛的声音,赶紧冲了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黄毛见人越来越多,也不怕我了,继续用漏风的牙齿说道:“她弄掉了我的牙齿。虽然我不知道她怎么做的,但这就是她干的!证据——”
他张大了嘴。
原本应该是一口歪歪扭扭的牙齿,只剩下了一半,歪七扭八地长在牙床上。
安室透和中年男子面面相觑。
我淡定地说道:“先生,咖啡可以乱洒,话可不能乱说。请问我如何拔掉你的牙齿?况且拔掉这么多牙,你不可能嘴里没有血的。”
黄毛愤怒道:“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你就是可以把物品消除,刚才我的手机也被你弄没了!”他回头看向沙发上的小女孩,“是吧,小妹妹,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金发小女孩仰起脸,手指点在下巴上,若有所思。
“你说啊,小鬼!”黄毛催促道。
“爱丽丝酱,总算找到你了。”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太好了,你平安无事,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她就是他在找的迷路的女儿。
名为爱丽丝的金发小女孩手指指向了我。
这个瞬间,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怕她会指控我。
童年向来无忌。
我的心底一片困惑。我在从丸井文太手里接过工牌时,还在盘算着今后细水长流的生活。
明明决定隐藏异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一转眼又要暴露了。
“这个姐姐端着咖啡过来,他故意打翻了咖啡,弄脏了自己的衣服,让姐姐赔偿这件限量款的衣服。”
出乎我的意料,爱丽丝说起谎来,一气呵成。
“臭丫头,你乱说什么!”黄毛气急,“你们都是一伙的!监控呢?调监控,肯定能看到!”
安室透说:“抱歉,店里的监控昨天刚坏了,现在还在修。”
黄毛彻底被哽到了,脸色由红转青,骂骂咧咧道:“你们都给老子等着,我舅舅是横滨的议员,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踢开门,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白色的木门上留下了一个肮脏的脚印。
我蹲下身子,用餐巾纸将脚印慢慢擦干净。
安室透扶额道:“真伤脑筋,得罪了议员的外甥,要是真找上门来,会很麻烦的。”
我收起餐巾纸,很肯定地说:“他不会再来了。”
安室透诧异地问道:“这么确定吗?”
旁边的中年男子也好奇地盯着我。
我轻咳了一声,解释道:“议员很忙的,等他听说过这件事之后,回头估计就会忘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会再来了。”
……怎么可能再来呢?
我又怎么可能让他活过今天呢?
等他回家后,他会慢慢开始痛不欲生,如果他家里有医生,替他做个全身检查,就会发现他的内脏被消除了一半。
从他亮明议员外甥的身份之后,我就决定杀掉他了。
最开始摆在我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是报警,但是警方最多对他进行思想教育,还有他的议员舅舅撑腰,说不定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之后他肯定会带人来找我麻烦,疯狂报复。
而另一条路,就是杀了他。
在他还没能做出什么之前,杀了他,解决掉这个隐患。
【不合我意,尽皆消散。】
我不由地看向爱丽丝,她竟然一点没有害怕,正鼓着腮帮子和她的父亲撒娇。
她应该是看到了我消除手机的那一幕。却没有说。
……估计以为那是魔术吧。
我默默地收掉了地上的咖啡杯碎片,擦完地,那位中年男子突然走过来对我鞠了一躬:“谢谢你刚才帮了爱丽丝酱。”
“我并没有做什么。”
“爱丽丝酱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
在我和中年男子开启道谢模式后,爱丽丝已经吃了八块蛋糕了。
“我叫森林太郎,作为答谢,我想请你喝杯这里的冷萃咖啡。”
“谢谢,但是不用了。”冷萃咖啡我已经喝够了。
“我有事想要问你。”
我心里咯噔一声,他该不会是听爱丽丝跟他说了什么吧。
他点的是这里最贵的冷萃咖啡。
两杯。
我没法拒绝。
因为安室透也在看着我,一副想吃瓜的表情。
“森先生,你想问我什么?”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地方。”
他脸上流露出的善意,让人突然觉得有点温暖。
“一杯咖啡就很好了。我没什么心事。只是刚工作,不是很熟练。”
出自丸井文太之手的冷萃咖啡,价格从来不低。
“还不知道小姐的名字。”
“我叫源清溪。”
森林太郎的声音低沉缓慢,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善意。
刚才那个黄毛带来的阴郁终于一扫而空。
“源小姐来横滨多久了。”
“快十个月了。”
“你喜欢这座城市吗?”森林太郎又问。
“愿意留下来,自然是喜欢了。”我接过安室透送来的冷萃咖啡,喝了一口,“横滨和我小时候不一样了。是很不一样。”
“哦?愿闻其详。”
“其实我最初对横滨的印象很差。我小时候和家里人路过横滨时,这里的港口黑手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踢坏了我的一把兔子雨伞,我的外公交了一些保护费,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们。这里的居民也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每每回忆起和星奏外公那段经历时,我就觉得恍如隔世。
“听上去很遗憾。”
“是的,以前是真的很糟糕。不过后来前任首领去世了,新任首领继位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荒唐糟糕的岁月像是一页纸,被轻轻揭去了,掀出了一个崭新的横滨。
我不禁感慨:“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是个人物。”
森林太郎来了兴趣:“为什么会给出这样的评价?”
“以前的横滨乱到我恨不得让我外公灭了黑手党,但是现在黑手党里不乏一些优秀的青年,实不相瞒,我有朋友也在里面工作。”
森林太郎状若思考:“变化确实很大。那么源小姐认为产生这种变化的根源是什么?”
“其实黑手党的那些成员,本质不会发生任何变化,都是上位者手中的工具。
老首领在世时,他们随他的命令到处胡作非为。新首领上任后,他们秩序井然,严格执行各项任务,在一定程度上,也维护着横滨的和平,这位新首领几乎推翻了原本的管理模式呢……”
森林太郎啜了一口咖啡,嘴角上扬了几分:“也,没你说的那么好。”
奇怪,他似乎很高兴?
“虽然没有见过那位现任首领,但是听说他同样也是个重情之人。”
“哦?”
我想到了太宰治说的那个故事,中原中也说是假的,但太宰保证过是真的……到底是真是假?
森林太郎催促道:“这是什么说法?”
“我也只是听说,市井流言罢了。”背后八卦别人不好,对方还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不过反正他也听不到,无所谓了,“据说他深爱着一位年长他二十岁的女性,对方拒绝了他。但他仍然深爱着她,这么多年,始终孤身一人。”
“咳咳咳咳——”专心吃着爱丽丝被蛋糕噎到了,站起来一溜烟跑到了吧台,“黑皮肤哥哥,我要柠檬水!”
森林太郎无奈地笑笑:“这个孩子真冒失。”
“你和你女儿的关系真好。”
森林太郎只是笑。
“说道到现任首领,有一件事我还是抱有怀疑的。”
“哦?”
“当然是我乱猜的。关于前任黑手党为什么在临死前会选择传位给自己的私人医生。”
森林太郎猜测道:“或许是信任他呢,医生应该帮了他不少忙吧。”
“不可能。”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按照那位医生后来的管理模式,他们两人的三观和思想大相径庭。前任首领不会传位给与自己三观不同的人。”
正如陀思不会把秘密交给与他理想背道而驰的我,却永远信任着与他有着共同目标的伊万。
前任首领也不可能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与他完全不像的人。
新旧朝代的更替,都是思想的撞击。
“我盲猜,那位前任首领,是被那位医生杀掉后上位的。”我压低了声音说,“那位医生一定是发现了学医根本救不了世人,他才放弃了当医生,选择另一条路。当了黑手党的首领。”
中国有位文豪,在百年前,也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森林太郎静静地听着。
“我不认识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评价才合乎礼貌和公正,但是我永远成不了他那样的人。”
“为什么?”
“要放弃太多东西了,几乎等于是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说不定连名字都要改掉。”
“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做。”森林太郎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道,“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嗯,道理我明白,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他不会后悔。”
见我疑惑地望着他,森林太郎笑着解释道:“如果后悔,早就不当首领了,不是吗?”
“说的也是。”
喝完一杯咖啡,爱丽丝还没回来,森林太郎又问我:“你看上去有困扰。”
“……嗯。”
“不妨告诉我,看看我这个中年人能不能给你点意见。”
这次我没有拒绝他。
我太需要有人倾诉了,但是那些话不好意思跟熟人说,反而比较容易透露给陌生人。
“森先生,你的女儿都这么大了,你……和你的妻子感情好吗?”
森林太郎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几年前就离婚了。”
“……诶?”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会离婚?”
“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也不复杂。但分开后对各自的状态都好。”
“你们离婚时,你的妻子同意吗?她有没有反对过?”
森林太郎答非所问:“源小姐,你是不是遇上难处了?请如实告诉我,我希望能给你建议。”
他态度十分诚恳,我也不好意思隐瞒他了。
“森先生,事实上我也在离婚中。”
他没惊讶,反问道:“那就是还没有离成?”
“我丈夫不太想离,但是我想离,我不是想,我是怕我们以后陷入更糟糕的状态。”我补充道,“我没办法告诉你我们的原因。就……很复杂。”
普通人肯定是不能理解的,讲起来确实也不好讲。
天人五衰死屋之鼠武装侦探社这种话题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了。
说到底,我和乱步之间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婚姻矛盾。
森林太郎也没强求,表示理解:“你有你的难处。那我问你,你觉得分开和继续相处,哪个状态会更好?是相对你而言的。你不要去考虑别人。因为婚姻是你的。”
倘若分开,我反而不用担心太多东西。
我会打理好自己的生活。等安顿下来,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倘若继续相处下去,我也没办法完全信任他了。
信任这种东西,一生只有一次。
我做什么事都会防备他。他的每句话我都会深究里面的意思。
我会乱想,我会乱猜。
我们迟早会活在争吵之中。
……
“听听你内心的选择,你真正的答案。”
“但是我丈夫也不太想跟我离婚,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签字。”
森林太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如果你说服不了他,就应该找他最尊敬的人去说服他。”
“这样啊。”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福泽谕吉的脸,他是乱步最尊敬的人,乱步也最听他的话。
或许我可以去找他说说。
森林太郎看着我,微笑道:“看来你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我点点头,又问他:“一般人劝和不劝离,你为什么——”
森林太郎说:“我非劝离,我只劝你遵从内心的选择。源小姐,你的人生属于你自己。但你最好找到最合适自己的位置。”
“最合适自己的位置?”
自从小时候放弃当英雄之后,我除了拼命隐藏异能,伪装自己是正常人,渴望做回一个普通人,过回安稳的生活。但再也没有思考过自己的位置。
森林太郎最后说:“那位黑手党的首领,也未必喜欢他的工作,但他站在了最合适他的位置。”
直到他和爱丽丝父女俩要同我告别,我才惊觉时间过得迅速。
结账时,他翻了半天口袋,没能翻到钱包。
爱丽丝在旁边不高兴了:“笨蛋林太郎,你不会忘记带钱包了吧。”
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对不起啊,爱丽丝酱。”
“真是丢脸呢,林太郎。”
父亲在女儿面前出这种洋相,心里一定很囧。
我索性拿出了中原中也的黑卡,递给了森林太郎:“先生,这是你刚才掉在那里的卡,被我捡到了。”
我背着爱丽丝,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我又对爱丽丝说:“爱丽丝酱,你要不要再多拿一些蛋糕,你爸爸是带了钱的。”
爱丽丝抬了抬下巴:“那我就不客气了,林太郎!”
付完钱,森林太郎偷偷将黑卡还给了我,并低声对我说道:“多谢了,再会,源小姐。”
连同黑卡一起还过来的,还有这次消费的小票。
小票的反面写了一串数字。
应该是他的手机号码。
落款只有一个字,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