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是, 离开乱步家之后, 我好像无处可去。
他的存款我一分没拿,我身上除了驾驶执照和手机,什么东西都没带,但是车子是花他的工资买的, 我也不能开走。
我看了一下时间, 现在是凌晨一点, 我在街上游荡了已经快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之前,我离开乱步家时, 打了一通电话给我妈。
明明是深夜了, 电话那头却是一片嘈杂声。
“清溪啊,这么晚了打电话给我有事吗?我忙着呢。”
我听到了麻将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妈明天休年假不上班。”妈妈解释道,“手有点痒, 所以出来打麻将了。我明天中午去横滨给你和乱步送青森苹果, 吃水果对身体好, 你外婆给了我们五箱, 我们吃不完。刚好后天是男孩节了, 你爸非要送个小军旗和小军刀给乱步, 当他三岁啊, 对了, 鲤鱼旗挂着还行吗?”
对哦,过两天就是乱步万分期待的男孩节了, 先前还答应他陪他参加侦探社的聚会的……也答应了福泽谕吉。
“妈, 我和乱步。”
“怎么, 你们明天不在家吗——这张牌我要了!”
我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语速,冷静地说道:“我和乱步离婚了。”
说完,我立刻屏住了呼吸。
然后我听到椅子刺啦一下在地上刮出的尖锐声。
应该是妈妈在那头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大点声说,我刚才没听清楚!”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和乱步离婚了。虽然协议书他还没签字,但很快就会签了。”
毕竟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连我所有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等乱步一觉醒来,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家中的一切陈设,都恢复到了我没有踏进他家大门之前的样子。
妈妈这次是听清楚了,瞬间变得愤怒起来:“是不是这臭小子在外面有人了?”
我没想到妈妈会第一时间往这方面想:“不是,乱步他不是那种人。”
妈妈的声音顿了一下,变得更加愤怒:“难道是你外面有人了?”
“也不是,别往这方面想了。”我揉了揉眉心,“我们是因为别的原因才离婚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
“……性格不合。”
我和乱步之间曲折的故事,是没办法跟妈妈细讲了。
“什么叫性格不合?你俩刚要结婚时,还不知道对方的性格吗?说吧,为什么非要离婚?你知道提离婚意味着什么吗?”
爸爸和妈妈结婚很多年,吵吵闹闹无数回,但始终没有提过离婚二字。
离婚,意味着夫妻关系的彻底结束。意味着从共有的经济、生活上划清界限——尤其是我和乱步这样没有孩子的。
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告诉妈妈,你为什么非要和乱步离婚,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和他离婚?
那还不如问问他为什么和我结婚?
但是那些事,那些话,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妈妈说的。
爸爸在失去关于异能的所有记忆前,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妈妈永远当个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少女时代的妈妈一直被星奏外公误导,以为自己没有个性也没有异能。
实际上她的异能是反弹掉任何触碰到她的异能,但妈妈头脑简单,容易受人教唆。星奏外公担心她会被别人利用,努力让她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直到将她交给异能更加强大的爸爸,爸爸则向外公保证,会继续让她以为自己没有异能。
后来爸爸为了保住津先生的灵魂,献出了自己的异能,失去了那部分记忆,也失去了绝佳的头脑,再也无法解答我的任何问题了。
但我记得爸爸提醒过我,不要跟妈妈提任何关于异能的事。妈妈有外公和爸爸护着,无论怎样,都没有参与到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来。
我也不可能拖她下水。
我开始胡乱编排理由:“就是不合适。乱步他总是把钱花在买零食玩具上,和我的理财理念不太合适。”
对不起,乱步,我要开始真实地黑你了。
“你还知道理财?你在俄罗斯工作几年,怎么一分钱都没攒下?你就不要五十步笑乱步了,他至少还给你买了一辆车呢。”
我一时语塞,随即编出了下一个借口。
“乱步他都不做家务的,他连个垃圾分类都不会。”
“不会做家务可以学啊。这个又不是学不会,现在幼儿园的孩子都会垃圾分类了,乱步又不傻,学的会。”
“他练了几个月了,还是一块腹肌,他没有肌肉,我……我喜欢欧尔麦特那种类型的。”
“肌肉又不能当饭吃,健健康康的就行了,让他少吃糖倒是真的,别欧尔麦特了,他现在身材跟乱步也差不了多少。”
我编出的一条一条借口,被妈妈一条一条地否定了。
她天生性子急躁,一点就炸毛,星奏外公觉得有趣,在她十岁之后,给她把名字从“静羽”改成了“风火”。今晚她肯听我说这么多话,还耐心地跟我讲道理,我知道她已经快到极限了。
“清溪,你究竟和乱步发生什么了,让他听电话!”
“乱步不在我旁边。不过你也不用给他打电话,他现在没法接。”
伏特加的后劲很足,凭着乱步的酒量,估计要睡到明天才能起床。
我在临走前还给他拉上了遮光的窗帘,打开了空调到睡眠模式,他会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我们就是决定离婚了,没有什么纠纷,既然结婚不是人生的起.点,那离婚也不会是人生的终点,我和他都会好好的。”
“好什么好?!”妈妈在电话那头吼了出来,嗓门大到震得我耳膜发痛,我赶紧将手机的音量调小了。“离婚这种事,都不和我们商量的吗?你当你是三岁小孩,说话做事不要负责任的吗?”
我“啊”了一声后说:“你说的都对。”
我虽然不在国内长大,也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但我一直很听他们的话,很少忤逆,更没有同他们发过火。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听他们的话。
妈妈听我态度平静,跟我吵架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让她瞬间就丧失了斗志。她的声音终于软了下去:“乖乖,有事跟妈妈说好吗?那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你们结婚已经是儿戏了,离婚不能是儿戏啊。”
儿戏……是,所有人都觉得我和乱步的婚姻是儿戏。
好,我现在也这么认为了。
“既然我们的婚姻是儿戏,是错误的,那现在离婚,就是及时止损。”我顿了一下,很难得地说了一句心里话,“书上说,婚姻是自由的枷锁,从今以后,我要寻找自由了。”
自由。
我以为的自由,其实从来不是真正的自由。
即使是脱离了死屋之鼠之后,我内心的恐惧和担忧从来没有消失过。
一方面,我为自己过去的行为和罪行忏悔,另一方面,我拼命隐瞒自己的身份,缄口不言,一个人将一段秘密咽进肚里。我担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我身边的那些人,该对我有多失望。
果戈里说的没错,我虽然不在牢里,但内心一直在坐牢。
我最恨别人说谎骗我,但是为了不被抓进牢里,我也说了很多谎。
现在把所有的事告诉了乱步,我心里反而轻松了很多。
我不用说谎了。
说是为了自由,这话听起来太不着边际,妈妈肯定要骂我。
但她没能骂两句,我这边就挂了电话。当然了,不是我故意的,是我的脸颊不小心碰了上去。
她再打来时,我没接,只回复了一封邮件。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的。乱步桑也有他的同事们照顾。】
父母家也是不能回了,现在回去,正好撞在枪口上,妈妈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去住酒店吧——没钱。
去朋友家吧——没朋友。
好吧,倒也不是没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丸井文太真田弦一郎之类的,都是一些没办法留宿的异性朋友。结婚后,我就很少跟他们来往了。
现在又是在夜里,贸然登门总归是不礼貌的。
算了,等到天亮吧。天亮以后,我就先去找一份工作。
我沿着街边慢慢地走着,夜风很凉,路上没有任何行人。
我已经走出很远了,有点不放心乱步,于是又发了一封邮件给福泽谕吉。
【福泽先生,明早您能去接乱步吗?顺便带些温热的早茶,家里的备用钥匙在门口的花盆下,院门没锁。】
乱步,江户川乱步。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是我这半年来的丈夫,一个看上去毫无心机的小先生。
他是那么直白的一个人。
不高兴了就撇嘴,开心了就咧嘴笑,撒娇了就要亲亲抱抱,克扣甜食就撒泼,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单纯得像个孩子。
可这个单纯得像孩子的乱步,也隐瞒了我那么多事。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身份,还同我交往结婚,看我全程笨拙地演戏圆谎。
明明是藏起了陀思送来的死屋之鼠的瓶盖,却骗我说是为了帮我调酒,换了我好一阵的感动。
我这个人不聪明,所以很不喜欢有心机的人,因为我知道我玩不过他们,他们三言两语就能把我骗进沟里。
所以我只能选择从今以后,不再信任他们。
正当我为明天的生计发呆时,从身后传来了机车的轰鸣声。
我下意识地退到了旁边,抬起了头。
是一辆火红色的重机车,造型夸张,野的像风。
那人橙色的头发被风撩起,露出了光洁漂亮的额头。他嘴角叼着一根烟,一脸的生无可恋,怀里坐着……一只鸭子。
“中原君!”
我的声音被机车的声音完全盖过去了,但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我,立刻停下了机车。
停车的过程中,出了点问题。
这辆机车太高了,中原中也伸直了腿,勉强脚尖着地,但他怀里的Chu鸭突然一扑棱,翅膀掸到了他的脸,他没站稳,车子向下倒去——
就在我准备上去扶车时,车子突然浮了起来,Chu鸭也浮了起来。
中原中也从车上下来,站稳后活动了一下全身筋骨,打了个响指,重机车稳稳地落在了地上,Chu鸭也落在了他的怀里。
“呱呱呱呱——”Chu鸭发出了一阵亢奋的鸭叫。
中原中也捶了它几下,恶狠狠地说道:“死鸭子,笑什么笑,老子是够得着地的!”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恢复了平日里一贯的表情。
“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乱逛?”他看了看四周说道,“这段时间横滨不是很稳定,出来太多不速之客了。”
“谢谢关心,我没事的,就是散散心。”
“散心?”他掐灭了香烟,脱下了身上的外套,丢给了我,“下次不要散得太晚,也挺冷的。”
我接过外套,抱在怀里没穿。看着他的机车,我有了主意。
“中原君,如果你现在有空,可以麻烦你送我去花丸婆婆那里过夜吗?”虽然总是在麻烦他,但我现在似乎没有其他人可以麻烦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皱了皱眉:“你和那小子吵架了?”
“我,”离婚这种事情,迟早是要会被所有人都知道的,“我和乱步桑离婚了,我不太方便去父母那里,所以想去花丸外婆那里住一晚,但我身上也没车费了。”
说完这句话,空气像是被凝固了一般。
中原中也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捏了捏手指,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那小子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诶?”
为什么,我觉得此时的中原中也,看起来非常非常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