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相信我的丈夫

当我捡起那枚戒指时, 陀思和果戈里都发现了我。

“哟, 是源酱呀。”

果戈里热情地朝我挥了挥手,而陀思在瞥见我手上拿着的戒指时, 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你们两个是在表演窝里斗吗?”

我是不相信果戈里会真的杀死陀思, 即使陀思坚定地“表示”要脱离天人五衰,果戈里看在昔日的同僚情谊上,也不会狠心杀死他。

说不定是在合伙演戏骗我。

我四处张望了一圈,确定没有中岛敦的存在, 心才踏实下来。

……不能再把乱步的同事们牵扯进来了。

“唔——”

我扭头回望, 果戈里的手已经掐在了陀思的脖颈上, 涂成黑色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他的喉咙里。

陀思的表情却并无痛苦, 那慷慨赴死、从容不迫的模样。像他, 又不像。

他是任何时候都能为理想殉身的人。

无论前路有多遥远,他眼里只有两点一线, 他自身是一点,至高无上的理想是一点,中间全部都是随时可以为心中大义牺牲的无关紧要。

“毫无斗志的陀思君,还真是碍眼。”果戈里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起来,“那么我就大发慈悲地送你去死好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陀思依然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逐渐变弱。

果戈里想要杀他,完全可以一招杀死, 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费劲地折磨。

他想要陀思回心转意么?

陀思的视线转向了我, 他朝我投来微笑。

是风轻云淡的一个微笑, 像是我们从莫斯科的郊外游玩回来路过白桦林时, 阳光从茂盛的树叶之间的缝隙间倾泻下来,斑驳地落在他脸上时的微笑。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读懂了他的唇语。

刺啦。

咔擦。

刀光闪耀。

我听到了两种声音。

一种是刀尖没入陀思衣服的声音。

一种是我折断果戈里手臂的声音。

“你果然还是舍不得他啊,源酱。”

对于果戈里的冷嘲热讽,我充耳不闻。我解开陀思的外衣,发现果戈里的匕首并没有伤及要害,但是陀思身上的伤痕却触目惊心。

一道又一道,扭曲的疤痕,新旧交错。不像他的身体。

我知道很多都是频繁的手术造成的。

其实他从俄罗斯回来时,我几次都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血腥味。

……只是我一直选择无视而已。

“你没事吧?”我压住他的伤口问道。

陀思抬眸,紫红的眼睛褪去了平日里的狡诈之色,此时看上去竟跟个单纯的大孩子似的。

“不用你管我。”他像是在赌气。

我翻了个白眼:“我也不想管你,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阴谋。”

虽然他的体术不算优秀,但他心思缜密,奸诈狡猾,没道理会被果戈里吊打。

以前听西格玛说过,陀思为了拿到港口黑手党干部A秘密收集的情报,故意被抓去严刑拷打。这是他一贯的伎俩。

如果他并没有放弃毁灭世界的理想呢?

如果这是一出苦肉计,故意骗我上当呢?

“源酱,原来你丈夫是武装侦探社的那位名侦探啊。”

果戈里在不远处阴阴地磨着牙,折断一只手臂对他来说看上去影响不大,早知道我刚才就应该直接分解了他的手臂。

虽然我刚才又一次答应了乱步,不会再使用异能力了。

“是又如何?”乱步从来没有隐瞒过我他的工作。

“据说他的异能力是一眼看破事情的真相,”果戈里咧开嘴角,“那么你说,他会不会很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呢。”

“……”我不知道乱步究竟有没有异能力,我只知道他在某些事情上很聪明,比如打麻将,比如会告诉我哪边的菜价比较便宜。但他不认识路,也不会自己搭电车。

他工作上的事,我更是一点没有参与,也没有问过。

“只认识了几个月,就将源酱收拾的这么听话。名侦探果然是名侦探,算得厉害呢。”

我在心里重复:算得厉害?

“源酱,你真是大胆。”果戈里跳上了墙头,身姿盈盈,“你觉得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在什么情况下,跟只认识三个月的女人结婚呢?”

他身后的树叶缓缓落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我的脑海中快速略过了我和乱步相识以来发生的事情。

认识是偶然,后来我见他性格单纯没心机,于是追求他,本来没什么希望,但是他出人意料地答应了我的追求,又很快地答应了我的求婚。

在旁人看来,我和他都是没有理智的。

“名声、地位、财富,这些东西吗?可源酱你一样也没有。”

果戈里的话让我心里一梗,但他说的没错,我嫁给乱步时,只带了一个旅行箱的家当,爸妈倒是要给我置办一些物品,被乱步拒绝了,他说他都有。

“你只有一样,能吸引名侦探。”果戈里继续说道,“就是你是他敌对阵营的成员,牵扯了太多他想查下去的秘密。”

“住口。”陀思突然愠怒道,“你闭嘴。”

我望了望陀思,他脸色铁青,极为愤怒,我是头一次听他厉声说话。

他好像在生气。

“源酱,你别在意他的话,他是在离间你和你丈夫的关系。”

“……我知道。”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丈夫对我很好,他一直在保护我。”

我的异能一度让我困扰,这是我悲剧的源头。乱步宁愿自己疼,也不愿意让我使用异能。

他希望我做个普通人,他说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

“保护?”果戈里嗤笑一声,“那你恐怕不知道,侦探社的社长,你丈夫最尊敬的那位福泽大人,异能力就是让人控制自己的异能力吧。”

“你说什么?”

“源酱,你别再听他说了。”陀思按住了我的肩膀,他努力想使我平静下来,“他只是想要激怒你。”

“真可怜。”

果戈里叹息着摇了摇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笑意了。

目光中竟然有怜悯和同情,像是在看一个上当受骗的呆子,又像是在看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

“你可以了解一下侦探社的人虎,他的异能力是怎么控制成功的,希望你别再被人蒙在鼓里了。”

果戈里扬了扬他的披风,在空中拉出一道极长的弧线,瞬间就消失在长路的尽头。

我没有追上去。

“源酱,你听我说,”陀思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你的丈夫不会骗你。”

我毫不犹豫地说:“是,他不会。”

“你值得任何人去珍惜。”

“……这些让人牙酸的话就别说了。”我对陀思的好话已经麻木了,年少时听了很多,知道这是糖衣炮弹,耳朵就自动免疫了,“我走了,你自己去找个医院吧。以后别因为以前是同僚就乖乖挨打了,尽全力用异能自保吧。毕竟你和我不同——”

我掸开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你能够控制好异能的能力。”

对自己异能力无法控制的下场是什么?

我看着寂寥的长街,看着穿行而过没有注意到这里的行人。

我曾无数次在这样的街头流连,也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模拟我异能失控后的场景。

目光所触及的一切,都会消失,繁华与衰败,任何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不曾存在。

陀思眼眸微敛,朝我伸出了手:“源酱,请把我的戒指还给我。”

“你的戒指?”我用两根手指夹着那个冰凉的物品,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你该不会是当年用另一枚戒指换了我买的这个假货吧?”

之所以确定这是我买的戒指,是因为外侧有一道很浅的刮痕,当年我知道买到了假货后,狠狠地摔过它。我一直随身携带这枚假货,提醒自己不要妄想在路边赌石发财。

后来戒指上的刮痕不见了,我以为是我之前眼花了,毕竟戒指的颜色和造型一模一样。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枚才是我买的戒指。

刮痕还在原处。

“不是的。”陀思急忙解释道,“这是我买的,当时觉得好看,但是你又不愿意送我,所以我也去买了一枚,跟你在同一个地方。”

他偏过了头,似乎不想直视我的眼睛。

我伸手拧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与我对视。

“那卖戒指的波兰商人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是紫色眼睛还是黑色眼睛?”

“……忘了。”

“骗人,我都没有忘记,你过目不忘的能力怎么可能忘记。”我低声说道,“你之前说再也不骗我了,但是你现在还在说谎。”

“……我,抱歉。”

他犹豫了一下,我从他的犹豫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枚戒指,有什么奥妙吗?”

乱步对那枚戒指情有独钟,从来没有摘下来过,连我们婚礼交换对戒时,都是戴在了右手上。

我妈对此颇有意见,问我那枚戒指是不是他的前女友送的。我寻思着是我送的,也就没多想。

后来我好几次要拿下那枚戒指,都被乱步有意无意地阻止了。

“费佳,说句实话那么难吗?”我实在开心不起来,“为什么要换走我的戒指?告诉我为什么,好吗?”

陀思依然摇头:“抱歉。”

看样子戒指里的秘密需要我自己去求证了。

“你和我丈夫,很早之前就见过面了吗?”

“是。”

我心想,那你们上次见了面,还装作一副互相不认识的样子。

“他真的有一眼看破事情真相的异能力吗?”

果戈里的话像是一块投入湖水的石子,激起了我原本对乱步并不存在的好奇心,“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明知道是死敌所在组织的成员,还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与她恋爱结婚——要真是这样,乱步到底在想什么呢?

“源酱,即便如此,又能代表什么呢?”陀思反问道,“难道你真的认为他接近你,是为了找一个突破口,顺藤摸瓜,找出你背后天人五衰的其他秘密?”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他不可能是那种人。我现在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是他的。”

他是我的乱步桑啊。

他对我那么好,看到合适我的东西都会给我买买买,收下客人送的伏特加给我留着,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每周陪我回娘家,我发呆不吃饭会敲我的头给我剥一只虾,我做了合乎他心意的料理会大声表扬我,吵架了会用小鸭子写纸条先向我道歉。

我和他享受过婚姻里的各种腻歪,吃过无数块甜腻的蛋糕,看过很多个美丽的星空,也享受过身体上的盛世繁华,幻想过无边无际的未来。

他真的很好。

好到我现在死活想不通,他同意跟我闪婚,是因为什么?

我想找出一个理由,但是我找不到。

果戈里说的没错,我没有名声、地位、金钱,我有的只有劣迹斑斑的过去和随时会失控和伤害他的垃圾异能。

我看着陀思,他以前也很好。

他在异国他乡给了我莫大的信心和勇气,在我孤身一人时陪在我身边,鼓励我给朋友们发邮件。

他教我戴头花,教我说俄语,辅导我功课,教我钢琴和大提琴——在没有坦白他的理想前,他的好比起乱步,不遑多让。

但是在那之后呢?

陀思或许是伸出手想拍拍我,但在半空中就停住了,然后摊平了手掌。

“戒指还给我。”

他的眼眸里闪着光。

感觉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在很多时候,任何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因为不排除会为了某种利益出卖你,感情是真,利益也是真。”

他从我手上拿回戒指,戴回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假戒指也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银光,“源酱,你只能相信自己。”

……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侦探社的了。

谷崎直美早就回来了,她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没接。

我走到乱步的病房里,他正在看资料,包起脚趾的右脚跷得很高。

我看了一眼他的脚。这是他在找我的时候,怕我被欺负,急着破门而入造成的。

闭上眼睛,我还能看到他对坂口安吾说的那番话时冰冷又迷人的表情。

“清溪溪,你回来啦。”乱步从书里抬起脸,拍了拍病床的右边,“快过来这里坐。”

与谢野晶子进来替他敷麻药,看了我一眼,疑惑道:“清溪桑,你衣服上怎么有血迹。”

我低下头,看到白色的外套上溅了零星的血迹。

应该是扶着陀思时碰到的。

“你受伤了吗?”与谢野晶子又问了一遍。

“啊,那是清溪溪之前抱我,我不小心蹭到她身上的。”

乱步朝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与谢野晶子无奈地说道:“乱步先生,坐好,我替你换敷的麻药。”

“你轻点啊。”

……他根本没蹭到我身上,还不假思索地帮我圆谎。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左手上,无名指的银色戒指闪出静谧的蓝光。

它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