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确定我看到的是陀思,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中岛敦也那么确定。
正常人对不熟悉的人, 远远看上一眼都会犹豫, 但是——
我还从他嘴里听到了天人五衰的名字。
他们很熟,关系很不好, 甚至中岛敦可能是对他们怀着强烈的恨意和深刻的警惕。
所以他才第一时间将饮料袋扔给了我, 然后追了过去。
我应该不应该跟过去呢?
一条长长的马路,东西两边。东边是武装侦探社, 西边是陀思和追着陀思而去的中岛敦。
陀思会不会在密谋什么阴险计划?中岛敦会遇到危险吗?还有陀思为什么走得跌跌撞撞的?难道他是受伤了?
我看了看手上的食物,犹豫了一下, 还是先将东西送回了侦探社。
侦探社的成员们都很开心地分吃着甜点和饮料, 只有国木田问了我一句:“阿敦呢?”
这个问题过后,有一两个人朝我投来了好奇的一瞥, 但是更多的人依然在分享着甜点, 小打小闹着。
我做了一番思想准备, 佯装不经意地开口说道:“他刚才在路上看到一个人, 就追过去了,他好像说是……天人五衰。”
时间就像被定住了一样。
整个侦探社静的出奇,仿佛是置入了一个冰窖, 所有的欢笑都在一瞬间被冻住了。
连正在咬勺子的与谢野晶子都抬起了眼睛,眼神如刀。
这里每个人的神情都变了, 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应该没有听错。”
“那如果是他们,就麻烦了, 我们现在对他们的情况并不清楚, 他们很可能还有新的计划。”国木田迅速翻出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看向了福泽谕吉,“社长。”
福泽谕吉虽然还是平日里庄重严肃的模样,但眉宇间又多了几分凝重。
“谷崎,你和镜花现在马上去阿敦那里,将他先带回来。”
“是,社长。”
“国木田,你跟我过来一下。”福泽谕吉走向的是乱步的病房。
国木田独步从我身边走过时,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肩膀,我手里的一瓶开了盖的饮料掉在了地上,溅出了一地的水渍。
“很抱歉!”国木田连忙道歉。
“是我发呆了,我会收拾干净的。”
其他人纷纷拿了蛋糕和饮料,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开始继续手上的工作。我去洗手间拿了块抹布,蹲下身子开始擦地板,趁着擦地板的间隙,仔细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
一句天人五衰,彻底改变了这里原本欢乐的气氛。
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安静。
我不知道福泽谕吉和国木田独步在和乱步谈论什么,但是这件事必然和乱步有很大的关系,否则也不用去他的病房谈了,只会让他好好休息。
乱步是一名侦探,在家也毫不谦虚地以世界第一名侦探自居。他解决的案件很多,但我对没有具体关注过他的案件。我所知道的名侦探,只有东京的名侦探毛利小五郎,我曾有幸见过他一次,但据说也就是帮忙警方解决一些杀人案,经常帮忙调查有钱人的外遇之类的杂事。
天人五衰,武装侦探社……要是真扯上关系,那我的处境就更麻烦了。
乱步万一哪天推理出我是死屋之鼠的成员,他会不会大义灭亲把我送进监狱?
我擦完地,对离我最近的谷崎直美说:“直美小姐,我发现侦探社的抹布不够了,我下楼再去买几块吧。”
“诶,这种事怎么能麻烦你呢,清溪酱。”
我摆了摆手:“没关系,我本来就要去给乱步桑买新的袜子。”
谷崎直美弯了弯眼睛:“那我陪你一起去吧,总觉得让清溪酱一个人有点不好意思。”
我和谷崎直美下了楼。离开了气氛严肃的事务所,谷崎直美的情绪渐渐变好了,甚至跟我提起了乱步在事务所发生的趣事。
“上次清溪酱没来我们的聚餐,乱步先生觉得很遗憾,还打包了很多点心要带回去给你吃呢。还有那只大兔子,他呀,在电玩城抓了很久。”谷崎直美突然倾身,挑了挑眉,“我有点八卦,但是真的想知道你和乱步先生什么时候会有孩子呀,今年会有吗?”
喂喂,这不是有点八卦了吧。不过我要跟她套点话,只能先回答她的话。
“今年已经四月啦,再快也要等到明年了。明年或者后年吧,实际上我妈妈已经想好给孩子的名字了,只是乱步桑不同意她的审美。”
想象一下,要是我和乱步有了孩子。某天,我的案底被揭发,我被送去坐牢,我的孩子就失去了妈妈。
也许半年才能探一次监,也许愤怒的乱步压根不许孩子来看我。
可怕。
没准因为有位重刑犯的妈妈,孩子还会受到校园暴力之类的悲惨遭遇。乱步要是带着孩子再婚,娶一个温柔的女士还好,要是娶了个恶毒的女士,那后妈对我的孩子不好,乱步看不到的时候就对他进行虐待,也不给零花钱——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可怕。
夏日的阳光竟让我觉得脊背发凉。
“清溪酱想要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谷崎直美没察觉我的情绪变化,依然兴致勃勃地八卦着。
“我都喜欢。”我在便利店门口停下脚步,轻声说道,“假如能让我亲眼看着他长大的话,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那你可以和乱步先生多生两个孩子。”谷崎直美兴奋道,“乱步先生很喜欢小孩子呢。”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可怕的话题。人拥有的羁绊越多,往后留下的遗憾就会越多。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和乱步结合,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表面平稳安静的生活我过了半年,但是背地里我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果戈里说我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他说对了。
我甚至上网查过,日本监狱里的饮食状况,以及我这种罪犯,大概需要关多少年。
答案是关到老死。
我总算是明白了那些逃脱了警察追捕的罪犯们,为什么会惶惶不可终日,过去的阴影和罪行永远萦绕在他们的心头,没有办法排解,内心备受煎熬,却没有人诉说——因为说了,别人不是要大义灭亲,就是要犯下包庇罪。
两种情况都不好。
“直美小姐,你们和那个什么天人五衰,关系很差吗?”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以前有过矛盾啊。”
“岂止是矛盾?那帮该死的家伙,曾经栽赃陷害过侦探社,”谷崎直美愤怒到整张脸都扭曲了,“乱步先生还被他们害得坠过楼,与谢野医生也受了重伤,总之,他们这次再来,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消灭!”
她的声音震得我耳膜有点疼,我抓住了关键字:“栽赃陷害?乱步桑坠过楼?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面的经过就有点复杂了,其实我没有直接参与进去,是哥哥告诉我的,当时我们普通的事务员都被保护起来了。”谷崎直美想了想说,“如果你想知道,还是去问乱步先生吧,他对天人五衰很熟悉。”
乱步对天人五衰很熟悉,这怎么可能!
那天陀思在我家门口时,乱步和他是直面接触的,要是他知道陀思是天人五衰的成员,早就报警了,不可能像没事人一样。
“不要提他们啦,反正侦探社必胜,我们进去买抹布吧。”
“……好。”
在谷崎直美弯腰选抹布的时候,我偷偷地从便利店退了出来。我边往之前陀思和中岛敦离开的地方追去,边拿出手机给陀思打电话。
电话没有关机,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在我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马路时,我终于打通了陀思的电话。
“你这混蛋,你现在人在哪里,你不是说不搞事了吗?”我劈头盖脸对着他就是一顿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我跳上了墙头,听到里面传来了果戈里的声音。
隔着有段距离,但是我能听清。
“陀思君,既然你不愿回来,那我只能在这里解决你了,毕竟你知道太多的秘密了。”
然后是陀思捂住嘴都压制不住的咳嗽声。
“费佳,你现在人在哪里?”
“源酱,我没事,咳,别来——”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我重打了一遍,这回电话彻底关机了。
没办法了,果戈里和陀思反目了,我只能继续找他们了,万一动作慢了,可能就要为陀思收尸了。
——等等,那两人会不会是合起伙演戏来骗我的?
他们有合伙骗我的前科——当初我和陀思交往时,就是被他和果戈里给耍了。
但万一不是骗我的呢?
陀思真的洗心革面,积极向上,我对他见死不救,这也太无情无义了。毕竟他几次救过我的性命。我在俄罗斯时,也是他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陪我度过了那段最寂寞的时光。
救还是不救?
心里还没想清楚,但是我的脚步已经替我做出了决定。
等我终于找到陀思时,他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了。果戈里坐在墙上,尖刀一把一把地朝他飞过去,直接把他当成了一个靶子。
他没有避开,颓然地坐在地上,艰难地抬着头,目光清澈又坚定。
“放手吧,果戈里,天人五衰已经……结束了。”
“没想到我们之中对大义最为坚定的陀思君,竟然是个叛徒。”
又一把刀朝陀思飞了过去,我忍住没动,那把刀扎在了陀思的肩膀上,将他钉在了墙上。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上掉了下来,滚啊滚,刚刚巧滚在了我的脚边。
是一枚戒指。
小小的,银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幽蓝色的光。
和乱步手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源酱——”